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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十年-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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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嘎地”,也就是秋收开始了。这也是一个要命的活儿。东北的秋天不长,庄稼要快割快收。下雪前,都要运到场院上去,不然雪一埋,就要麻烦。农民们起早贪黑,疯了一样地干。我们还是不行,每天都累个半死。晚上收工,吃完饭躺在炕上,一小觉醒来,肚子就饿了。
  家轩说:“不行,饿得慌,我去炒饭吃。”
  他爬起来,到外屋地,把剩下的高粱米饭用油炒了,叫我们起来吃。炒饭里,有油有盐,还有葱花,香味扑鼻。
  我们吃了一次,就上了瘾,天天晚上都起来炒饭吃。集体户的粮油是共用的,我们这一吃,等于多吃了一份。老房他们看在眼里,恨得直咬牙。
  终于到第四天头上,以关美玲为首的女生不干了,涌进我们屋,对我们说:“你们这么糟蹋油不行,咱们分户!”
  “分户”,这是个知青史上绝无仅有的概念,只在我们东甸子集体户发生过。
  我们正好不想跟这伙庸俗到家的人搅和在一起,就同意了。
  刘队长被请来当公证人,他和王会计拿来一杆大秤,把集体户的粮食、蔬菜、豆油(只剩了一点点)、柴火,一五一十分了。老房他们和女生算一户,他们三个男的先到刘队长家住,把房间让给我们。这样,就基本上井水不犯河水了。
  分户后的几天,正是秋雨绵绵,让人万念俱灰。我们这边,再过不上饭来张口的日子了,哥儿几个轮流做饭。家轩最先做,他发明了一种做法,等锅里的高梁米快要熟了的时候,揭开锅,用铲刀把饭铲成一个小堆,再盖上继续闷。这样出来的米,比较硬,别有一番味道。家轩沾沾自喜,每天我们吃饭,他就要自卖自夸。
  后来,老龚实在忍不住,就说:“你他妈的这叫什么饭,都没熟!”
  家轩很委屈,争辩道:“咋没熟?”
  我和迷糊看他们要吵架,就赶紧拉架:“算啦,算啦,明天,就别用这新方法啦!”
  我们做了几天饭,就把油用没了。蔬菜也只有土豆。没法子,就煮土豆当菜,放一把粗盐,有个味儿就行。吃的时候,自己把皮扒开。盐水煮土豆,吃起来,感觉很像咸鸭蛋,我们就当是在吃咸鸭蛋。
  天开始下霜了。早起干活儿,又困,又冷,又潮湿。我们割豆子,手套一磨就破,搞得手上鲜血淋漓。干了七、八天,我顶不住了,收工后跟他们几个说:“我不想干了,这么干有什么用?”
  老龚说:“就是,咱们转户之前,干脆别干活儿了,呆着吧。”
  小迷糊说:“那行吗?”
  老龚说:“有啥不行?咱们要是上苏联,有人管;咱们不干活儿,谁还敢管?”
  我们就这样,撂了挑子,自动下岗了。一个人轮流做一星期的饭,其余没事的人,白天就到各处去乱串。
  轮到我做饭时,家轩教了教我。其实很简单,放好米和水,一顿猛火烧开锅,就不用管了,剩下的炭火,正好把饭闷熟。
  我做饭的那个星期,恰好是梁燕眉也做饭。她已经很久不跟我说话了。这一次,仍然是冷着脸,看也不看我。我们在外屋地各做各的饭。她们“那一户”做饭有计划,所以到现在还有油,每天都像模像样熬个菜,比我们要正规多了。
  我在煮土豆时,梁燕眉正好看见,神情很惊讶,忍了忍,终于问了我一句:“你们就这么做菜?”
  我说:“是啊。”
  她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我做好了饭,就回屋子里躺着,忽然听见梁燕眉在外屋地喊我的名字。
  我连忙跳下炕,推门出去,却不见人,只见我们灶台上放着一大碗热腾腾的土豆熬南瓜。
  这一大碗菜,颜色鲜艳,香味诱人。
  这是梁燕眉给我的!她的心里,还没放下我。
  我心头一热,眼睛都有点儿模糊了。
  天一天冷似一天,日头也渐渐短了,我们百无聊赖。每晚早早烧了炕,躺下就睡,养膘。我睡不着,常常想起父亲。父亲送我踏上来敦化之路,对我,是寄托着一些希望的。他希望我在人生战场上做个合格的兵。但我恐怕要辜负他老人家的希望了。我只能做个逃兵。
  父亲自“大革命”以来,景况一直不大好,我下乡前几个月,遇上“清理阶级队伍”,他被怀疑是“美国特务”。我们家被他们单位造反派抄了,照片、书籍被抄走一大批。一架过去在地摊上买的美国收音机,也给当成电台抄走了。一个30来岁的少壮派蠢猪抱着收音机,边走边说:“我怀疑秘密就在这里边。”
  父亲念大学的时候,美国大使司徒雷登经常到学校去看望中国学生。有一次,偶然碰上了父亲他们一群,有人顺手照了一张相。这相片,我父亲就说不清了。单位造反派把他关起来,不让回家,又到我们学校,通过造反派组织找到我,给我做动员工作,让我劝老爸自首坦白。我很疑惑,老爸是个老实巴交的人,美国不可能招募这么窝囊的特务吧?那些单位造反派,都是牛逼烘烘的少壮派,说话没人性,威胁我说:“你爹不交代,我们就能关他一年,你信不信?就你爸那个体格,他能挺得下来吗?”
  我咬死了说:“我啥也不知道。”
  少壮派蠢猪们说:“你做不做你爸工作?”
  我说:“他不可能当特务。”
  “怎么说?”
  “他上街买菜都买不好,我妈老说他。”
  在一旁听我们谈话的我校造反派头头赶紧捂着嘴乐。父亲单位的少壮们想发火,又碍于场合,只能恨恨地说:“你想保住你爹的命,趁早劝他坦白。”
  “我日你们姥姥!”我心说,“我是谁?我造反起家,还怕你们?这辈子,你们迟早也有犯到我手的时候,等着瞧!”
  学校造反组织的头头对我有怜悯之心,打了个圆场,把那些蠢猪们哄走了。
  蠢猪们终究没挖出线索来,关了父亲俩月,放了,嫌疑帽子还戴着。一直到今年夏天我回去探亲,才听说没事了,正在准备下干校。下干校,是个苦差,但对于父亲来说,等于承认了他是“革命干部”,总算摘掉了“特务”帽子。所以,夏天时他心情还比较好。
  我在乡下的事情。都瞒着他,不敢说我们正跟贫下中能对着干。父亲看我晒黑了一点,还比较满意,说:“孩子,吃苦,不是坏事。吃过苦的人,栽不了大跟头。”
  老爹这话可错了。我们这一代,是苦就吃过,跟斗却栽的数不过来了,没有一回能跟上时代的,一直踉踉跄跄到今天。
  那年秋天,为了逃避吃苦,我们毅然脱离了主流社会,开始浪荡。家长管不着我们,生产队也管不着我们,彻底自由了。以往队里开社员会,都要叫我们,见我们彻底罢了工,刘队长也就不再叫我们了。“那一户”倒是隔三差五的就去开会。
  我们起了好奇心,什么事儿啊,生产队要频繁地开会?一天晚上,我们溜到队部外头偷听。里面先是在商量农活儿的问题,商量完了,就谈到了集体户。
  刘队长说:“你们那几个男生,怎么都不干活儿啦?”
  王亚奎嘴快,立刻打小报告说:“他们那几个少爷秧子,能干什么活儿,天天唱黄歌,到处瞎串。”
  刘队长说:“他们那几个,活儿干得确实不咋地。”
  王亚奎接着告状:“他们心思也没用这上呀,成天想着往苏联跑。”
  刘队长说:“就他们几个那废物样儿,还能偷越国境?”
  众社员就大笑。
  墙根底下,我们几个听得咬牙切齿。
  回到集体户后,老龚说:“这帮王八蛋,咱们得教训教训他们。”
  家轩晃了一个下摆拳,说:“对,揍他个姥姥的。”
  惩罚计划很快就制定好了,我们要打一场维护尊严的战斗。从兵力上说,我们四个男生,他们只有三个男生,我们是强势。而且我们先发制人,有必胜的把握。
  接连几天,我们都在备战,寻找战机。家轩被安排发起第一轮攻击,连着几天,他都不停地在练“稳、准、狠”的下摆拳。
  机会终于来临了。一天中午,老房他们三个进了女生屋,在商量什么事情。家轩看见了,紧急通知我们进入战争状态。我们几个马上来到外屋地,把大门堵住,摆好了阵势。
  家轩清清嗓子,叫了一声:“冯长骏,你出来一下,我有个事儿问问你。”
  冯长骏的父亲是当年的长春拖拉机厂的“贵族”工人,一月工资七、八十,家境很不错,住的是过去日伪时期的小洋楼,带地板,不比我家差多少。他老实木讷,是个善良人。我们那时虽然小,但也装了一肚子成人的坏水儿,知道欺负善良人不会有什么后果。冯就是我们选出来的“突破口”。
  家轩一喊,冯长骏应声而出,问:“啥事儿?”
  家轩问他:“你前天是不是骂了我?”
  这是典型的“狼和小羊”的逻辑,我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冯长骏一脸茫然:“我什么时候骂过你?”
  家轩冷笑一声:“你不承认?”说着,照他下巴就是一记下摆拳。这拳法,东北又俗称“电炮”,迅疾如电。右拳攥紧,五指并拢,手腕挺直。这样,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手腕上,冲击力极强,又不会挫伤手指。当初,一中那小子就是一个电炮把我打倒在地的。
  家轩为此已经练习了多时,一炮下去,冯长骏虽未摔倒,但也站立不稳,踉跄了几步,嘴唇立刻出了血。他“哎呀”一声,捂住了嘴。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知道是我们寻衅,老房在女生屋子里“哇”地一声,扑了出来。他身大力粗,气势逼人。
  这我们早就料到。我方老龚立即迎上,两人交手,很快搭起了摔跤架子,像两头老熊在地上转开了圈儿。
  最后出来的是王亚奎,他破口大骂:“反了你们!还敢打人!”他忽然指着我说:“你什么出身你不知道?你老爹什么问题你不知道?你还敢打我们工人子弟?”
  我说:“王亚奎呀,我老爹问题搞清楚啦,已经下干校了,是革命干部了。你到长春去调查呀!”
  王亚奎气急败坏,上前就要帮老房。我方我和小迷糊战斗力最弱,但俩也能顶一个,预定是负责牵制王亚奎的。他刚一出手,我俩从两边立刻把他揪住。王挣脱不开,气的“呀呀”大叫。
  冯长骏莫名其妙挨了一个电炮,此时回过神来,抓住家轩领子质问。家轩也反手抓住他的领子,两人就像斗架的公鸡。
  “你凭什么打人?”
  “我他妈就打了,怎么地?”
  主战场的老龚和老房,已经不知头顶着头转了多少圈儿了,都累的“吠儿吠儿”的直喘。老房家穷,买不起腰带,用的是布带子扎裤腰。在激烈搏斗中,一下给挣断了,棉裤下滑,露出了半截白屁股。但战斗激烈,谁也顾不得了。
  女生们先是吓呆了,好半天没人敢吱声。后来醒悟过来,就开门想出来助战。不料一开门,刚好看见半截肥臀,吓得一片乱叫,把门马上又关了。
  外屋地霎时成了战场,锅碗瓢盆不断被碰翻。咒骂声、喘息声、撕掳声不绝于耳,听起来十分惨烈。女生再也忍不住了,不管什么屁股不屁股的,由关美玲带头冲了出来。关美玲指着老龚鼻子斥责:“龚本辉!你别不要脸,你还敢打同学?”
  梁燕眉也冲上来,推开我和小迷糊,瞪着我,愤怒地说:“你们太不像话了,太野蛮了!”
  娘子军一介入,双方自然停了手。
  关美玲护着老房他们,冲老龚说:“龚本辉,你太流氓了!”
  老龚咧嘴一笑:“我流氓?我朝大街撒尿了么?”
  女生一片哗然,纷纷怒斥。
  关美玲气得脸发白,说:“我上公社告你们!”
  双方又各自说了一些狠话,便都退回了自己的营地。
  把门一关,我们四个击掌欢呼:此战大获全胜,灭了他们的威风。特别是家轩的出手,又快又狠,真是痛快。小迷糊拿过京胡,拉起了《智取威虎山》,高唱一曲“今日痛饮庆功酒”。
  我们的凯歌还没奏完,门就被刘队长“咣”的一脚踢开。他铁青着脸,吼了一句:“很入着(舒服)是吧?你们这是要作反天了!马上给我上那屋开会。”
  分户以来,两个户的人还是第一次聚在一起。冯长骏的嘴明显肿着,女生们个个义愤填膺。我们故意若无其事。
  刘队长看人已经齐了,就下了炕,站在地上,背着手训话:“看看你们几个,腐化堕落成啥样啦?活儿活儿不干,跟户里人打架。还弄出个‘电炮’来。有能耐,就给我来俩‘电炮’!过两天,是不是要上房揭瓦呀?再胡闹,就把你们绑公社去,信不信?咱东甸子,处理不了你们了。”
  我们知道,“打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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