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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沿着宾西法尼亚大街向前走,做出一副正在散步的样子。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我意识到我现在完全迷惑了,有一阵儿,我问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是,那不是梦。那确确实实是宾西法尼亚大街,一点儿没锗,就在那时,我突然看见一只狗站在路边。我知道那是只假的,因为它被绑在铁栏杆上了。这使我确信我是头脑清醒的。我睁着眼睛,想找一找第二只狗。我没转身,后面有人跟踪我。我很着急,第二只狗也顾不上想了。克罗姆韦尔或者乔治·马歇尔——那两个人也糊涂了——他们没告诉我被人跟踪了怎么办。也许,他说了——当他小声说的时候。我越来越恐慌了。我尽力口想,想回忆我是怎么卷入这笔肮脏的交易中的,可是,我的大脑已经精疲力竭了。
突然,我的心差点儿从胸腔里跳出来。在拐角处的弧光灯下站着一个人,是莫娜。她手里拿着一摞东西,正分发给过路的人。我走到她近前的时候,她递给我一份,对我使了个眼色,告诉我——“小心点!”——我慢慢地向街对面闲逛过去。
那会儿,我手里拿着那份东西连看都没看一眼,在腿上轻轻拍打着,好像那是份报纸。然后,我假装擤鼻涕,我把它塞到另一只手上。擤鼻子的时候,我飞快地看了一眼,读到这些话:“结尾像开关一样圆满,同舟共济。”我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之中。可能这是他小声说话的时候,我漏掉的另一细节吧。不管怎么样,我现在准备把那个条子撕成碎片。我每走一百码左右,就一片一片地把那些碎纸片扔掉,每次都有意地听一听追我的人是否停下来把它们都捡起来。
我看见了第二只狗。那是只带轮子的玩具狗,看起来像是被哪个淘气的孩子玩够了扔掉的。为了要证明一下它的确不是真的,我用脚尖轻轻踢了它一下。它一下子就摔碎了,当然,我假装这一切都很自然,又迈开步向前走了。
看见第三只,也就是那只真狗的时候,我离白宫大门口仅几码远。尾随我的那个人这回没法跟了,除非他变成隐形人才能不被我发现。不管怎么说,我现在看见最后一只狗了。那是只身体庞大的新大陆狗,像只小兽一样。它跳着朝我跑过来舔我的手,差点儿把我撞个跟头。我站了一会儿,然后拍了拍他那暖暖的大脑袋。我小心地弯下腰,把一只手伸进它嘴里,探到舌头底下。千真万确、那儿有个小纸团,用银纸包着。正如马歇尔或是克罗姆韦尔说的,它只有麦粒那么大。
我牵着它走,走上了白宫的台阶。所有的警卫都做同一个动作——使劲挤挤眼睛,轻轻地掸掉衣服,在门外的脚垫上蹭鞋子的时候,我注意到了用红色字母标出的“兄弟共济会”。总统向我走过来,他身穿燕尾服和带条纹的裤子,扣眼里别着朵石竹花。他伸出双手来欢迎我。“噢,查理!”我叫了起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还以为我要见的人……”突然,我记起了乔治·马歇尔的话。“总统先生,”
我说,深深地鞠了一躬,“这实在是一种殊荣……”“快进来,快进来,”查理说,抓着我的手,用食指挠了挠我的手心。“我们正等你呢。”
如果他真是总统的话,他可是还和原来一样,一点儿也没变。
查理是我们那个俱乐部里最不爱说话的。因为他不爱说话,让人觉得他挺聪明似的,我们就讽刺他,选他作我们俱乐部里的总统。他家住在街对面的公寓里,我们都挺喜欢他,可从来不能跟他很要好——因为他总是令人费解地沉默。有一天,他失踪了,几个月过去了,他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我们当中谁也没从他那儿得到过信儿,他好像从地球表面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现在,他把我让进他的书房。他可是美国总统啊!
“坐吧,”查理说,“随便点儿。”他拿出一盒雪茄。
我只能坐在那儿瞪圆眼傻看着,他和原来一模一样,连燕尾眼和条纹裤都一样。
他那茶褐色的头发也一如往昔地梳个中分式。指甲也照例精心修剪过,还是原来的那个查理啊。乌夹下面,也还戴着薛西斯协会的老标志,兄弟共济会。
“你知道,亨利,”他开始说了,语调柔和,抑扬顿挫,“我保留自己身世秘密的原因。”他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她还在找我、”
“(我知道,他指的是他的妻子,他不能离婚,因为他是天主教徒。)”是她策划的这一切。你也许知道……“他跟我圆滑地挤挤眼,就像乔治·马歇尔那样。
说到这儿,他开始转着手指头,像在玩一个小球。一开始我没注意,可是后来他叉重复了好几遍那个动作。我知道他在暗示什么了。
“噢,那东西……”
听到这儿,他举起一个手指头,放到嘴唇上,几乎听不见地“嘘——嘘——”
了一声。
我把那个小纸团从我马甲口袋里拿出来,打开它。查理不停地很严肃地点点头,但没出声儿。我把那张条子递给他看,他又很快递了回来。我仔细地读了读,然后,我把它递过去。他迅速把它给烧了,条子是用日语写的。经翻译,意思是:“我们坚决与联邦结盟,结局会和开始一样。”
电话铃响了,查理用低沉而严肃的声音接电话。最后,他说:“马上请他进来。”
“奥伯斯普里斯克斯韦基马上就到,他和你一起去横滨。”
我刚想让他再解释清楚一点儿,他突然把椅子转向我,把一张相片递到我眼前。
“你认识她,是吗?”他又把食指压在嘴唇上。
“下次你再见到她,就是在东京了,也许是在内庭。”说到这儿,他打开他办公桌最下面的一个抽屉,拿出一个贴着金色标签的糖果企,就是我和莫娜卖过的那种。他小心地打开盒子,给我看里边的东西:一份情人卡,一束看起来像莫娜的头发,一把象牙柄小匕首和一枚结婚戒指。我看着这些东西,查理盖上盒盖,又把它放回到抽屉里。然后,他朝我挤挤眼,掸掸他的衣眼,说了声“俄亥俄”!我也跟着说了句:“俄亥俄!”
突然,他又把椅子转了过来,递过来一张相片。这次换了另一个人,不是莫娜,而是一个和她很相像的人,无法看出是男是女。留披肩发,像个印第安人。有一张神秘的、引人注目的脸,使人联想起堕落天使。我觉得很不自在,我正看着,查理把像片翻了过来。在相片的另一面是莫娜,打扮得像个日本妇女,头发也像日本女人那样梳起来。她的眼睛向上斜看,眼影涂得很重,让人觉得她的眼睛上裂了两道缝。他又把相片翻过来倒过去的,如此这般,几次三番。屋里是一片可怕的寂静,我想不出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这时,一名随从进来说奥伯斯普里斯克斯韦基到了。他念起那名字来倒像是要奥伯斯葵花籽似的。一个又高又瘦的人像一阵风似的进来了,他径直向查理走过去,嘴里称他为“总统先生”,接着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用的是波兰语。他根本没注意到我,幸亏他没注意我,因为我差点儿犯了个严重的错误,把他真正的名字叫出来了。我正想着,事情的进展很顺利。这时候,我的者朋友斯塔苏,除了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突然不说话了。
“这是谁?”他草率无礼地问道,指了指我这边。
“好好看看,”查理说,挤挤眼,先是朝我,然后朝斯塔苏。
“噢,是你呀。”斯塔苏说,勉强向我伸出手。“他怎么也参与进来了?”他对总统说。
“那得由你来定。”查理温和地说。
“哼。”斯塔苏咕哝着。“他从来什么事也干不好,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失败。”
“这我们都知道。”查理平静地说,“不过,这都一样。”他接了下按钮,一个随从进来了。“格里斯沃德,把他们送到机场;用我的车。”他站起身来和我们握了握手,他的举止跟他的身份完全一致。我觉得他的确是我们伟大共和国的总统,除此之外,他还很机敏,能力也很强。到门口的时候,他叫了一声:“同舟共济!”
我们转过身,完全是副军人派头,重复了一遍:“同舟共济!”
飞机上没灯,机舱里也没有。有一阵儿,我们谁都没说话。最后,斯塔苏说了一串波兰话打破了沉默,它听起来很熟悉,可我除了潘和潘尼这两个词之外什么也听不懂。
“说英语吧。”我请求道,“你知道我不会说波兰语。”
“试试看,”他说,“你会想起来的,你说一遍,别像个哑巴似的,波兰语是世界上最容易学的语言。瞧,就这样……”他开始发出咝咝的声音,“现在,打个喷嚏!好。从喉头发出咕噜声,好。”他把舌头卷起来,像地毯那样,“咽一下!
好。你看看……这没什么嘛。基本原理就是有六个元音,十二个辅音和五个双元音。
如果你没把握的话,就吐口唾味或者吹声口哨。别把嘴张得太大,吸口气,舌尖顶住嘴唇。就这样,说话快一点,越快越好。把声音抬起来一点,好像你要唱歌似的,就这样。现在,发腭音。喉间发出咕噜声,好!你学会了。现在跟我说,别结结巴巴的:Ochigkishyi seiecsuhy plaifuejticko eicjcyciu!太棒了!你知道是什么意思——早饭做好了!“
我对自己很满意。我们又学了几句,比如说:“午饭准备好了,”“水开了,”
“今天刮大风,”“把火点着,”等等。我很快就会了。斯塔苏是对的,我只稍微费了点劲儿,单词就一个个从我的舌尖上蹦出来了。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我用波兰语问。
“Izn Yotzxkiueoeumasysi。”他说。
这个饲我仿佛也有印象。一种陌生的语言,波兰语。它代表了一种意思,甚至人真的不得不用舌头来表演杂技。这是种很好的练习,它使舌头变得更灵活。说了一两个小时波兰语之后,我又想起来我要学日语这事了。
“你到那儿以后干什么?”
“Drnzybyisi nttituhy kidjeueycmayi。”斯塔苏说。用我们本国语说,它表示“别着急”。
然后,他又说,用一种我已经忘记了的脏话,“少说话,多观察,等命令。”
在这段时间里。他丝毫未提及过去。没提我们在德里格斯大道的童年时代和他那好脾气的、总给我们买冰激淋吃的姑姑。她总爱说点什么——用波兰语,就是那种话——好像她正唱歌似的。斯塔苏一点儿也没变。还是和原来一样爱绷着脸,爱跟别人做对,性格乖僻,对人很倨傲。小时候,我对他又惧又怕,特别是他发脾气的时候。他是个十足的恶棍。他常常拿把刀子或匕首很快向我冲过来。他唯一对我好的一次是他姑姑让他去买泡菜那回。我们常在路上偷吃一点儿。那味道可真不错,是原汁原味的泡菜。波兰人都非常爱吃。一种是泡菜,还有炸香蕉片,那香蕉片又软又甜。
我们着陆了,大概是在横滨吧。我什么也看不清,整个机场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突然。我发现飞机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跌坐在黑暗之中。斯塔苏不见了。我轻轻地叫了他几声,却没人答应。一种恐怖感紧紧地攫住我。我开始流汗了。
下了飞机之后,两个日本人向我跑过来。“俄亥俄!俄亥俄!”他们喊着。
“俄亥俄!”我重复一遍。我们坐上人力车,向市中心去了。很显然,城里没电——只有到处悬挂的纸灯笼,好像在过什么节。房子都是竹子的,干净而清爽。人行道上铺设着木头砖,我们不时穿过一座座小木桥,好像人们在老式电影里见过的那样。
我们进入麦卡度宫殿区时,天刚刚破晓。
我想我本该发抖的,可这次我很平静,镇静自若,准备对付一切突发事变。
“麦卡度可能有我另一个老朋友。”我想,对我自己的聪明颇觉满意。
我们下了车,停在一扇漆得火红的门前,换上木履和和眼,拜了几次,就等着门打开。
最后,那扇大门悄无声息、令人难以察觉地打开了。我身处一间环形房子中,屋里挂着旗子,上面镶嵌着珍珠宝石。屋子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佛像。佛像脸上呈现出端庄而又神圣的表情。他身上有一种我以前从没见过的安详,我心中顿时充满了神圣感。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种令人出神的静寂之中。
一个女人从一个隐蔽的拱廊里走了出来。她穿着礼服,手里托着一件圣器,她向佛像走过去的时候,一切都变了。她随着一种古怪丽音调又不和谐的音乐和一种由木头、石头和铁器敲击出来的演奏声向前舞着。从每个门口,都有舞者走过来、他们的脸隐藏在一个个可怕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