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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苏超光,因为单位临时派我到外省去推销药品,所以一直没有给他回信,也因此误过了见面的时间。如果他真有诚意,希望他到南宁来,彼此认识认识。苏超光来信说他现在正在拍一部冲击金鸡奖的电影,时间很紧。如果我有诚意的话,可以到北京去,来往路费以及吃住全部由他包干。
我每一次寄出的信和苏超光的来信,都让牛红梅过目,她只是把那些字看一遍,并没有喜悦或思念的表情,好像那些字与她无关。我从她的相册里偷出她的照片,不断地寄给苏超光。苏超光好像是真正地被感动了,他来信说看得出我是一位有情有义的姑娘,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十分真诚。和我比较起来,他说他反而显得虚伪,他身高只有1米75,却骗我说有1米8,他为此事深表不安,并请求我谅解。我去信告诉他,外表美不算美,心灵美才是真正的美。尽管他身高只有1米75,我还是愿意见上一面。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也不瞧。
苏超光又一连来了两封信,他把他的身高从1。75米降到1。7米,再降到1。65的米。
他说这才是他身体的真正高度,为什么要把自己从1。65米拔高到1。8米呢?因为他怕我歧视他。现在的很多姑娘,都喜欢找高个于男人,他害怕失去我,所以把自己加高了0。15米,希望我能理解他的心情。我告诉他,其实我也有虚伪的地方,我已经不是姑娘了。我的失身是别人强迫的。有一天我在家里睡午觉,我弟弟外出时忘记锁门了。他的朋友刘小奇来找他。刘小奇没有找到我弟弟,却发现我睡在床上。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我的身上穿得十分有限。刘小奇看了我一会,发现家里没人,便把我糟踏了。你说这算怎么一回事呢?我竟然被一个毛孩子糟踏了。
苏超光变被动为主动,他想尽办法安慰我。他说我被别人糟踏了实在可惜,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女人容易被糟踏,别人强迫并不等于自愿,希望我不要在意。他说他也不会在意,没有缺点的人反而显得不可信,也不可爱。
我和苏超光的书信愈来愈频繁地往来,有时一天写一封。我和他的对话也渐入佳境。
我想我们已发展到非见面不可的地步。在我们敲定最后见面的时间时,我告诉他我还有一个弟弟牛翠柏,必须允许他与我同行。苏超光表示同意。
我和苏超光约定的时间是旧历年底的一个日子,我们打算在北京过春节。牛红梅正在勤奋地阅读苏超光的来信。她不时从信笺上抬起目光,问我现在离春节还有多少天?
我们真的去北京过春节吗?我说真的。牛红梅说你们不要合伙骗我。我说我是你的弟弟,我怎么会骗你。如果连我都骗你了,那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人不骗你。她说不骗就好。她把目光落到信笺上,继续阅读苏超光的信件。她想从来信中对苏超光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以免见面时闹出笑话。我发觉姐姐突然滋生盼望的心情,这种心情像禾苗一样,在她的身体内部慢慢生长。
我提醒她为苏超光准备一份礼物,这份礼物不一定昂贵,但必须别致,必须出人意料,并且能代表爱情。她说她已经准备好了。我想看一看她准备的礼物,她不让我看,故意做出神秘的气氛。
杨春光在我们去北京之前,赶回来跟牛红梅办离婚手续。办完手续后,他们站在兴宁区人民政府的门口握了大约两分钟的手。他们暗暗使劲,总想使对方的手疼痛。彼此都疼痛了一下,手指离开了手指,他们发出友好的微笑。牛红梅由微笑发展到大笑,由量变到质变。她的笑声使马路上的汽车停了下来。杨春光站在一旁说,这有什么好笑的,离婚有什么好笑。
走出北京火车站,我看见一双手、两双手、许多双手举着纸板,我在纸板中间寻找牛红梅三个字。我的目光越过一块又一块纸板,没有看见牛红梅的名字被人举着。我们随着人流往前走,走了大约十米,我看见拥挤的人群之外,有一块纸板被人高高地举着,上面写着牛红梅的名宇。这块纸板比别人的纸板高出一倍,所以我能在很远的地方看见它。
我的目光沿着纸板往下滑,我看见粗壮的手臂,人头呢子大衣,呢子大衣的下摆盖住一颗人头,人头下面是一件棉衣、棉裤、大头皮鞋、水泥地板。这块纸板之所以举得如此之高,是因为它是由两个人共同举起来的。举纸板的人坐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当他看见我们时,他从另一个人的肩膀上跳到地面,他像是突然缩小了一倍,由高大变得平凡而普通。他先付给另一个人20元钱,等那个人走开了,他才转过身来跟我和牛红梅握手。他说他叫边鼓,欢迎我们到北京来。他是苏超光的朋友,昨天下午,为了那部冲刺金鸡奖的影片,苏超光被导演临时拉到保定去补拍镜头去了,预计今天晚上或明天赶回北京,我们的吃、住和游览由他负责。
这个名叫边鼓的人身高不足1米6,比牛红梅还矮半个脑袋。如果你把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分开来看,没有一处不优秀的,但是当它们组装到他的脑袋上时,却夸张变形了,他的面孔与国外许多现代派画家笔下的面孔极其相似,好像是有什么重量长期压迫他的面部,那些绷紧的肌肉会因重量的消失,在某一瞬间突然恢复到正常位置,而这一瞬间似乎永远不会到来。
他拦了一辆黄色“面的”,把我们拉到电影制片厂附近的一家宾馆。我和牛红梅分别住进三楼的两个单间。房间里有暖气,我们把身上的棉衣脱了下来。边鼓坐在牛红梅的房间里,和牛红梅聊天。边鼓说他是从陕西来的自由撰稿人,每天靠一把剪刀加浆糊为各地的晚报、小报提供影视拍摄动态和电影明星的照片,以及介绍影视明星的文章,偶尔也与别人合作写写剧本,现在苏超光他们正在拍摄的电影《唱遍天涯》,就是他和另一位北京的作家合编的。他的嘴巴里吐出来的名字,常常会把我吓一个大跳。那些我在电视里或报纸上看见过的明星,现在就在他的嘴里滚动着。他每说一个演员的名字,就用右手拍打一下他左边的胸膛。他的胸膛像一面鼓,被拍得咚咚地响,仿佛拍得越响,他说的话就越真实。
为了陪我们,他在三楼也订了一个单间,他说钱都是苏超光留下来的,不花白不花。
我遵照他的指示,在共进晚餐时点了几个好菜。他说点吧点吧,反正苏超光有的是钱。
用罢晚餐,我们仍然回到宾馆牛红梅的房间。边鼓坐在沙发上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继续说演员们的轶闻趣事,他的嘴角堆积了两团白色的泡沫,我都为他感到累了,可是他还在说话。我说如果你有事的话,可以走了,你陪了我们半天时间,也挺累的。他说不累,一点也不累,苏超光反复告诫我要陪好你们,我怎么能不陪好你们呢?
牛红梅从她随手携带、有备无患的坤包里,抓出一把红豆递给边鼓。牛红梅说我们什么也没带,就带了一口袋红豆。边鼓双手接过红豆,说这就是王维诗里写过的红豆?
牛红梅点点头。边鼓说这就是用来表示爱情的红豆?牛红梅又点了点头。我们以为他拿到红豆后,会知趣地走开。谁知他又以红豆为话题,说了两个多小时。他离开牛红梅房间后,我们累得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二天,边鼓带我们去颐和园。我们爬了佛香阁,荡了昆明湖的舟,晚上回到宾馆,边鼓去找苏超光。苏超光还没回来。我对边鼓说,他怎么能够这样,他把我们骗到了北京,自己却溜了。边鼓不停地搓着他的手掌,说他也有他的难处,他得听导演的。你们再耐心等一等,或许明天他就回来了。如果他不回来,我陪你们去游长城。你看怎样?
边鼓用讨好的口气,征求牛红梅的意见。牛红梅说你问我弟弟。我说他再不回北京,我们也不玩了,我们回去。边鼓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一会儿拍脑袋,一会儿摸下巴。他说怎么能够这样呢?你们刚来就想走。你们连长城和故宫都还没有玩,怎么就想走了。
很早我就听到边鼓的敲门声,我没有开门。牛红梅早就起床了,她把口袋里的红豆散发给宾馆里的服务员。那些年轻的服务员抓住红豆,就像抓着爱情那么兴奋。边鼓叫服务员打开我的房门,然后他跟着服务员走进来。他掀开我的被子,说快起床,我带你们去找苏超光。
我们跟着边鼓出了宾馆,进了电影制片厂,左拐10米,再有拐20米,再往前走30米,我们来到一排低矮的房屋前。边鼓指着一扇破烂的门板说这就是苏超光的宿舍。边鼓拍了一下门板,同时叫了一声苏超光。屋子里没有任何声音。我们估计里面也不会有什么声音,边鼓只是拍给我们看一看,以此证明苏超光真的不在北京。边鼓抬起右脚,开始踢门板,他每踢一下,就骂一声他妈的苏超光。门板摇摇晃晃,差不多被他踢破了,一些粉尘和朽木脱落到他的皮鞋上。我说我们走吧。边鼓说他真的不在,我们与其在这里踢门,还不如去逛一逛天安门,去逛一逛故宫。
这天晚上,边鼓拿着苏超光发自青岛的一份电报给我们看。苏超光说他们摄制组已被导演拉到了青岛,为了赶镜头,他恐怕一两天还回不来。他委托边鼓照顾好我们,并保证在春节前赶回北京。我们只好跟着边鼓。去长城游玩那天,牛红梅忘了穿棉衣。出门时谁都没注意,一直上了旅游车,边鼓才呀地叫了一声,说牛红梅你怎么没穿棉衣?
牛红梅也是这时才发现自己没穿棉衣,她望了望车窗外的雪花,再看看自己的身子,说不冷,我一点也不觉得冷,哎?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冷。也是从这一天起,我才知道牛红梅不怕冷。她穿着一件毛衣,在八达岭的长城上走来走去,一点也没觉得冷。她还扒开砖头上的雪花,去辨认砖头上的字,去看谁谁到此一游了。
第二天,边鼓又接到苏超光的一份电报,他说他们摄制组飞到上海,他希望我们玩得开心。再过一天,苏超光又来一份电报,他说他们已飞到福州,恐怕要在福州过春节。
他让边鼓为我们买两张返程的火车票,他在福州拍摄完毕后,即赶到南宁与我们见面。
我和牛红梅要在北京过春节的想法就此破灭。边鼓想尽办法用高价为我们买了两张卧铺票。他坚持要送我们上火车。我对他说了许多感激的话,当然我也骂苏超光不是个东西,是大骗子,狼心狗肺。边鼓说骂得好,苏超光他不是个东西。
临上火车时,牛红梅把她口袋里的红豆全部倒到垃圾桶里。她说南宁有的是红豆,我不可能再把它们背回去。边鼓放好我们的行李包,把车票交给我们后,便下了火车。
他站在车窗外,跟我和牛红梅说话。我看了看手表,火车要30分钟后才开。我说你回吧,天气怪冷的。他双手抱在胸前,双脚跺了跺,说没什么,我陪你们说一说话。我一时找不到话说,该说的话也已经说了。他张了几次嘴巴,想说什么也没说出来。
上车的人愈来愈多。边鼓望了那些跑动的人群一眼,然后又跺了跺脚。他说红梅,其实我就是苏超光。他说这句话时,有许多热气从他的嘴里喷出来。我被他的这句话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看牛红梅,她基本没做出什么反应。边鼓低下头,我宁可他永远是边鼓而不是苏超光。边鼓说明天就是除夕了,我真不忍心把你们送走,我真希望你们能跟我在北京过一个春节,可是我再也骗不下去了,我不想再骗你们。我知道你们看不中我,我这一辈子从来没跟你这么漂亮的女人说过这么多话,相处这么长的时间。她们总看不上我,我能写文章,边鼓是我的笔名。我也有钱,家里没任何负担,可是她们就是不愿跟我结婚。我起码谈了二十多次恋爱,但没有一次是成功的。我知道我们也不会成功,夫妻不成朋友在,就算是我请你们来北京玩了一趟。如果你们不认为我是骗子,愿意跟我在北京过春节,现在我仍然欢迎你们下车,过完春节后,我再买票送你们走。
我知道我说也白说,你们不会看上我,你们不会下车。
我看见牛红梅的脚动了一下,好像是要下车的样子。我迅速用手按住她的膝盖,不让她站起来。她的眼泪,她好长时间没有流过的眼泪,这一次终于奔眶而出。边鼓吊着两只手,呆呆地站在窗口外面,说她怎么了?她为什么不骂我?她是被我吓怕了吗?我告诉边鼓,她这是高兴,我的姐姐她好久没这么高兴了。不高兴时,她常常发笑。高兴的时候,她常哭。如果不是你真的长得难看,我百分之两百地愿意让她下车。边鼓说人总得讲一点感情,为什么要以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