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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心不在焉让小丫鬟重新切些水蜜桃端上来。
黄三奶奶来了。
“我看着怎么少个人,就猜着她到你这边来了。”她笑盈盈地指着周夫人,“怎么也不喊我一声!”
“我们两人说些悄悄话。喊你来做什么?”周夫人懒懒地倚在大迎枕上,语气坦然却带着三分的亲昵。
黄三奶奶不坐小丫鬟们端的太师椅,挤在周夫人身边,调侃道:“我倒忘了,你们如今是姻亲了,不比我们!”
周夫人“呸”了黄三奶奶一句,笑道:“你把女儿嫁给我做媳妇,你和十一娘不也就是姻亲了。”
“我们家那个野丫头,只要你瞧得上眼。”两人说说笑笑的,屋子里立刻热闹起来。
两人一直盘桓到了酉初时分那边快开席了才过去。
秦姨娘则在杨氏那里。
“……妹妹把那宝相花的新式样子也给我描一个吧?”她客气地道,“我到时候也好给五少爷做双袜子。”
杨氏爽快地应了,大方地开了箱笼,拿了厚厚一叠的花样子任秦姨娘挑选。
“妹妹的女红是跟谁学的?”秦姨娘看着露出吃惊的表情,“竟然有这么多的新式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新样子。就是夫人那边,只怕也有所不及。”
“姐姐可千万别这么说。”杨氏听了忙道,“这要是传出去了……夫人是宽宏大度之人,可难保没有人添油加醋,惹得大家不痛快!”
“是我说错话了!”秦姨娘听了憨憨地笑,选了两个简单的样子:“我手艺差,先易后难。”然后就起身告辞了。
杨氏忙起身,亲自送到了门口。
“看样子,这位秦姨娘倒是个老实本份的。”杨妈妈收着招待客人用的盖碗。
杨氏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老实本份?老实本份能生下庶长子?”
杨妈妈怔忡。
杨氏已笑道:“您帮我把这几张新式的宝相花样子送到乔姨娘那里去吧!”说完,她冷冷地一笑,“她不是要跟我学吧?那就让她好好地跟我学学好了。”
杨妈妈听着应声而去。
杨氏就转过头去望了望墙角两株含苞待放的美人焦笑了笑。
徐家树木葱郁,青苔斑驳,暖房一年四季都有时令的花卉。相比之下,建宁侯府比这里要华丽的多,却少了一份世家的矜持与悠然。
又想到秦姨娘……听说她一向恩宠不断,只是前些日子为了二少爷的事惹恼了侯爷,才被晾了起来。这样看起来,侯爷也算是个长情的人了。想建宁侯府,小妾过了二十岁就开始独守空房了……
想到这些,杨氏拿起做了一半袜子,继续做了起来。
她要一双比文姨娘那双更华丽的袜子,到时候可以随意献给十一娘!
而秦姨娘拿着花样子,转身去了三爷屋里。
三爷的易姨娘正端坐在炕上飞针走线,看见秦姨娘进来,抬头朝她说了声“你坐”,直到手里的线用完了要换针的时候才抬起头来。
“还有一只袖子就做成了!”她的声音细细的,怯怯的,好像一大声就会吓着谁似的的,“四夫人催你了吗?”
“那倒没有。”秦姨娘拿起炕桌上的青花提梁壶倒了两杯茶,一杯给易姨娘,一杯给了自己,一点也不客气,却也看得出来,两人的交情不一般。“夫人只是想用这个把我困在屋里。五少爷难道还等着我的衣裳穿不成?”她说着,从衣袖把那宝相花的花样子拿给易姨娘看,“你看这个怎样?杨姨娘自己想的?你帮我看看,我想学学。”
“为什么啊!”易姨娘拿过仔细看了看,“这花样子挺复杂的,可太过艳丽了些。夫人们绣在裙上、衣摆上那是锦上添花,可要是我们自己用……”
秦姨娘就把其中发生的一些事告诉了易姨娘:“……到时候我天天在家里做针线,才有理由闭门谢客,也有理由在杨氏屋里走动啊!”
易姨娘明白过来:“是得想个法子待在屋子里才行。朱道婆说了,要连续七七四十九天在那人生下来的时辰念咒才行,要是中断,就不灵验了。我们又都是身不由己的人,哪能每天那个时候都念咒。如果能以此为借口,自然是再好不过。到是杨氏那你,秦姐姐还是少动为为妙。免得被人误会。”
“我知道。”秦姨娘颌首,“我这只是以防万一。”说完,她露出几份迟疑来,“那个朱道婆,行吗?”
“怎么不行!”易姨娘听着悄声道,“我从前跟着三夫人在娘家的时候,甘家五奶奶就请过这位朱道婆,后来三夫人的母亲也请过……要不然,我怎么会认识呢!而且人家毫不客气地收了你五百两子。”
秦姨娘深深地点了点头。
晚上去给十一娘请安之时,主动把花样子拿出来给十一娘看:“……我也向杨姨娘去讨了两副。先给五少爷绣一双,要是夫人觉好看,我再给您绣一双。”
乔莲房听着脸色微沉。
十一娘则委婉拒绝了:“……五少爷年纪还小,用不着这么复杂的!”
正说着,徐令宜回来了。
知道是杨氏描的新样子,他不置可否,看了看就还给了秦姨娘,吩咐十一娘服侍他更衣。
几位姨娘见了就行礼退了下去。
秦姨娘、乔姨娘都开始学绣宝相花的袜子。
一时间,徐府开始流行穿宝相花的袜子。
十一娘却没多去注意这些。
四月初八佛生日,她先是和二夫人、五夫人一起陪着太夫人去药王庙上了香,然后开始置办太夫人的生辰宴。因是十一娘的孝期,在太夫人的坚持下,只请了些亲戚故友,在花厅里办了十桌酒席,下午喝了半天的堂会。待到五月中旬,兰亭那边有好消息传来──她生了一个儿子。十一娘特意让人打了一个赤金如意金项圈在孩子的满月礼送过去。到了六月中旬,甘家的官司终于告一段落。兰亭的大哥,也就是现任的忠勤伯,除了祭田和祖屋,和其他嫡庶兄弟均分了家产。
三夫人的父亲据说当时激动的泪流满面,立刻在城西买了一幢三进的宅子搬了进去。
“……所以这几天家里乱哄哄的,不是这个吵着东西不见了,就是那个吵着东西不要了,个个忙着搬家呢!”甘太夫人端了碗酸梅汤给十一娘解暑,“绿豆这种凉性的东西你还是少吃点的好。”
十一娘笑着点头,一边啜着酸梅汤,一面靠在罗汉床上缝着细葛布的迎枕上和甘太夫人聊天:“为了这官司,伯爷可没少费劲。如果判了个均分……他还好吧?”
三百八十三
“他有什么不好的!”甘太夫人笑道,“三分之一的祖产变卖置了祭田,打官司的这两天公中收入锐减,又变卖了一部分产业,等到分家产的时候,忠勤伯府的祖产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了。我就怕他半夜起来会偷着笑起来。”
十一娘汗颜。
甘太夫人又道:“这官司能这样结了,说到底还是兰亭从中出了不少的力。”
十一娘不解。
“兰亭聪明伶俐,性情又开朗,丈夫尊敬,婆婆喜欢,头胎又生了儿子,算是在梁家稳稳地站住了脚步。”甘太夫人将剥好的莲子米装在泥金小碟里递给十一娘,“清甜清甜的。你尝尝!”
十一娘用牙签叉吃了一个:“是很甜!”
甘太夫人则继续着刚才的话题:“甘家这么一闹,只有两个人的日子不好过。一是曹娥。到时候只怕连嫁妆都置办不齐整。另一个是伯爷。不免被人看做无德无能之人。他们和兰亭毕竟是一母同胞。兰亭这才出面求了公公出面,给大理寺打了个招呼,把这案子早日结了。”
十一娘只关心曹娥:“那曹娥的嫁妆……”
“伯爷当着兰亭说了。别人家怎样嫁女儿,他就怎样嫁妹子。”甘太夫人又剥了几粒莲子米放在了泥金小碟里,“一百二十四抬嫁妆,保证塞得满满当当的,决不让蒋家的人谈偏。”
十一娘想起蒋家的两个妈妈:“……还有跟前服侍吗?”
“还在!”甘太夫人说着笑了起来,“以前一直觉得曹娥的性情绵和,遇到了这样的事会吃闷亏。没想到她说起话来、做起事虽然过于方正,却也胸怀坦荡,风骨峭峻,倒让那两位妈妈不敢轻瞧,生出几份敬意来。”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婆家有轻视之意,娘家已没个支撑的人了,自己再不尊重自己,只怕到时候落得个里外不是人。还不如索性严气正性,争个‘敬’字,好过自降了身价还让人瞧不上眼。”
十一娘默然。
还没有进门,就对未来的日子没有了奢望……好比一朵花,还没有盛开,已呈凋零之势。
屋子里就有了些许的伤感。
甘太夫人忙笑着转移了话题,问起慧姐儿出阁的事来:“……听说第一抬到了东大街,这最后一台还没有出门。”
“我也是听说的。”十一娘想到这当时林家锣鼓喧天那番动静,脸上有了笑容,“我没去。贞姐儿去送嫁了。我特意宋妈妈跟在她身边服侍。看看慧姐儿嫁的时候是怎样一个情景。到时候我们贞姐儿嫁,也要差不多才好。”
甘太夫人听了连连点头:“同是公卿之家的小姐,又都是嫁到了沧州。贞姐儿的嫁妆虽说不一定要越过慧姐儿去,可也不能比她差。”又问她,“还是文姨娘帮着准备吗?”
“嗯。”十一娘笑道,“她十分上心。我瞧着那些准备的东西,一件比一件精致,一件比一件新颖。侯爷给的那一万两银子只怕已经花的七七八八了。嫁妆才置办了一半。”她说着,喝了口酸梅汤,“我正准备过几天了找文姨娘算算帐,看能不能让侯爷私底下拿些钱子来补贴补贴。”
甘太夫人听了直笑:“你倒好,使起别人的银子来不心痛。”
十一娘笑道:“钱赚了就是给人花的。不是有一句话说,子孙要成气,留钱有何用。子孙不成气,留钱也无用。与期留一大笔帐害人,还不如早早散了,自己靠自己去。总比那些赤手空拳出来荡的家底厚一些。”
甘太夫人听了不由细细品味。
“不错。”她沉吟道,“你看甘家,当年也是开国元勋之一。还是几家中一直圣眷恩隆,没受过什么波折。可你看现在,只怕连威远侯府也比不上了。”
威远侯府当年和永平侯府一样曾被夺爵,徐家好歹还出了个皇后,出了一个大将军,可林家却靠着几代的经营,把个落魄之家变成了燕京富户之一。
说完又想起自己也得了甘家的一部分铺子,因此把这话题打住,笑着问起十一娘过生日的事来:“你今天的生辰不能宴请,岂不过得有些冷清?”
“到也不冷清。”十一娘笑道,“谕哥让人带了一把他亲笔提字的折扇回来,谆哥则做了一把笛子送给我,诫哥则送了一罐他最喜欢吃的水晶糖给我,贞姐儿帮我做了两双鞋子。大家围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吃了碗长寿面。十分的热闹。”
甘太夫人不免面露羡慕。
她一生没有孩子,最喜欢孩子。
“诫哥也知道送你东西了?”
“嗯。是之前太夫人赏给他的,也没舍得吃!”
“哪天你来把他带来,让我也瞧瞧。”甘太夫人笑道,“听说长得十分漂亮!”
“几个孩子长得都漂亮……”
两个一你句我一句的,说了半天的孩子,直到小丫鬟来问午饭的炕桌摆在什么地方,她们这才打住话题,去吃了午饭。
刚放下筷子,甘夫人来访。
她只陪着喝茶聊天。
十一娘见她好像有话要说似的,就借口去了净房。
只是甘太夫人住的地方小,屋子里静悄悄的,不该听到的话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前些日子乱糟糟的,”甘夫人语气里带着几份敬意,“也没顾得上来给您问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有些不成体统。如今名份已定,原来那些规矩也要立起来才是。伯爷的意思,让我以后每天带着孩子们来给您晨昏定省,以尽孝道才是。”
甘太夫人听着很是意外,迟疑了片刻才道:“也不用。我是孀居之人,还是清泰些的好。”
“话可不能这么说,”甘夫人的态度很坚持,“不管怎样,您总是我们的母亲。”
甘太夫人就更不敢搭腔了。
甘夫人一急,索性道:“我们这些做父母的,也要给子女做个好榜样才是。”
甘太夫人恍然,想了想,还是道:“那就每月的初一、十五来问安好了!待三年孝期过了再说。”
甘夫人就松了一口气,陪着甘太夫人说了几句话,和十一娘打了声招呼,起身告辞了。
甘太夫人不免自我嘲讽:“我总算还有点作用!”
十一娘却觉得心酸,只能安慰她:“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能把你当长辈敬着,你也犯不着和他们计较太多。喜欢让他们来问个安,不喜欢就推说身子不舒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