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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中有个叫着:“我是丰邪天万,给我点上灯。”
来者粗暴地进人正厅,出于他们野蛮的习惯,根本未在屋中歇脚就在储藏间里、抽屉里、地板草垫下乱搜乱翻起来。丰邪天万堂而皇之地坐在壁炉旁,看着他的喽罗们在各个房间中搜查。刚开始他对静观洗劫十分满意,但不一会他显然对自己未亲自动手而有些不太耐烦了。
“这样太慢,”他大吼着,用拳头捶着草垫。“你一定在这儿藏着什么东西。在哪儿?”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些什么,”绪于双手交叉放在腹部,耐着性子回答……
“别装蒜,女人!”丰邪天万象牛一样地吼着。“在哪儿?我知道这儿有。”
“我什么东西也没有。”
“没有?”
“没有”
“那好,可能你真没有。可能我得到的情报有误……”他摸着胡子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够啦,伙计们。”他打雷般地吼了一声。
绪子这时坐在下一间屋子里。大开着门。把背对着丰邪天万,摆出一副挑战的架势,好象是告诉他,继续搜哇,想怎么搜都可以。
“绪子,”他粗声叫她。
“干什么?”她冷冰冰地回答。
“搞点东西喝一喝怎么样?”
“水吗?”
“别让我……”他恶狠狠地警告着。
“米酒就在那儿,想喝请便。”
“啊,绪子,”他的语调软多了,仿佛是对她这冰冷态度的赞扬。“别这样,我好长时间未来拜访你啦,难道就这样对待一个老朋友?”
“这叫拜访?”
“现在请宽心啦。不过你在某种程度上是该受点谴责。我从各种各样的人嘴里都听到过有关艾绒女人的事,大概只是谣传吧?我听说你在叫你那可爱的女儿去盗尸。你为什么叫她去干那个呢?”
“把证据拿出来!”她尖叫着。“证据在哪儿?”
“如果我真想把证据找出来,事先我就不会警告明美了。你知道我们的规矩,这是我的地盘,我不得不搜搜你的房子。否则,人人都会打主意把东西搞走。那我怎么办?我必须保护我自己,这你知道。”
她态度强硬。半转过头来静静地盯住他。下巴与鼻子高傲地扬着。
“好啦,我这次准备放过你。但记住,我对你是特别好的。”
“对我好?谁?你吗?笑话!”
“绪子,”他哄着她说。“到这儿来给我倒点酒。”
当她没有动作的迹象时,他发火了。“你这个疯婆娘。难道你不明自。要不是我对你不错,你能过上现在这日子?”他稍为冷静了一点,然后劝她说,“再想想吧!”。
“你的仁慈我领教够了,先生。”绪子狠狠地回答。
“你不喜欢我?”
“先回答这个问题:是谁杀死了我丈夫?你是想叫我相信你不知道?”
“如果你想复仇。不管凶手是谁,我都要尽力相助。”
“别装聋作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经常可以从别人那儿听到好多东西吗?难道他们没告诉你,就是你自己杀死了他?你没有听说过丰邪天万就是谋杀犯?大概除了你,人人都知道。我是一个强盗的妻子,但我还不至于会堕落到围着杀我丈夫的凶手转的地步。”
“这么说来,你是该走啦!你独自一个儿呆着去吧,哈哈!”他笑了一声。一口吞下一杯米酒,接着又倒满一杯。“你知道,你是不应该讲那种话的。这对你的健康——对你那可爱的女儿都没什么好处。”
“我会把明美抚养成人,等她结婚之后,再来找你算账。你听着!”
丰邪天万大笑,先是笑得双肩抖动,接着,他笑得使整个身子就象一块抖动的豆腐。在喝完他所找到的全部米酒之后,他走到手持长矛、站在厨房一角喽罗面前。“你,”他命令道,“用矛柄捅开天花板。”
那噗罗遵命而行。当他在屋内向上捅了一圈时,绪子的宝贝开始象下冰雹似的朝地板上散落下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丰邪天万说。他笨重地站了起来。“看到了吧,伙计们,证据!她破了我们的规矩,毫无疑问。把她带到外边去,让她得到她应有的惩罚。”
丰邪天万喽罗向绪子走去,但突然停住不动了。绪子象座雕像似的坐在过道上,似乎要看着他们如何下手。丰邪天万自己走了过去,不耐烦地叫着:“你们在等什么?把她带走。”
什么动静也没有。绪子继续朝下看着那帮喽罗,他们好象都突然中风了似的。丰邪天万决定自己动手,可当他走到过道门口时,也突然停住了。在绪子身后,站着两个怒眉倒竖的年轻人。竹城低横着剑,随时准备砍断侵入者的身子;又八高悬着剑,随时准备砍掉进来人的脑袋。明美则无影无踪。
“原来是这么回事,”丰邪天万嘀咕着,脑子里却突然想起了那天在山上看到的情况。“那天我看到一个人跟明美走在一起,拄着拐杖,另一个是谁?”
又八与竹城谁也不答,明白地告诉对方准备用武器回答他们。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他们不是这里的人,”丰邪天万吼了起来。“你们俩——你们一定是从关原来的!你们最好莫管闲事,我警告你们!”
他们俩一动也不动。
“在这个地盘,没有哪一个不知道我丰邪天万!我要叫你们看看我是怎样处罚逃兵的。”
沉默。丰邪天万挥手喽罗们闪开,其中一个向后退着,正好退到了屋中央的壁炉边,他大叫一声跌倒了,一些火星被抛上了天花板,顷刻间,屋里浓烟四起。
“啊哈!”丰邪天万朝过道冲了过来。又八把高悬着的剑猛地往下一劈,但这老家伙迅如闪电,劈下的剑只是与丰邪天万的剑鞘尖一擦而过。竹城使尽平生之力,对着丰邪天万的双腿横扫一剑,只听呼地一声,一剑落空。这个壮如公牛般家伙灵巧地躲过了这一劈一扫,整个身躯如泰山压顶般朝竹城扑了过来。
竹城顿时觉得他是在与一头大熊纠缠。这是他有生以来碰到过的最强的敌手。丰邪天万窜上去卡住竹城的咽喉照头就是几拳,竹城觉得天灵盖都给砸飞了。竹城忍巨痛,稍事喘息,运足气力,唰地一下把丰邪天万举起抛了开去。丰邪天万空中跌落下来时碰到了墙上,整个屋子都给震得摇摇欲倾。当竹城拿起剑来正欲取他的人头时,这强盗突然爬起就逃,竹城街尾紧追。
竹城决定不让丰邪天万生逃。让他逃将十分危险。他已想好,当捉住丰邪天万时,决不能只马马虎虎地砍几剑,而是要扎扎实实地把他弄得一丝儿气也没有才罢手。
这是竹城的本性。他是个极端之神的造物。当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血液中就流动着古代武士的纯真、原始的野性。他既不知道文明,也不知道学识,更不懂温和为何物。无二斋曾用当时典型的军事教练的办法来约束他的蛮性,哪知适得某反,竹城受这种训练时就象是一头饥饿的野公猪被夺走了食物,结果是越约束越野蛮。
当他长大之后,便开始对在村子里逞强有些厌倦了,仿佛这整个村子就是他的。他开始梦想作点大的事情。关原战败给了他第一个教训——使他懂得这个世界真正是什么样子。但他还不知道什么叫自律,还在从从容容地对付着血腥的大灾。
现在,十分幸运,他偶尔碰到了一条大鱼——一强盗头丰邪天万!这正是他在关原想碰见的那种敌手。
“胆小鬼,”他高叫一声,“站住交交手!”
漆黑的原野上,竹城边追边叫,迅如疾风;十步之前,逃命的丰邪天万如同长上了翅膀,拼死一逃。竹城的头发全都竖了起来,只觉风在耳边呼啸。他觉得很幸福——比一生中任何其他时候都幸福。他越追越近。越追越欢!再过一会就可得到那动物嗜血的狂欢。
身剑并进,他一跃刺中了丰邪天万的后背,血从剑的末端喷了出来,一声惨叫响彻夜空。强盗头丰邪天万笨重的肉躯打了个滚,砰地一声倒了下去。接着是夭灵盖被砍成碎片,眼珠被挖了出来,前胸被重重地踏了几脚,皮肤内冒出了被折断的胁骨尖。
然后,竹城抬起手,擦了擦头上如河水般淌着的汗水。
“满意吗?头儿?”他以胜利者的口气问着。
他开始若无其事地往回走去,要是在这会儿有人看到他的话,一定会认为他是刚从外面散步归来的,好象他对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不曾留意过似的。这会儿他觉得自由自在,没有一星半点的后悔。因为他知道,如果是对手赢了,那么独自一人躺在那荒郊野外的就会是他自己。
从黑暗中传来了又八的声音。“竹城,是你吗?”
“是我。”他迟钝的回答道。“怎么样啦?”
又八迎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宜布:“我杀了一个,你怎么样啦?”
“我也杀了一个。”
又八把剑举了起来,剑上无处不是血,连剑柄上的编带都被血浸透了。他骄傲地耸了耸肩膀说:“另几个跑了!这帮强盗杂种太不象个斗架的,没劲儿!只配拣拣尸。哈,真的只配干那个,哈哈哈!”
两个被血染了色的人满足得象两只吃足了鱼的小猫儿,提着血淋淋的剑,边走边快乐地谈着,朝有灯光的地方走去。
* * *一匹离群之马把头伸进屋子里东张西望,鼻息声吵醒了两个熟睡的人。竹城骂了一句,对着马头就是一掌。又八伸了伸腿,打了个呵欠。这一夜都睡得非常好。
“太阳已升得很高了,”竹城说。
“已到下午了吗?”
“还不会。”
熟睡一觉之后,夜里发生的事已全忘记了。对这两个人说来,只存在今天与明天。
竹城跪到屋子后面脱去上衣,蹲在清彻冰凉的山溪旁,用水洗头、洗脸、洗身子。洗完后朝天望着,做了几次深呼吸,好象要把天空中的阳光与空气都吸进去似的。
又八睡眼蒙胧地走进正厅,高兴地向绪子与明美问早上好。
“为什么?你们这二位美人儿都哭丧着脸?”
“是吗?”
“是的,十分明显。看上去你们刚哭过。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们宰了杀死你丈夫的凶手,狠揍了他的喽罗,叫他们一生都不会忘记。”
又八可没想那么多,他只认为这个寡妇与女儿在听到丰邪天万的死讯后是高兴得过了头。实际上,在前一天晚上刚听到丰邪天万被杀死的消息时高兴得拍手的只有明美一个人,而绪子则感到十分不安。
“怎么啦?”又八问她。他认为绪子是世界上最难讨好的女人。“就这么感谢我们!”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蹲着喝明美倒给他的苦茶。
绪子惨然一笑,她真羡慕这些还不懂事的年轻人。“又八,”她消沉地说,“你好象还不明白,丰邪天万手下有好几百人。”
“当然会有,这类恶棍手下总是有人的,可我们不怕。既然可以杀死他本人,怎么还会怕他的手下人呢?如果他们敢于跟我们作对,竹城和我就会——”
“——就会什么办法也没有。”绪子打断了他的话。
又八缩回了肩膀,“是谁这样说的?象他们那种家伙,想带多少人来就带多少人来吧,只不过是一堆嗡嗡乱叫的小虫罢了!你以为我与竹城都是胆小鬼,惹了事就准备开溜了吗?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啦!”
“你胆子不小,但却太孩子气。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孩子。丰邪天万有个弟弟叫丰邪弘平,如果他来了,你与竹城合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类言语是又八最不愿听的。但当他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后,他开始认为这个女人讲的也许有些道理。丰邪弘平在木曾的野洲川有一帮人,但可怕的却不只这一点,可怕的是他本人不仅武功高超,而且善于暗算。迄今为止,凡丰邪弘平公开宣布过要杀死的人,无一能幸免于难。又八的想法是,一个人公开向你进攻是一回事,当你睡着了来偷袭又是另一回事。
“这是我的弱点,”他承认。“我一睡着就象条死狗。”当他托腮思索时,绪子下了结论:除了放弃这房屋、放弃现在的这种生活而远逃他乡之外,别无他择。她问又八与竹城怎么办。
“我要和他谈谈,”又八回答,“知道他到哪儿去了吗?”
他走到外边,四处张望不见竹城的踪影,便手搭凉棚向远看去,只见竹城光着背,正骑着那匹早上吵醒了他们的失群之马;在山丘上奔驰。
“他才是对什么都不在乎呢!”又八自己粗声粗气地说着,语气中带有明显的嫉妒。又八把双手卷成一传声筒放在嘴边大叫起来:“嗨,你快回来,我们有事要商量。”
过了一会他们二人便躺在草地上,嘴里衔着草杆儿,讨论着他们下一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