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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我和滨菊在身边服侍。那时候您才八岁,病的只剩一口气了,大家都怕担责任,谁也不敢到您屋里当差。是我和滨菊,一口粥一口药,没日没夜服侍了您整整半年,这才把您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琥珀就看见十一娘身子微微一颤,缓缓地低下了头,凝视着脚下的冬青。
“是啊!那个时候,为了让我有口热粥吃,你打掩护,滨菊下手,从外院的大厨房里偷了个小泥炉子来,半夜把毡毯挂在窗棂上熬粥给我喝。”她的声音比平时要显得清冷一些。
冬青精神一振,抬起头来,看见俯视她的十一娘嘴角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
“我知道,我都知道!”她声音很温和,却不像往日那样亲切,“我虽然不能动弹,不能说话。但你们做过什么,我们知道。我当时就想,以后不管怎样,我都要尽我所能去照顾这两个人……”
“夫人!”冬青泪如雨珠顺着梨花般的面孔落下来,“那时候我们在罗家,每日担惊受怕,今日不知道明日的事。打破个碗盘都要照价赔偿。每个月二两的月例,什么都要打点。实在没法子了,您带着我做绣活,辛苦了三、四个月,得了七两银子,欢喜得不得了……”
琥珀悄悄退了出去。
这是十一娘以前的生活,现在她是高高在上的侯爵夫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自己以前的苦难被人知道。
屋檐下,当差的小丫鬟正捂着嘴哭得肝肠寸断,几个同样当值的小丫鬟或同情、或怜惜或幸灾乐祸地望着她,却没有一个人敢擅离职守地过来劝她。
看见琥珀出来,立刻跪在了她的面前:“琥珀姐姐,琥珀姐姐,我拦了,没拦住。真的,我真的拦了!”
不知道夫人和冬青最后谈得如何?要是夫人念着旧情让侯爷收了冬青,今天处置了这小丫鬟,岂不是打了冬青的脸。
琥珀有些犹豫,就看见陶妈妈和滨菊一面低头找着什么,一面朝这边来。
滨菊性格直爽,小丫鬟们做错事骂归骂,可也愿意教。大家都愿意亲近她。她怕这小丫鬟当着滨菊的面喊冤把冬青闯门的事扯出来让陶妈妈笑话,忙吩咐那小丫鬟:“你先回屋里反省反省,等想清楚了,再来找我说话。”
小丫鬟抽抽泣泣地走了。
滨菊远远的就看见琥珀站在屋檐下训丫鬟,又烦陶妈妈非这么一直找到十一娘的正院来而没借口脱身,急步上前和琥珀打招呼:“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小丫鬟做错了事,我说了几句。”琥珀笑着敷衍着,上前给陶妈妈行了个礼,问道:“我看着你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丢了?怎么找到正院里来了?”
陶妈妈忙支吾道:“没什么,没什么。”又问琥珀:“和夫人说完话了。”然后伸长了脖子朝门口望了望,“怎么站在这里,侯爷回来了?”
滨菊以为陶妈妈是怕丢了东西被琥珀知道了失了颜面,也就没有做声。
琥珀笑道,“冬青姐正和夫人在里面说话。我在外面站一站。”
陶妈妈听着,就笑起来。
眼睛深处有种隐藏的畅快。
琥珀看着心中一动。
侯爷要收房,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定下来的。冬青纵然有这心,完全可以找个机会私下里和夫人好好说说……却在自己和夫人说话的时候闯了进来。而且还不顾自己在场的畅所欲言。
她就笑着问滨菊:“你和陶妈妈刚才一起去哪里了?”
“陶妈妈奉了夫人之命把嫁妆单子拿给冬青看……”滨菊简单地说了说,瞒下了陶妈妈丢嫁妆单子的事。
琥珀听着心中隐约有些明白。既恼陶妈妈生事,又气冬青不争气。只觉得胸口发闷,透不过气来。脸上就透出几份不快来。
滨菊不知原由,反问琥珀:“你这是怎么了?”
想到刚才滨菊陪着陶妈妈明明在找东西,自己问起却瞒着不说,琥珀又怪上滨菊是个没脑子的,忍不住朝着陶妈妈娇笑了一声,说了一句“我要和滨菊姐姐说几句”,然后把滨菊拉进了厅堂。
“冬青在内室,跟夫人说,不嫁万大显了,要服侍侯爷呢!”琥珀开门见山。
滨菊大惊失声,心中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脑子又嗡嗡作响,让她心烦意乱,只知道直觉地反驳琥珀:“你胡说!你胡说!”
“我胡没胡说。你难道不清楚?”琥珀冷笑,“你和陶妈妈分明在找东西,我问起来,却帮她瞒着。我到想问问你,你有什么把柄给那陶妈妈抓住了,竟然要给她打掩护?”
“陶妈妈是大太太的人。我怎么会和她来往。”滨菊气得眼泪都出来:“你血口喷人!我和你去夫人那里理论去!”
“你别以为我不敢去。”琥珀不屑地道,“我要不是怕今天夫人再伤一次心,我早就拉着你去夫人面前对质了!亏夫人还说,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一定会照顾好你们两人的……”
滨菊哪里受得了这冤枉,立刻把陶妈妈丢嫁妆单子的事说了出来。
她一面说,一面回忆,自己也知道不对劲了。特别是她前脚出的屋,隐约听到身后的陶妈妈和冬青好像说了句话的。
“她竟然敢怂恿冬青姐上当。”她脸色煞白,直接朝门外奔去,“我找她算帐去。”
琥珀一听,反倒急了。
这府里上有太夫人,下有三房、五房的,这样是闹腾起来,还不让人看全本啊!
她拔脚就追了出去。
出门却看见陶妈妈被一个小丫鬟拦在了台阶下:“您老人家别让我们为难。要是让琥珀姐姐发现有人偷听,我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也不知道她想自己要偷听被小丫鬟拦了?还是要那丫鬟帮着偷听?
琥珀念头一闪,滨菊已上前拉了陶妈妈:“妈妈,你刚才跟冬青姐都说了些什么?”
陶妈妈看这样子就知道东窗事发了。
自己说什么了?
自己可什么也没有说?
乳嗅未干的黄毛丫头,竟然想和我斗!
陶妈妈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滨菊姑娘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妈妈是大姑奶奶身边的老人了,既然敢做,就要敢当。”滨菊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你说了什么,冬青姐姐……”
“滨菊,有什么话屋里说。”琥珀立刻大声打断了滨菊的话,又提醒她,“满院子的小丫鬟,你让别人看了说什么好?”
滨菊被琥珀这一喝,回过神来。拉了陶妈妈的衣襟就往厅堂去:“我们夫人面前说话去!”
琥珀也觉得这件事得让十一娘知道才行,不仅没拦滨菊,反而叫了自己的两个心腹小丫鬟守着门口,“谁来也不让进”,然后跟着进了内室。
二百四十八
待琥珀跟进去的时候。滨菊和陶妈妈已拉拉扯扯进了内室。
“夫人,冬青姐……”她急冲冲一句话说出口,抬头看见了十一娘,已是泪眼婆娑。
十一娘站在临窗的炕边,背脊挺得笔直,眼睑微垂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听到动静,她抬睑望过去。原来明亮、温和的眸子盛满了悲怆与哀婉。
滨菊心痛如绞。
小时候就会自己捏了鼻子喝药,然后眨着眼睛安慰她“不要紧,不是每次都有糖吃吗”;搬到了绿筠楼,十娘在楼上吵得不得安宁,会用小手拉她的衣裙“不要紧,她有的我都有,我有的她没有,你难道还不准人家发发脾气”;再后来,姚妈妈要为侄儿强娶冬青,夫人借大太太之手推了这门亲事得罪了姚妈妈,她们担心姚妈妈报复,却望着她们笑,“你们放心,她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那样的难。那样的苦,目光都是明快的,愉悦的。可现在……她不由望向冬青,就看见她跪在十一娘脚边正扭着身子惊讶地望着她。
自己的出现,只换来了冬青的惊讶……
她吃惊地望着冬青。心里翻江倒海般,又悲又愤,满腔的怒火无处可泄,拽着陶妈妈衣裳的手不觉拽得更紧,目光也愤然地落在了陶妈妈身上:“夫人,就是她,是她胡说八道,所以冬青姐才会……”
陶妈妈在心里冷冷的笑,脸上却露出愤怒的表情狠狠地推开了滨菊,上前几步跪在了十一娘的面前:“夫人,您可要为我做主?”说着,掏出帕子开始抹着眼角,“我尊敬滨菊姑娘是您贴身服侍的,”她只提滨菊不提琥珀,一来她知道滨菊和琥珀之间素来有点别扭,二来她不想把打击面扩大,引起群起攻之。“谁知道她却血口愤人,说我怂恿冬青姑娘去争侯爷的通房之名。夫人,我就是再糊涂,到底是在大姑奶奶身边当差二十几年,也不会糊涂到尊卑不分,插手替夫人管事……”
滨菊被她推得一个趄趔,要不是后面进来的琥珀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只怕要跌在地上。
她见陶妈妈不仅不认错,反而把自己推得干干净净,气得满脸通红。又见陶妈妈这样会说话,更觉得冬青是受了她的蛊惑。没等陶妈妈说话,她跳起来打断了陶妈妈的话:“你说你没有怂恿冬青姐,那我问你,我出门后,你都和她说了些什么?”
陶妈妈正等着这句话。
她抬头望着十一娘:“夫人,我说什么您也不会相信。好在冬青姑娘在这里。您不如问问冬青姑娘,我都和她说了些什么?”
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冬青身上。
冬青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嘴角翕翕,始终语凝。
滨菊心里焦急万分,隐隐有些不安。上前跪到了冬青身边:“好姐姐,有夫人在这里,你有什么怕的。你直管实话实说。夫人待我们不同一般,你看,嫁你的添箱就用了一百两银子……”只盼着冬青能够说句话。
琥珀听着却是心里一动。
如果这个时候冬青把责任全推给陶妈妈,那,那……岂不是既解现在这难堪的局面又把陶妈妈拖下了水。
念头一闪,她也跪到了冬青身边。劝她:“冬青姐,这里也没有外人。你有什么不好说的。”一面说,还一面朝着冬青使眼色。
跪在琥珀对面的陶妈妈看个分明,不由咬牙切齿,在心里狠狠骂了句“小娼妇”,面上却不敢露一分,打断了琥珀的话径直问十一娘:“夫人,您让我去问问冬青姑娘,看还有什么东西想要的,您到时间再给添上。我可曾有半句谎言?”
琥珀和滨菊见陶妈妈和十一娘说话,忙打住了话题。
自从看见陶妈妈,十一娘脑子里就一直乱哄哄嗡嗡作响。
冬青一天天在变,她不是感觉不到。可一想到两人的情份,她就会犹豫片刻。希望能给她找个好丈夫,热热闹闹地把她嫁出去,等她小日子过滋润了,有些执念也就渐渐褪色。她就全当不知道,成全了两人宾主一场。
变化却总是比计划快。最后功亏一溃。
当冬青跪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设想过很多种情况,甚至扪心自问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却从未曾想到过陶妈妈会牵扯到其中。要知道,她曾经多次跟琥珀、冬青她们提起,陶妈妈是元娘的人,她们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让她们离陶妈妈远一些。冬青怎么会……又怎么能……
望着眼前乱糟糟的情景,她只觉得气血翻腾,两胁隐隐生痛。
“妈妈说的不错。的确是我让你把冬青的嫁妆单子给冬青看的。”十一娘声音昂头道。
她很想知道陶妈妈使了什么手段,能让冬青不顾一切地跑来自荐枕席。
屋里落针可闻。
琥珀和滨菊睁大了眼睛望着陶妈妈。
陶妈妈抹了抹眼角,心里却不以为然。
想捉住我的把柄,门也没有。
她转头问琥珀:“你刚才和夫人在说话。我没有说错吧?”
对冬青的暗示已经如此明显。冬青却木木然不接话,分明是还没有死心。
琥珀心有些冷,默默地点了点头。
陶妈妈又去问滨菊:“我去找冬青姑娘,叩了几下门,没人有应。听见你那边有笑声传来,准备让你帮着传个话。结果是双玉把冬青姑娘找来的。我说,琥珀和夫人在说话。”她朝琥珀望去,“这是实事吧?”
然后不待琥珀回答,转头对滨菊道,“我说,大太太想从珊瑚几个里面再挑几个来给侯爷选。”她望向十一娘,“我也没有说谎。您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五姨娘。”
再望着滨菊,“嫁妆单子丢了,你和我一起去找。出门的时候我是说了一句话。”她望向十一娘:“我跟冬青姑娘说了一句‘可惜了’。除了这三个字,我多的一个也没有说。”然后赌咒发誓:“我要是多说一个字,让我不得好死。坐在屋里被雷劈,走上路上被车撞……”
十一娘不由朝冬青望去。
她垂着头,泪珠落在青色的石砖上,洇成水渍。
“可惜了!”十一娘喃喃地念着这三个字,嘴角绽开一个微笑,人像掉进了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