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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妈妈笑道:“没事,没事……”
如果真的没事,万妈妈肯定是欢天喜地跑出去告诉太夫人她要生了,又怎么会像现在似的,几个人神色忐忑地凑到一起耳语。
十一娘心里凉飕飕的:“万妈妈,我要听实话。你不说,等会我也会知道。你告诉我了,我至少知道等会该做些什么。”
生死关头,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万妈妈想了想,但不得不承认十一娘说的有道理。
她低声道:“夫人,真的没什么。只是羊水破得有点早。可能到时候您要吃点苦头。”
吃苦头?生孩子,怎样才叫吃苦头?
火石电光中,十一娘沉声道:“是不是难产?”
万妈妈表情有些讪讪然:“那也不一定。如果生的快,羊水早一点破,晚一点破,都没有什么大碍。”
可如果生的晚呢?
十一娘闭上了眼睛,身下湿漉漉的感觉更明显了。
她们说话的时候,几个稳婆都支着耳朵听着,见她不哭不闹,神色镇定,都不由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稳婆更是嘴角微翕,欲言又止。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十一娘疼得已经麻木了,她甚至没办法感觉到下身的情况。
几个稳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琥珀站在床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在十一娘有限的认知里,孩子能在母亲体内存活,靠的就是羊水。如果羊水没了……
她问稳婆:“还没有生产的迹象吗?”
几个稳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有一个强露了笑脸,道:“夫人别急,快了,快了!”
毫无征兆,十一娘的眼泪如雨般落了下来。
她是不是要死了?
就像上一次,一次次的手术,一次次的化疗,让她头脑清晰地经历着死亡。
从前的痛苦,难道又要重来一遍?
她会再次穿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在陌生的空间里重新经历世间的悲欢离合,荣辱得失?
一时间,她如同回到了童年。
衣香鬓影的大厅,琥珀色的香槟,塔夫绸的舞裙,男人窃窃的私语,女人掩扇而笑……她穿着雪纺纱的公主裙,小小的身影从大厅的这边走到那边,又从那边绕到这边,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像个过客。
是,她是个过客。
没有爱人,没有家庭,没有孩子……上一世的她,如水过无痕,什么也没有留下!
思忖间,她的手碰到了高高凸起的肚子。
不,不,不。这一世,她还有个孩子。
她可以死去,却不能让这个在她身体里慢慢孕育长大的孩子跟她一起殒灭。
“侯爷呢?”十一娘听见自己哽咽着问万妈妈,“我要见侯爷!”
在她所认识的人里,只有这个人,能保护这个孩子不受伤害!
屋里的人面有难色。
产室是污秽之地,男人进来,是要染霉运的。
“夫人,”万妈妈硬着头皮笑道,“侯爷就在书房,您有什么事,我去帮您传一声就是了!”
“我要见他!”一向温和的十一娘此时态度坚决,“你去跟他说,我要见他!”
万妈妈站在一旁,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求助似地朝琥珀望去。
琥珀望着满脸是泪的十一娘,咬了咬牙:“夫人,我去叫侯爷!”
万妈妈大急。
年轻媳妇子,什么也不懂。侯爷可是府里的主心骨。要是他出了什么事,这府里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怎么能听夫人胡闹!
“管青媳妇!”她叫了一声,刚想提醒一句,琥珀已小跑着出了产室。
万妈妈一跺脚,追了上去。
生个孩子要这么长的时间吗?
徐令宜望着书案上微黄的宣纸,不禁在心里嘀咕。
这都过去一天半了,不知道还要待多久?
他想了想,放下了手中蘸了墨汁的毛笔,吩咐小丫鬟:“去看看,夫人那边怎样了?”
小丫鬟刚应了声“是”,门帘子“唰”地一声被掀起,琥珀急冲冲地走了进来:“侯爷,您快去看看吧!夫人她,夫人她……”眼泪已止不住地落下来。
徐令宜心里一寒。
就看见杜妈妈跟了进来。
“侯爷,您别急。”她目含告诫地瞥了琥珀一眼,道,“她们年轻人,不懂事。我这就去看看!”
琥珀看得清楚,心里更明白,如果徐令宜去了产室,最后十一娘又有个三长两短,她是嫁到徐府的媳妇子,不再是十一娘的陪房丫鬟,徐家的人想怎样处置她就能怎样处置她。可一想到满脸是泪的十一娘,她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反驳的话就脱口面而出:“不是,侯爷,是夫人要见您……”
她的话音未落,徐令宜已大步出了书房。
杜妈妈望着琥珀就叹了口气。
琥珀却是心中一喜,一面抹着眼角,一面小跑着跟了上去。
十一娘感觉到身下的被褥越来越濡湿,她的心也一点点的凉了下去。
情况是不是已经很糟糕?
她不怕面对厄运,她怕对既将到来的厄运一无所知,只能被动地接受!
徐令宜为什么还没有来?
是琥珀没办法把话传到?还是徐令宜犹豫着要不要见她……
念头在脑海里盘旋,就听见门帘子一响,徐令宜面沉如水地走了进来。
“徐令宜!”十一娘呐呐地望着他。
徐令宜看见过她巧笑嫣然的样子,看见过她骄傲隐忍的样子,看见过忿然失望的样子,却从来没有看见过她现在的样子,噙满水光的杏眼无助地望着她,充满期待与亟盼。
他心中一滞,目光凌厉地望着几个稳婆:“怎么回事?”声音不再是往日惯有的威严,而是隐隐中带着几分慌张。
他微微一愣。
再凶险的场面他都见过,有什么好慌张的!
徐令宜来不及清理自己的思路,他看见几个稳婆都垂了头,那彭医婆更佝偻着身子悄悄地朝后退了几步。
他指尖发冷,耳边传来十一娘羸弱的声音:“侯爷,我可能难产了!”
虽然已经有情况不妥的心理准备,当听到这话从十一娘口里说出来的时候,徐令宜的脑子还是“轰”地一下,片刻才缓过神来。
“难产?”他的身姿更显几份挺拔,望向稳婆的目光就有了几份凛冽,“什么叫‘可能难产’了?”
空气为之一冷,有如刺骨的气流涌向她们,好像只要那目光再凛冽一些,就能把她们绞成碎片似的。
几个婆子缩成了一团,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吭一下。
徐令宜鬓角的青筋就暴了起来,眼底闪过一道戾气。
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徐令宜神色的彭医婆看得胆战心惊,见徐令宜嘴角微翕,正要说话的样子,想也来不及多想,“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侯,侯爷,羊水破得早了些,孩子,孩子还没有动静。”她磕磕巴巴地道,“要是,要是再不生产,夫人就有些危,危险……”一面说,眼角一面朝着徐令宜睃去。
徐令宜眼角眉梢也没有动一下:“要是能生产呢?”的语气很冷静。
只要别乱发脾气就好!
彭医婆暗暗吁了口气,忙道:“要是能生产,自然会母子平安……”
“那你们就给我想办法让夫人生产。”没等她的话说完,徐令宜幽幽地道,“你们不是医婆、稳婆吗?要是连这也不会,那还做什么医婆、稳婆?”
声音平平的,甚至有些呆板,可听在几个婆子的耳朵里,却如落在了冰窖里一样,全身发冷。
彭医婆一咬牙,随后就拉了一个稳婆:“侯爷,奴婢是医婆,会医小儿急症,却不会接生。”
那稳婆一听,浑身像抽了筋似的软了下去:“侯爷……侯爷……”
徐令宜已冷笑着走了过去:“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奴婢,奴婢……”稳婆伏在地上,筛糠似地抖了起来。
徐令宜二话没说,朝着那稳婆一脚踹过去。
那稳婆捂了胸,哼也没哼一声,脸色发白地瘫在了地上。
四百五十六
徐令宜望着匍匐在他面前的几个婆子,冷冷一笑。
“看来,你们都没有什么办法了!”他吩咐琥珀,“把白总管叫来。让他把宫里来的三位送回宫去。就说我们永平侯府用不上。”
她们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来当差的。“用不上”,听在宫里那些贵人的耳朵里,和“倨傲不服管束”有什么区别?
三个婆子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敢在当今国舅爷面前得瑟,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已是不言而喻。就算皇后娘娘不追究,自有想奉承永平侯的人替永平侯抱不平!
与其到时候生不如死,还不如想办法放手搏一搏。
“侯爷,我们有法子!”其中一个稳婆破釜沉舟地道,“因是偏方,有些凶险,所以不敢拿来用!”
如果是个全无风险的法子,稳婆早就用了,何至于到此刻才说出来?
徐令宜面无表情。
稳婆已急声道:“我们可以帮夫人揉一揉,这样孩子能快点生下来!”
徐令宜朝另外几个稳婆望去,只见她们神色很是慌张。
他又朝万妈妈望去。
万妈妈目光闪烁,显得有些紧张。
也就是说,万妈妈也是知道这个法子的!
徐令宜的目光就锁住了万妈妈。
万妈妈心中五味陈杂,缓缓地跪在了徐令宜的面前。
“侯爷!”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这法子,太凶险。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才用。因是揉下来的,孩子多半都……”声音低了下去,“没生下来就……夭折了!”
徐令宜冷漠的表情有了裂缝,露出些许的慌乱。
万妈妈头垂得更低了。
“不,不,不。”听了个一清二楚的十一娘心如刀剜,“一定还有其他的法子……这个不行不行……”说着,眼睛又湿润起来。
她要把孩子生下来!
徐令宜回头,望着泪眼婆娑的妻子。
明眸澄净得如涧间的泉水,似忘忧水,是让他的心都跟着清澈起来人。
眼角的余光瞥过高耸的腹部。
在他的抚摸中一点点的长大,顽皮地和他嬉戏,是他的骨血……
徐令宜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
田妈妈犹豫了片刻。
磕头的稳婆却捉到徐令宜声音里的犹豫。
这个时候,什么也不做,肯定是死。顺着侯爷的心意去做,说不定还有条活路。
她拿定主意,轻声道:“还,还有个法子!”
徐令宜目光一亮。
“用剪子剪开……”稳婆小声道,“只是大人……”
徐令宜明白过来。
大人和孩了,只能保一个!
十一娘也明白过来。
她打了一个寒颤。
没想到自己这一世会死的这样的狼狈。
十一娘自嘲地笑了笑,手轻轻地落在了腹部。
没有母亲的孩子,生活会很辛苦,哪怕物质上再满足,心里也始终会有一个小小的缺憾。
只可惜自己和徐令宜做夫妻的时候太短了些,如果时间再长一些,记忆也深一些,念着夫妻一场,孩子又自幼丧母,他以后就算是再有妻室、子女,也会对这个孩子多有容忍吧!
想到这里,她不禁轻轻地抚了抚肚子里的孩子。
以这个孩子的出生门第,如果太过容忍,只怕会养成娇纵跋扈的性子,可如果太过严厉,又多半会养成胆懦弱的性格,被人欺负……得找个可靠的人守在孩子身边才行。
滨菊、万大显都是忠厚有余,机敏不足;琥珀倒是很机敏,可她嫁到管家,就是徐府的人了,徐令宜要是娶了继室,多有牵制,未必是个好选择;竺香年轻还小,自己不在了,她的婚事自然由徐令宜或是罗家的人做主,由不得她,未来如何,还是个未知数……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十全十美的人。
不过,宁愿愚笨些,也不能选那种机活灵变,审势度势之人。情况随时变化,谁知道这种人什么时候就起了异心。
她突然想到了陶妈妈。
当初,元娘是不是也面临着和自己一样的困境和选择呢?
十一娘愣了愣,就看见徐令宜慢慢走过来。
他的步子不大,可步伐却很坚定,眉宇间透着毅然,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郑重。分明是已做了决定。
知道她怀孕时他的微笑,抚摸着她肚子时他的满意,感受到孩子胎动时他的喜悦……走马灯似地在她眼前掠过。
人为什么一定要面临考验?
难道不能就这样花团锦簇地过一生吗?
十一娘望着坐在他身边的徐令宜,静静地说了句“我要孩子”……却悲从心起,泪如雨下。
徐令宜望着刚才还情绪激动,知道另有法子保住孩子却突然安静下来,默默流着眼泪的妻子,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心痛难忍。
他帮她擦拭着腮边的泪珠。
“十一娘!”徐令宜望着她的目光有些幽远,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