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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空坐在那里,脸色白一阵红一阵,一额头的汗水,说:“金狗哥,这样办吧,……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听你的,我现在就回去,撤销隶属分公司的决定。”
金狗说:“怎样办你自己处理吧,我再要告诉你,小水和福运让我转告说,七月十一是你的三十五岁生日,明年就到了门槛年,他们要来给你过过生日,想冲冲明年的灾难哩!”
大空说:“七月十一我生日?我都忘了,小水还记着?!”
金狗说:“仙游川的人都盼你出人头地,但都不忍你又变成一个他们忌恨的人!”
大空鼻子突然酸起来,他说:“小水他们几时来?”
金狗说:“怕是在初十左右吧。”
大空说:“金狗哥,我现在最愧的是对不起小水和福运。上次我让福运到公司来,你不让他们来,可你知道不知道他们那次把排也给了人,日子过得紧张,在村里没了你,也没了我,他们好孤单的,我去信说要给他们一些钱,他们却不收……”
金狗说:“我现在让福运到河运队去了。”
大空说:“到河运队?你这也是糊涂了,你让他一个人到河运队,把羊往田中正的虎口里喂呢!”
金狗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想他田中正现在也不敢对福运怎样……你的公司如果真办得让人放心了,福运何苦要到河运队去?”
大空大声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金狗送大空走了,一直送他到大街上,最后说:“你这几天能到我这里来一下,我想了解了解那个‘州深有限公司’的事。”
大空说:“了解那干啥,要揭内幕?”
金狗说:“有这个想法。”
大空迟疑了好久,方说出“好吧”,扭头就走了。
但是金狗等了两天,又等了三天,大空没有到记者站来。
来的却是小水和福运。小水穿了一件浅花衫子,因为是西式领,脖子白生生的露在外边,又穿了一条筒裤,腿也显得长了许多,鞋还是布鞋,但不是自家做的,黑条绒鞋面衬得白丝光袜子十分好看。福运是一身麻灰色涤良衣,头上戴着一顶新草帽。金狗一见就乐了:“福运今日收拾得光眉豁眼了!”
小水也笑道:“人家死活不穿啊!我就骂道:你要不穿,你就别跟我到寨城去,不要说丢我的人,你给金狗和大空丢脸吗?”
福运说:“穿这一身,人走路都不会走了!”
他们拿了几个大包小包,一进屋就掏出来,一个二升面蒸就的大鱼,一件红布兜肚,一条红裤带,两件红裤衩,再就是木耳、黄花、核桃、栗子。金狗一件一件翻看了,说这里把大空当做过岁的娃娃了嘛,怎么还蒸有面鱼?小水说:过门槛年就等于新生哩!金狗就笑那兜肚,说是这么红的,大空会穿吗?小水就说了:不穿也得穿,这是贴身的又不是让他穿在外边?又拿出一条红裤衩说:“这一条是给你的!”金狗抖起一看,又红又宽又大。福运说:“我也穿了一条,这避邪呢,小鬼就不敢近身的!”金狗就笑道:“小水把咱三人打扮得不男不女没大没小了!”
小水问:“大空呢,你没让大空今日到你这里来吗?”
金狗说:“前几天就说好的。他怕是生了我的气,几天都不来了!”
小水忙问:“你和他吵架了?他最近怎么样?”
不提说则已,一提说金狗就上了气,将大空与巩宝山女婿往来的事说了一遍,小水和福运也只是叫苦,埋怨大空是糊涂了!正说着,大空进了门,一见三人正论说自己不是,就说:“金狗哥又歪派我了!”
小水说:“你胡说什么!金狗叔给我们说也是歪派了,你不说我还要问你的!金狗叔让你这几天到他这儿来,你怎么不来?”
大空说:“我本来是要来的,但我不知道来了怎么对他说。金狗哥要揭巩家那个公司的内幕,我想来想去觉得这事难哩,就等着你们来了以后我再说的。”
金狗就说:“大空,我看出来了,你是在我们面前就是人了,到了公司就又是鬼了!”
大空说:“‘州深有限公司’干的那些事是不敢见人的,可我们一些事也搅了进去,你要一揭人家,也就把我们搭贴上了。”
金狗说:“你看,我说你滑到里边去了,你还不承认!但不管怎样,我非得揭一揭他们不可!”
大空耸耸肩直看着小水,小水就说:“既然是这样,金狗叔你还是先不揭为好。大空,那你就得赶快同他们分开手!”
大空说:“我要不听你们的,让我门槛年过不过去!”
小水厉声喝道:“说放屁话!我们来是给你做啥来了?!好了,都不要说啦,咱好好给你过场生日吧,金狗叔,咱俩上街去买些吃食来,你哥儿们就放开醉上一场!”
大空说:“我已经给饭店说好了,咱去包他一桌!”
小水说:“今日不到饭店去,那里说不成话,又不能让你一吃就半天不起席啊!”
大空就只好作罢,却掏出一百元让买东西,小水又说:“知道你是有钱,可今日不花你的,我们是给你过生日,又不是你给我们过生日!你好好在家,把那红兜肚和红裤衩穿上,裤带也系上,你就是想穿金穿银,过了明年再换,你可要记住!”
这顿饭直吃到天黑方罢,果然金狗大空福运全都醉了。三个男人酣声如雷,呕吐遍地,小水就伺候这个,照顾那个,一次一次给他们端水漱口擦脸,一遍又一遍垫土打扫。这一夜里,她一眼未眨,是菩萨,是保护神,是一只母鸡。当晚风凉凉地从窗口里吹进来的时候,她看见了漆黑的夜空上的七斗星中的前三颗星星,同时感觉到了一个幼小的生命正在腹中蠕动着。
金狗并没有让小水和福运立即回到仙游川去,他安排了几场戏叫他们去看,自己却又着手了解起巩宝山女婿办公司的情况。恰这时州城报社的一位记者到邻县去采访路过这里,金狗便谈起这件事,那记者的一席劝告却使他陷入了极度的苦闷之中。金狗只知道巩宝山女婿的这个公司是州城与深圳某单位联合开办的,但他万没想到巩宝山的女婿原是在省城工作,先停薪留职参加了省上一个公司,那公司的经理是省委的某领导的子女,后又到了州城开办公司,便与深圳一家公司挂钩,那家公司竟又与中央一首长的亲戚有关系,发展发展就形成了现在的“州深有限公司”。
金狗困惑了,他不知这种揭露应从哪里下手。
作为一个州城报社的记者,金狗是可以搬动一个东阳县委的书记,但要捣毁一个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就难了,太难了!而且正如大空所说,要揭开“州深有限公司”的内幕,必然就得把大空他们贴赔进去了,金狗从心底来讲,无论怎样也不愿伤了大空啊!
当小水和福运从剧院回来,金狗是在床上睡着,脸色黑昏,十分难看。小水吃了一惊,以为是病了,用手去摸金狗的额头,金狗就爬起来,说是没病。在吃饭的时候,小水又一直注意着金狗,瞧见他吃过一碗就放下筷子了,问他有什么事了,金狗只是不说,小水就生了气:“要是没病没事,怎么就是这样?!”金狗该怎么对小水和福运说呢?他明白这事给他们说了不但解决不了烦闷反而会增加他们的负担,就强起精神笑了几笑,又端起碗狠劲吃下一碗。
小水和福运又去找了大空问金狗这是怎么啦?大空也说不清。夜里金狗寻地方去睡,让小水和福运睡在他的宿舍里,两口子又说起金狗。福运说:“金狗问这样不是,问那样不是,是不是……”小水说:“是啥?”福运却不说了,隔了许久喃喃道:“咱在这儿睡呢,金狗一个人孤单的。”小水也说了一句“孤单”,立即就不言语了。福运说:“你说呢?”小水说:“我说什么?”福运说:“我想我明日得回去了,几天没在河运队,田一申会怪罪的。”小水说:“那都回吧。”福运说:“……你再呆几天吧。”小水已经明白福运的意思了,她恨恨地捶了福运一拳,打过了却紧紧地抱住他,为她的善良的丈夫而哭泣,也为着她和睡在另一处的金狗哭泣。
翌日,小水和福运走了一趟寨城南门外的阁楼房,遗憾的是白香香告诉他们:她物色了几个姑娘,但不是人家已经有了对象便是人才品德都有些毛病的,答应以后再找。两人到记者站,金狗去上街了,福运说:“白香香没有物色下,就是瞄上一个了,金狗也不一定去相看的!”
小水说:“只要合适,他能不愿意?他那么大年纪了,若是别人,孩子也几个了。”福运想说:金狗为啥不找女人,他心里只有你小水啊!但他这话说不出来,只拿拳头把自己揍了一下。
小水说:“你疯了?!”
福运说:“我心里也烦闷得很,你让我到街上去逛一逛。”
福运走了,但他并没有在街上逛,他痛苦地来到了寨城南门外的渡口,想哭没有眼泪,想喊也喊不出来。恰当时有几只船上行去两岔镇,他搭上就走了。
金狗从外边回来,看见小水一个人痴痴地坐在房中想心思,问,福运呢?小水说到街上逛去了。两人一等不见回来,二等不见回来,顿觉疑惑,小水猛地说:“他八成是回仙游川了!”金狗莫名其妙,追问怎么不吭一声就走了?小水突然泪流下来,说:“你不要问!你不要问!”接着就嚷道她也要回去。金狗无奈,就说他陪她回去,两人到渡口上,却再无一船一排,遂去车站搭了去州城的班车往两岔镇去了。车在两岔镇停下,金狗却决定他不回村了。
小水问:“到家门口了你不回去?”
金狗说:“我到州城去吧!”
小水又问:“你没打算到州城的,怎么就要去,有啥事吗?”
金狗说:“……没事。我想去一下好。”
车重新开走了。小水默默地望着远去的班车,她感到疑惑不解。坐在车里的金狗现在也把脑袋垂下来,他同样为自己产生去州城的念头而疑惑不解。
金狗在州城下车的时候,已是万家灯火,习习的凉风夹杂着州河的腥味,使他有些清醒,但进入了大街,忽明忽灭的霓虹灯光,尖声怪气的舞会厅中传出的音乐声,以及混合杂乱的人车嗡嗡声又使他头晕目眩。他站在十字街口的中心,望着东西南北四条大街,他不知道该回报社去,还是先到某一家酒店去,他觉得太累,心里又憋得慌!当他走进一家舞厅,看见了风度翩翩的一对对男女时,他突然决定去找石华!
这一晚,因为丈夫带着孩子去外地亲戚家了,石华收拾了房间后便去洗了一个澡。她刚刚回来,对着镜在头发上施发油,屋门被人敲响。她大声喊着:“请进,门掩着!”那人就进来了。石华猛地在镜里发现走来的是金狗,她惊叫了一声,两人同时在镜子里发呆了。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而又是一个疯狂的夜晚,石华把以爱凝固的仇恨又融作爱去迷醉自己消亡自己,金狗则像吸食大烟土一样,明明知道大烟土要毁掉自己的生命,却要在吸食中得到烟癌而使生命极尽畅美。极度的发泄,使他们像狗一样地发毛蓬乱,又像药渣一样失去劲气,他们听着桌上的三五座钟的尖而脆地“嗒嗒”声,石华说:“一直在想我吗?”
金狗说:“是想吧。”
石华说:“那你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就离开州城呢?”
金狗说:“我想离开。”
石华说:“那现在为什么又回来?”
金狗说:“我想回来。”
石华恨死了这种男人们的强硬的语言,但她也正因为金狗这种强硬而没死没活地爱着这个男人!她说:“回来了,我就再不让你走了!”
金狗说:“不走啦,我想在州城里成家。”
石华说:“你还没有和那个英英结婚?”
金狗说:“早吹了!”
石华说:“那好,一个姑娘正托我找个对象。她最烦小白脸男人,一心要找一个高仓健式的!”
金狗便在石华家住了三天,三天里,金狗是相见了那位姑娘,但姑娘竟也是“州深有限公司”里的人。而且经过了解,石华也是从商场停薪留职,同人开办一家广告装潢公司,也同省城的一个高干子女的什么公司有密切联系。这位姑娘是看中了金狗,当然她不满足的是金狗太土,且家在乡下又有一个老爹,这些她认为都可以改变,却要求金狗要么和她去省城工作,要么就去深圳。
金狗气得在石华家破口大骂:“让我也去‘州深有限公司’吗?去他娘的吧!怎么都是这样?走到哪儿都是这样?!这就是生活吗?生活就是这么大的网?!石华,石华!”他恨声地叫着石华,连着说了五个“难呀,真难呀”!
到了此时,金狗觉得石华也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