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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城,把我剩在了那个泥潭里。唯一值得一说的是,经过几年的劳动,我吃得多,睡得好,身体变棒了,相貌也忽然英俊起来;在油灯下读了几本人文主义书籍,心灵开了窍,“拽”几句唬人的哲理不成问题。整个成了风流倜傥的一个人。
老龚对此甚感惊讶,一个劲儿说:“你小子,变了。变化大了!我要跟你好好聊聊。”其实,他才是我的启蒙老师。他当年朗诵舍甫琴科的诗,句句掷地有声,唤醒了我对自由的向往。正因为有“不自由的巨大哀痛”,我才能有勇气在怀德县的油灯下,一年年地抽空读书。
当然,我还看见了她,梁燕眉。她已经是长春某厂一位光荣的女工了。眼睛仍然含情脉脉,对我仍然很亲切。我们男女生,是死都不能说暧昧话的,可是她自有她的表达方式。照相的时候,要排队伍,大家一阵乱。她亲热地拉了我一把:“过来,咱们户的人,站上面。”
这一拉,我知道分量。可是,她此时已是城里人,是光荣女工,我不过是一个二老屯,我还能怎么样?阶级有差异,就不能谈爱。我在小学时看了话剧《雷雨》之后,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我偷着观察了一下她。女工梁燕眉气质上一如既往,可是,再也没有了17岁时的那种明丽。岁月这把刀,把我这废物雕成了一个翩翩帅哥,却把梁燕眉这绝代佳人雕成了普普通通的一个女工。
我心里黯然。有个什么东西稀里哗啦的碎掉了,刺得我心痛。
那是我第一次为女人的凋落而伤感。后来,我又不知看到过多少水灵灵的女人一茬一茬地枯萎下去,心肠慢慢硬了起来。其实,照相那天老龚所说的,是一个千古命题。“什么是生活?”——我现在终于领悟到,无数的女人一代代的老去,这就是生活。她们的老去,在提醒着我:这辈子,已经有很多时日过去了。
1975年春,我们在照相馆短暂相会,然后各奔西东,至今,再没有见过面。
我上大学后的第二年,小迷糊也上了大学。唯有我们两个,勉强没有被时光之刀雕成废物。其他的人,我不知道他们的结局。尤其是,老房和长骏是不是一辈子都在敦化没有调回来?老龚是不是至今还在辽河油田?我无从得知,但心里一直惦念着。
现在,我家的对门,住着一对重组家庭的退休工人。那女的,是一位文化不高、风风火火的半老太太。每天练扇子舞、买菜做饭、带孙女。见着我,总是很有礼貌的问一声:“上班去呀?”
我知道,她和梁燕眉,几乎同龄。
这就是我的命运,这就是我们的命运。那青葱岁月,哪里可寻踪迹啊?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