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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时分-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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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自己打的毛线?”
  “嗯!”
  “我很喜欢。”康仲恩望著她娇羞的眼眸,直接围上围巾。
  “仲恩……”沈佩瑜开心地帮他整理围巾,笑意欣喜而甜美。
  她的笑,让他重新看到她的天真纯美,以深深的长吻化开彼此的疑虑。
  生命有变数,无忧的青春总会曝晒在现实的考验下。
  事情发生在沈佩瑜二十岁的春天……
  康仲恩父亲的塑胶工厂发生大爆炸,情况严重到地方首长出面巡视关切,两名工人死亡,康爸爸则是重伤住院,康仲恩一接到消息,立刻赶回台中。
  沈佩瑜在台北著急、担忧,又接不到康仲恩的电话,决定只身南下。
  在医院里,她看到疲惫忙碌的他,他和哥哥康伯恩忙进忙出,处理善后,又要留心父亲的伤势;他也看到了她,却是没时间理会她,只叫她赶快回家。
  她默默地坐在加护病房外面的等候室,她帮不了什么忙,但她可以陪伴他。
  有时候坐得累了,一觉醒来,身上覆盖著他的运动外套,她会珍重地折好外套,再紧紧地抱在胸前,细细体会他的柔情。
  过了两天,混乱的局面似乎稍微平静下来,康仲恩坐在她身边,疲倦地睡著了,她将外套盖在他身上,轻轻抚平他散乱的头发。
  她到医院外面转了一圈,提回好几袋沉重的东西,吃力地爬上楼梯,喘吁吁地回到等候室。
  康仲恩已经醒来,眉头紧锁,双手紧捏外套,好像在低头沉思。
  “仲恩,我买一些东西来了,这个便当给你吃。”
  “我不饿。”他一脸憔悴,从沉思里回过神,没有看她。“我叫你回台北,你怎么还不回去?”
  “我……我想陪你,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想帮帮忙。”
  “你在这里没有帮助,我还得分心照顾你,你只会让我心烦。”
  她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她知道自己是温室花朵,什么也不懂,正因为如此,他向来对她百般呵护照顾,从来没说过一句重话,可是今天他怎么了?
  是他心情不好吧?她克制住泪水,很努力地微笑说:“仲恩,你别烦,我会自己照顾自己,你专心陪你爸爸和妈妈。对了,这收据你先收好,刚刚你睡觉的时候,护士小姐要我先去缴钱,我帮你缴好了。”
  他拿过收据,盯著上头的五位数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会还你。”
  “别急,以后再说,一点点钱而已。”她语气尽量温和。
  “一点点钱?”他的声音提高了。“你那天半夜怎么来台中的?”
  她被他犀利的语气吓到,这不是她所熟悉的温柔体贴的康仲恩,她好像面对一位陌生人,接受一连串严厉的审判。
  “我……我本来要搭国光号,可是车子刚刚开走,还要等一个钟头,后来有一个计程车司机跟我说,他可以载我,只要五千块……”
  “只要五千块?”他深邃的眼眸十分复杂,里面的漩涡搅得她晕眩。“我都叫你不要来了,你一个女孩子,半夜坐计程车跑到台中?”
  “其实那个司机很好心的,他也是出来赚钱养家……”
  他深深地看她,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表情非常深沉,一点也不像个二十一岁的大男孩。“你知不知道,早产儿保温箱一天要一万块?我嫂嫂在这个节骨眼早产,我们全家都不想放弃孩子,可是我们没有钱去支撑孩子的生命……”
  在听到他这句话之前,她不了解何谓贫穷,她有一张提款卡,里面有一个大学生花不完的钱,她以为只要把卡片插入提款机,一切事情都可以解决。
  “我……我不知道……如果你需要钱的话,我再去领。”她的声音颤抖。
  “我不拿你家的钱!”
  “这不是我家的钱。”她哽著泪水,很努力地说明:“这是从小到大,我爸爸
  给我的压岁钱、零用钱、学杂费,这是爸爸给女儿的爱心……“
  “你不是说你爸爸根本不理你,什么时候又有爱心了?”
  “我……”她只是想找个说词,她不愿见他们全家陷入绝境啊!
  她忽然想到前几天,爸爸的秘书给她的一张支票,这是秘书特别提醒忙碌的总裁爸爸,要他记得送女儿一份二十岁的生日礼物。
  她慌张地翻寻背包,战战兢兢地从笔记本拿出一张折叠妥当的支票。
  金额壹百万元整。相对于他家工厂爆炸的钜额损失,虽然只是一个小数目,但多多少少可以解决燃眉之急吧?
  “仲恩,你拿去用。”
  “这是什么?”他看了一眼。
  “我爸爸给我的生日礼物,你先拿去用,我再回去找我爸爸想办法。”
  “沈佩瑜!”他忽地站起身,眸光是前所未有的忿怒:“你要我说几次才听得懂?我不用你家的钱!你以为你家有钱,就可以大声讲话,像施舍乞丐似的洒钱吗?财大气粗就了不起吗?我家自己有工厂,从来就不想跟你爸爸的公司扯上关系,早知道你是朝阳集团的千金小姐,我说什么也不会追你了!”
  “仲恩……”她震骇地定住在座位上,惊愕莫名的眼泪一颗颗掉下。
  仲恩骂她?吼她?狂风暴雨袭来,她根本无力招架。
  “你看你,你买了什么东西?”他用力扯开塑胶袋:“婴儿奶粉?早产儿能喝奶粉吗?肉松罐头?我爸爸插了呼吸管,连流质食物都灌不进去,你叫他吃这个?毛巾牙刷?你买了这些,不懂得买香皂牙膏吗?还有,这是什么?八卦杂志?我还有心情看这种东西嚼?我妈妈有心脏病,她哭了晕、醒了又哭。心脏停了两次,现在我阿姨在病房照顾她;哥哥在外面跟人家赔罪谈赔偿,你这个千金小姐什么都不懂,就只会来烦我吗?”
  他每说一样,就扔一样东西到椅子上,发出各种尖锐的声响,令等候室其他的病患家属为之侧目。
  她呆呆地看著他粗鲁的动作,泪如泉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不是她爱的康仲恩,也不是包容疼惜她的康仲恩;与她相拥而眠的康仲恩哪里去了?或者……他忍耐她的单纯无知很久了?
  他最后扔出一小团东西:“你就只会吃奶酥面包?吃得饱吗?”
  “我……我……买错了,你需要什么,我……我再去买。”
  “我什么都不需要!我需要的是,请你回家!”
  “我……我……可以帮忙照顾你妈妈……”
  “你行吗?还不回去?”
  “我……那那……我们……我们说暑假要去美国游学,要办证件……”
  “沈佩瑜,你——”
  她看到他攒得死紧的拳头,好怕他会一拳挥来,吓得抬起头来看他。
  四目相对,泪水迷蒙里,她看到一双疲惫至极的眼眸。
  “我请你回台北,好不好?我真的没有心力照顾你。”
  “好……我回去。”她咬紧唇瓣。她会听他的话,她一向唯他是从,只要他不再生气;只要她不让他心烦,她会听话的。她怯怯地递出支票:“仲恩,这个你先拿去……”
  “我不要!”他大手一挥,打掉支票。
  支票飞了出去,强劲的力道让这张薄纸打了个圈,再笔直地掉落地面。
  她的心也飘落在地,碎了。
  捡起支票,她没有勇气再看他,抓起背包就跑,医院到处都是人,连厕所也有人在排队,她该到哪里躲避生命中最残酷的暴风雨呢?
  来到无人的楼梯间,她坐到转角处,就像童年里每个孤独的夜晚,自然而然蜷缩起身子,埋首任泪水奔流。
  “佩瑜,对不起。”有个声音响起。
  她以为是仲恩,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却是跟他声音很像的哥哥,康伯恩。
  “康大哥……我……我只是想帮忙……”
  “我知道,刚刚我才回来,有人跟我说仲恩在发脾气。我知道他累了,佩瑜,你不要生气,过几天没事了,我会叫他跟你道歉。”
  “我不会跟他生气,我会回台北……康大哥,我,这个支票……”支票还捏在她手里,她好怕康大哥也会打掉它。
  康伯恩接了过去,翻看了一下,语气柔和地说:“这样吧,当做是先借我们,如果没用到的话,我再还你,好吗?”
  “好!”她收止泪水。
  “还好这张没有禁背,来,你在后面背书。”
  “背书?要背什么书?我们大二没国文课,我没有背书。”
  “嗳!佩瑜!”康伯恩笑容温煦,像是跟小妹妹讲话似的说:“背书就是签名,你看,这支票的受款人是你,你必需签个名,这才能转让出去。”
  “好,我来签名。”
  签好名,康伯恩收起支票,微笑说:“我送你下楼,你回台北好好休息,我再叫仲恩跟你联络,不用为我们担心,黑暗总会过去的。”
  “嗯。”她抹抹泪,用力点头,感觉不再那么难受了,也努力扯出笑容。“康大哥,你女儿还好吗?”
  “我早上去看过了,很稳定,谢谢你的关心,等这两天忙完了,就要报户口。对了,你念文学院的,帮康大哥想一个好听的名字吧?”
  沈佩瑜想了一下。“黑暗会过去……太阳会出来……破晓时刻……生命像彩虹一样美丽,康大哥,‘晓’‘虹’两个字好不好?”
  “很好啊!燕玲也一定同意这个名字。”康伯恩显得很高兴。
  两人边说边走下楼梯,来到一楼大堂,沈佩瑜竟然看到一身珠光宝气的继母站在那儿,拉著志工服务人员大嚷。
  “妈!你怎么在这儿?”她跑了过去。
  “哎哟,佩瑜啊!总算找到你了,老李差点找到医院的太平间去了。你跑哪里去了?还好你昨天打电话回来是你四姐接的,要是让你爸爸知道你不顾脸面,跑到台中找男生,他一定气炸了,又要怪我不懂管教女儿了!”
  “仲恩他家出事……”
  “我知道,就是每天用机车载你回来的那个男生嘛,我管是谁家出事,你昨天没去考试,你同学打电话来问,我还打电话请教授给你补考。佩瑜,妈妈是用心良苦啊,你要知道妈妈栽培你的苦心,你好好把大学念毕业,我帮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你嫁得好,爸爸妈妈颜面也有光。走走!别发呆了,妈妈带你回台北。”
  她让继母拉著,回过头,以眼神和康伯恩道别,他则是点头示意。
  期中考一拖就是两个星期,她找孟诗雯陪她温书,以极大的定力捱过每一天,等待房中的电话响起,也等待黑暗过去。
  康仲恩一直没有打电话来,她等到害怕、心冷。
  她终于打电话到他家,却是不通的嘟嘟声,她这才记得和工厂相接的住家也烧光了,那么,仲恩全家要住哪儿呢?
  她又打到医院,却是得到令她震惊的讯息,康爸爸在她回到台北的第二天,三度灼伤并发败血,死了。
  她全身冰冷,泪水不可遏抑地掉了下来……和蔼亲切的康爸爸死了?
  面对家变,仲恩该有多么悲痛啊?而她却不能为他分担一点点的痛苦?
  借口参加系上活动,孟诗雯带她到台中,她们在医院转了一圈,没有人知道康家人到哪里去了,甚至康伯恩早产的女儿也出院了;后来是婴儿室的一个小护士看她哭得伤心,偷偷查了资料,给的却是她早已知道的康家地址。
  她们还是来到烧成废墟的地方,夕阳西下,红光照在焦黑的墙壁上,怵目惊心,被爆炸威力掀翻的铁皮屋顶掉在一旁,狰狞地重现当时的恐怖情景。
  一个欧巴桑骑脚踏车经过,停了下来:“小姐,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孟诗雯问:“请问一下,你知道原来住这里的人搬到哪里了?”
  “不知道耶,可能去租房子了,可怜喔,烧了了,人拢死去了。”
  “那你知道他们有什么亲戚朋友吗?”
  “不知道耶,平常还有看到人在走动,一出事全部走了了,听说他们要赔人家,打算把这块地卖掉……咦,小姐,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他们家的朋友。欧巴桑,我留个电话,如果你看到他们家有人回来,请他打这支电话,麻烦你。”
  沈佩瑜全让孟诗雯出面,她失了神,只能呆呆地望著犹有焦味的泥土。
  “诗雯,仲恩跟我说,等他退伍后,我们就结婚,他会带我回到台中,让我当个工厂小开的小老板娘……”
  “我们回去吧,回家等电话。再说,学长总要回学校。”
  结果,她从春天等到夏天,康仲恩始终没有回来;学期结束,公布栏贴出康仲恩因缺考造成学业成绩不及格超过二分之一的退学通知单。
  她拖了孟诗雯,发狂地赶到台中,站在整理干净的土地上,四周荒凉,新生的野草迎风摇曳,仍然没有人影。
  她的心空空洞洞的,仲恩走了,把她的心也剜走了。
  “哪里去了?诗雯,他到哪里去了?”她声音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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