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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昆说:“我起码证明了,你不要的,都是优秀的。”
这话让林小麦听起来格外刺耳。看他这浅薄的样子,林小麦为当初的选择有几分庆幸,就有些不以为然地反问了一句:“比如你?”
“也许吧,但是,我得到的比我失去的多。”
林小麦很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对蒋昆说:“那就好,你觉得幸福比什么都好。”
蒋昆却又留了余地:“也许是我自己的判断,但是,我心里还是有你。”
林小麦心里拧着鼻子哼了一声,嘴上却说:“谢谢,有时,看见你很成功,很满足,我很替你高兴。咱们学校从政比较出色的还就数你了。我盼着你取得更大的成就。”
蒋昆作出很受鼓舞的样子,凑近了林小麦说:“你说咱们还有可能吗?”
林小麦知道他假惺惺,他不可能做一点有可能影响他仕途的事情。但是,她也只能假戏真做,因为官场上是不能轻易得罪人的,一个小石头子就可能绊你一个跟头。何况自己是一个女人,在瀛州市孤军奋战,在一个男权世界里,自己的政治梦想更是命若琴弦,一不小心就可能前功尽弃,甚至在你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身败名裂。蒋昆是个手眼通天的人,他一句话就可能毁了自己的前程。她不能轻易给自己的道路设障。她笑着说:“只要嫂子愿意,我没意见。”
蒋昆没想到林小麦这样说,等于拒绝了,又等于接受了,一时竟然没了话。他不再说什么,开始盯着主席台,好像认真听会的样子,高高的主席台上,赵市长还在慷慨激昂地讲话。
林小麦开始进入游戏阶段,给领导们画像,一般她也按照级别画,先画赵市长,她截取了赵市长说“落实”二字时的表情,夸张了嘴部轮廓,嘴唇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制着;然后画邢主任,这时她看见邢主任支援中央的一绺头发在耳根后边垂了下来,林小麦寥寥数笔,就把他正襟危坐、却又眼望窗外、心游万仞的性情刻画了出来。其他人也都一一选择他们有代表性的动作时刻画出来,当她画许建群主任抠鼻子眼时,会议才结束。
不知不觉,单就优化开放环境就开了一上午。苏芳下午来找她,让她帮助写一篇关于优化开放环境的文章。林小麦说:“你怎么也写这个?”苏芳说:“蒋昆主任说的,点名让我写。”林小麦发现她一提蒋昆,眼里闪过一种复杂的表情,凭她对蒋昆和苏芳的了解,他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情,只是程度深浅问题。
苏芳出生在一个老革命家庭,是家里的老小,父亲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回来后一直任瀛县武装部部长,苏芳上大学的时候就已经退休了。苏芳有点娇生惯养,上学的时候,林小麦泡在图书馆里读怎么也看不懂的马斯洛心理学,她在旁边看《大众电影》,一直到毕业林小麦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考上大学的。她很单纯,毕业分到了瀛县办公室,和父亲战友的儿子结了婚,她丈夫目前做着生意,生活看来很安逸、舒适,完全可以不做什么就能过得很体面。这样一个女人怎么会逃出蒋昆的手心呢?
苏芳迟疑着,说:“蒋主任说这是个机会,让我别错过,我也想了,咱们这些同学就我没出息,至今只是个副科。我想我也是大学生,怎么就不行呢?蒋主任对我就是、就是……”
林小麦明白是怎么回事,苏芳也顶不住了,也想混个一官半职,但是她怎么知道这条路的风险,尤其是对一个女人。望着苏芳娇好的面容,林小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是一张多么好的通行证。但是,把这张脸舍出去,值吗?可是,对于苏芳来说,除了这张脸,还有什么呢?她对苏芳说:“你这些年过得挺好,别趟这混水,没用。”
苏芳说:“怎么没用?这么多人都追求的东西不会没用,我还是该拼一下。”
苏芳已经不是一句话能说服的了。但是林小麦还是坚持说:“再说,你已经36岁了,即使再拼命干又能怎么样呢,有些当官的素质并不像你想得那么高,会糟蹋你的,你还是回到你原来的生活轨道上去吧。”
苏芳说:“小麦,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我真的想有点出息,真的,你在文字上比我强,帮我出个思路吧。”
林小麦想起了邢主任在湖边说的话,在别人看来,林小麦至今不甘心把一生的目标定位在任何一个领域,可是,林小麦想要的,是一个“爱”字,只是……换句话说,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好像只为做给一个人看的,她想接近那个人,一点一点接近,告诉他自己为了赢得他的爱情在奋斗,一旦那个人让她说出那三个字,这个游戏就可以结束。可是苏芳不是,苏芳已经把目标具体化了,她就是想要一个官职。她从心里叹了一口气,也许有些错误,只有犯过了才知道是错误,说:“我考虑一下,有了提纲告诉你。”
送走了苏芳,林小麦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了解苏芳,人不坏,但原则性不是很强,关键时候很可能做出格的事。正胡思乱想,手机响了,她一接,竟然是赵市长的电话,他说:“林科长吗?我是赵基明,方便吗?”
林小麦一听,心里一愣,急忙说:“赵市长您好,方便,您有什么指示吗?”
赵市长说:“能来一趟吗?我在家,在东风路流河街38号,一栋两层楼。你从西边的楼梯上来。”
林小麦说:“好的,我马上过去。”她没敢骑自行车,打了的士,很快就来到了。她从西边的楼梯上楼的时候,心怦怦直跳,生怕遇到人,那可是通向赵市长家的专用楼梯呀,一个女人晚上上那个楼梯别人会怎么想呢?
门是虚掩的,她轻轻一推就开了,赵市长肯定从窗户里看见她进来了。屋子并不奢华,简单的装修,赵市长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说:“你的考察报告我看了,很好啊,我已经批了,发办公室通报。”
林小麦拘束地说:“谢谢赵市长。我觉得自己离您的要求还有距离,还需要努力,您一定要多指点。”
赵市长说:“不错,以后咱们互相帮助。”
林小麦说:“您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会努力完成。”
赵市长顺手拿起那个考察报告,指着一处地方说:“你看这个地方我看不明白。”
林小麦欠着身子,说:“哪里?”
赵市长说:“就在这里。”俩人谁也不动。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林小麦走过去,坐在赵市长身边,一看赵市长指的是“比较效益”四个字,知道赵市长是找借口让自己坐得近点,心里不禁扑腾乱跳,就假戏真做,认真地解释“比较效益”的内涵。赵市长没等讲完就打断了她的话说:“我还不知道比较效益是什么意思?我这市长怎么当?”
林小麦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市长说:“我不是坏人,你不用怕我。”
林小麦本来没害怕,只是有些紧张,他这样一说,林小麦倒真害怕了。
赵市长用手抚摩了一下林小麦的头发,林小麦没敢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如果继续下去,自己该怎么办呢?如果自己妥协了呢?神不知鬼不觉,自己孜孜以求的县级待遇还不是他一句话?那一瞬间,林小麦竟然想起了邢主任,一想起邢主任,林小麦的心里一酸,眼里就迷蒙了一层白雾。
赵市长看见了林小麦的情绪变化,脸色就有些难看,声音很低地说:“林科长,我不强迫你,你想好了吗?”
林小麦在这一刻特别思念邢主任,眼里竟然肆意地沁满了泪水。
赵市长看了看,说:“你知道我喜欢你吗?那次考察活动期间,我看见在人群里你很文气。”
林小麦说:“谢谢赵市长。”这时候,林小麦的肚子饿得咕噜噜叫起来,声音格外响亮,连赵市长也听见了,说:“你还没吃饭吗?”
林小麦一看,马上说:“今天的会议记录还没有整理,我到现在还没吃饭呢。要是没有特别要紧的事,要不我先去吃点饭?”
赵市长一听就明白了。说:“好,你去吃饭吧,好好工作。”
林小麦记得,她从赵市长家出来,来到街上,看见三三两两晚饭后散步的人,陆续从身边经过,忽然泪流满面。晚上简单地做了点饭,刚放到嘴里,就又想到这一幕,忍不住一阵哽咽,嘴里的饭菜哽在喉咙难以下咽。自己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呀?自己在这么残酷的舞台上拼杀冲锋、左冲右突,连一个真正的观众也没有,她一时泣不成声。
进入三月份,机关大院的各种鲜花次第开了,白色的海棠、红色的迎春,一簇一簇的,让机关大院多了一份灵秀。林小麦喜欢梧桐花,每年春天来临,她看见一串串淡紫色的喇叭花在窗外摇曳生姿,心里就有一些很文人气的感慨,而且是女文人的感慨。有一次她和苏芳说:“女人应该像梧桐花,到了该开花的时候,自己就灿烂地开,尽情地开,不要指望绿叶让自己美丽。女人要清楚自己就像梧桐花一样,花期是有限的,不要指望开到夏天、秋天。有梦想的女人更要学梧桐花,既然走到了高处,不要指望有多少人架着梯子来欣赏你。一切都由自己,一切依靠自己。”
苏芳笑着说:“酸是酸了点,但是很有道理。”
林小麦闻到了梧桐花袅袅而来的香,忽然有些伤感。梧桐花又开了,可自己生命中的春天在哪里呢,属于自己的花该开在哪一棵树上。但是,不管怎样,她清楚自己需要拼一把,她必须逼迫自己,按照这条路上的规则前行。她不可以轻易改弦易辙,否定自己十几年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林小麦正胡思乱想,办公室来电话,说十点召开紧急会议。林小麦问:“都有谁参加?”对方说:“你。”就一个字。林小麦敏感地意识到,这是个特殊的会议,什么事呢?她看了看表,9点42分,她先去一趟卫生间,故意磨磨蹭蹭,用了5分钟,然后回到办公室,准备笔记本和笔,又看了看表,还有十分钟,会议室就在二楼,到楼上用3分钟就够了,那么她有至少7分钟时间需要消磨。这时,一只鸟落在了梧桐树上,在几片叶子后面蹦蹦跳跳,碰落了几朵淡紫色的梧桐花,她看见那一个个停止了歌唱的小喇叭袅袅地落在窗外,时间正好过去5分钟。她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办公室,差2分钟十点,她出现在会议室。在官场,一定要有分寸感,去早了周围的弟兄们会说你积极,积极在文章里可以用,但在工作中是个贬义词,是说你抢风头,表现欲强,是极易引起公愤的行为。去晚了更不行,那就等于主动给了对手把柄,而且这是个有目共睹、可大可小的把柄,平时看不出来,到关键时候却可以百发百中,一蚁溃堤。
办公室主任主持会议,参会人员范围很特别,除了林小麦,还有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各科科长。这种气氛让林小麦隐隐感觉到,这个会议与干部任免有关,很可能就是主任人选。林小麦猜对了,这是市委考察组,来的目的就是要求推荐主任人选。组织部副部长严肃指出:要牢记党的组织纪律性,严格保密制度,对选举结果不许外传。
消息还是传开了,林小麦家的电话打爆了,都是来询问主任人选的。林小麦因此让很多人不高兴,因为他们没有探听到至关重要的信息。但是,林小麦并没有真正遵守纪律,因为她偷偷地给邢主任打了一个电话。这些年,不少腐败大案都是因为纪检部门在电话上安装窃听装置暴露的,所以大家一般都不在电话上说一些需要特别保密的事情,林小麦就在当天晚上用公用电话,而且改用方言,给邢主任打了一个电话。她只说了一句话:“开放科、技术科、管理服务中心,放心吧。”邢主任一听就明白了,用长长的声音很动感情地说了一句:“谢谢!”林小麦就把电话撂了。第二天,他们在楼梯上相遇,邢主任盯着她,却不说话,林小麦突然意识到什么,改用方言说了一句,“邢主任又要出去?”邢主任哈哈大笑,像是对他的司机说,又像是对林小麦说:“没想到这瀛州方言在林科长嘴里说出来还很有味道,谢谢。”林小麦从心里笑了笑,没说什么就走了。倒是他的司机第一次听林小麦说家乡话,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很不习惯,又不敢笑,最后只好干咳了一声。
等待是一种煎熬。考察结果已经出来了,邢主任和许见群主任据说票数一样。这等于二人不分胜负,过程的一波三折,使社会上谣言四起,说许见群主任到一家线缆厂张口要了30万活动经费。邢主任也不示弱,直接找到了中组部。这的确是一场难分胜负的竞争。许见群主任任职时间长,当过县开发办主任,资历深,有经验。邢主任在国外留学回来,有实力,为人比较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