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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捕快咳嗽稍稍止住了一些,他才用一块脏乎乎的手帕擦了擦嘴,又将手帕放回怀里,抓起桌子上的酒壶,先灌了一通,才抬头看着邱残月,豪笑道:“你想不到吧,老子还是追来了。你以为请得动黑云寨三位头领,就可以挡住我?”邱残月左手一紧,道:“你杀了他们?做捕快的就可以随便杀人么?”那捕快道:“你已是死犯,帮凶者连坐。”
邱残月脸上的肉在颤动,他的目光变得呆滞了许多,那捕快从怀里取出一张海捕公文,在邱残月面前一晃,道:“你是刑部通缉的要犯,就算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跟着你。”邱残月冷笑道:“你一路追来,能不死已是奇迹,还能抓我归案?”那捕快一字字道:“抓你是我的职责所在,在我手上,你要敢不听话,我会让你看到你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话刚说完,那捕快一掌拍在桌子上,那张桌子突然平平塌了下去,捕快拔刀在手,刀尖斜指身侧,邱残月静静地坐在原地,没有回答,但胸膛却突然剧烈起伏起来。
龙门客栈突然静了下来,连人的轻微呼吸声都能听到。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种肃杀之气升起,这股杀气越来越强烈,不要说金玉二人,连那些普通客人都感觉到了。人们越站越远,有几个人已悄悄地跑到了门外。
客栈里的伙计却站在一边看热闹,有两人甚至还打起了赌,赌他们两个谁胜谁输,玉玲珑冷眼旁观,她看得出来,这两人早就交过手,邱残月应是吃了苦头,所以才要朋友帮忙挡住那捕快,可现在看来,那捕快也受了伤,胜负倒不分明。
刀在手中,却没有一丝颤动;剑在匣内,却已经呼之欲出。两人之间的杀气越来越浓,浓得不可化解。蓦地一声轻叱,刀尖直起,便欲刺出,而邱残月的左手也已经搭在盒子上,眼见这一场龙虎斗便要上演,却突然冒出一声怪叫,在两人中间猛地冒出一个鬼脸来。
这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鬼脸,对着那捕快的一面画的是咬牙怒目的钟馗,对着邱残月的另一面画的是呵呵傻笑的猪八戒,这鬼脸戴在一个人的头上,正在摇头晃脑。那捕快吓了一跳,单刀挥出,刺了过去。
忽听一声娇喝,几片柳叶形的刀片飞来,将刀打得一歪,一人像闪电般蹿了过来,一把搂起了中间那戴鬼脸之人,那刀片正是玉玲珑发出的,而救人的人却是邱残月。
邱残月面对着玉玲珑,相思柳叶发出之时,他心神一分,以为有人要助捕快关梦龙,剑光不由一顿,可那捕快却没有看到后边,相思柳叶也只是将他的刀击得歪了歪,他心思要快得多,猛然跃起,一刀斫下。
只听轰然声响,然后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二人相对而立,相距不过五尺,邱残月的剑抵在那捕快左肩头,而捕快的那柄刀正指在邱残月咽喉上。
两个人都定住不动了,只有四只眼睛在相互对视。“噗”的一声,被刀气割裂的斗笠从邱残月头上落下来,分为两半,露出了他的脸。
所有人都怔住了,每双眼睛都盯着邱残月,盯着他的脸。
这张脸竟是如此的多情。
他的年纪已不轻,眼角已有了轻微的皱纹,但那直挺的鼻子,紧抿着如一弯残月的嘴唇,加上稍显尖削的下颔,看上去远比实际年龄要小。
说他多情是因为那双眼。这双眼其实更适合长在女人的脸上。它不大不小,黑白分明,目光流转之间,一股伤入骨髓的忧郁让人怦然心动,这双眼看上去总透着一种蒙眬,如同在薄雾中看到两块晶莹的水晶一般。
客栈里突然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出声。这种沉静仿佛很长,其实只不过一刹那,就被一声笑划破了。
这笑声来自邱残月的怀里。他将那戴鬼脸的人揽在怀中,那人伸手从脸上将鬼脸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白里透红、珠光玉润的小脸。方才差点儿丢掉性命的举动对于这个女孩儿来说竟没有丝毫的影响。
玉玲珑又惊又气,喝道:“镶儿,你不要命了!”说着从邱残月怀中将女孩拉过来,没想到那女孩子竟然十分乖滑,一个旋身就避了开去,对玉玲珑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玉玲珑摇了摇头,看上去对这女孩子也没有什么办法。
伙计阿木走过来,对那孩子说道:“镶玉,来。”
原来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孩儿就是金铁风与玉玲珑的独生女儿,大名唤做金镶玉的。她今年已有十五岁,生得一副美人坯子,脑子里从没有害怕的念头,四五岁时就一个人跑到沙漠里抓毒蛇蜥蜴,七岁时就用刀子将一个摸她脸蛋的客人的鼻子割下一半,活脱脱是个小女魔头。玉玲珑总说这孩子有一副毒蛇性子,但金铁风却是十分喜欢,说自己的接班人就应当这样子,如果像大小姐那样专攻琴棋书画、女红针黹,身形如柳,弱不禁风,那他的龙门客栈也算是开到了头,以后总要改姓的。
可这孩子单单就怕了一个人,这人就是阿木。金镶玉只要一到了阿木身边,管保乖得像个泥娃娃,大气也不敢出。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大家都明白,阿木平时虽然不多说半个字,脸也总是阴沉得像一潭死水,但对金镶玉却是最好的,好得就像是对他的亲女儿一样。
现在阿木在叫她,金镶玉虽然不情愿,但也没有说什么,撅着嘴走了过去,眼睛却始终瞟着邱残月。
邱残月缓缓闭上了眼睛,手一松,将手中的子母剑向地上一插,道:“你动手吧。”那捕快道:“你要我杀你?”邱残月道:“我决不让你带我回京城,你若一定要带,就带我的头。”
那捕快“哼”了一声,突然手一颤,以刀尖封了邱残月身上几处大穴,道:“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邱残月冷笑:“从此地到京城,最少也要十天路程,我若绝食,七天便死。”
那捕快怔住了,这招他倒没想到。正进退两难之时,忽听一声冷笑:“你想死,我成全!”那捕快猛一抬头,就见一道乌光向邱残月头顶猛斩下来!那捕快当然不能眼看着他死在自己身前,刀背向上一迎,只听嗡然一声,刀停在半空,再看那道乌光,竟然是一只手,阿木的手。
阿木带了金镶玉,却并没有离开,他悄悄绕到二人身边,由于行动十分笨拙,没人注意到他,但他的手却是出奇地快,出奇地准,手腕一翻便将刀握在手中。只听“啪”的一声,那柄钢刀已变成了两段。血,从断刀上流了下来,可阿木竟然像是抓住了一个萝卜一样,没有一丝痛苦之色。
说话的不是阿木,而是屋顶上的人,那人脸色如炭,身形如电,正是小黑子,他一个细胸巧翻云从屋梁上飞下来,落在那捕快面前,两臂一伸,将那捕快的双手牢牢箍住,又听两声急响,铁琴先生弹出两颗算珠,正打在那捕快的后背。
在这三大高手的夹击之下,没有几个人能讨得了好去。只一个照面,那捕快便不能动了,就像邱残月一样僵在当地。
只听小黑子一阵冷笑:“关梦龙,你想不到也有今天吧。”铁琴先生一抖算盘,道:“山不转水转,十几年来关大捕头一向可好?”
关梦龙仔细看了看他们三人,冷哼道:“白金龙、唐知、铁琴先生,原来这十几年来你们一直龟缩在龙门客栈,做别人的狗,怪不得你们的牙越来越利了。”阿木眼睛一寒,反手一掌打在关梦龙脸上,关梦龙毫无惧色,吐了一口带血的口水,道:“你一直是这样咬人的么?”
阿木还要打,却被铁琴先生挡住了,因为金铁风已走过来。他早看出他不是常人,却没想到他是北京刑部大堂最有名的铁血捕头,关梦龙。
他名气大,是因为功劳大,他曾经一个人独闯跃龙潭,当着神龙九剑的面,将藏在那里的巨犯花毒蜂绳之以法。这一役使他威名远震,从一个普通捕快一跃成为副总捕头。
对于这个人,金铁风和玉玲珑都是知道的,他们更明白得罪了他就等于得罪了整个刑部捕房,就算将他杀了,可是以关梦龙的精明,又如何不会设下眼线?迟早刑部总会知道的。
龙门客栈在这条道上狂了二十多年,一向是黑白通吃,自然有它的道理,对于官面上一向是不轻易得罪的,甚至平时还曾悉心打点过,唯一一次伤筋动骨便是在十六年前救玉玲珑那次,死了不少伙计,金铁风也没了一条胳膊。眼下对于关梦龙,他们也不想将他作弄得太苦。
金铁风来到关梦龙面前,笑道:“关大捕头,我这三个伙计得罪之处,还请你宽宏大量,只要你不动他们,我金铁风决不碰你一指头。”关梦龙冷哼道:“我要抓人,他们凭什么插手,莫不是你们蛇鼠一窝?邱残月请得动黑云寨当家,也就请得动你们龙门客栈。”
金铁风道:“你们之间的事,龙门客栈一无所知,他是犯人,你是官人,你抓他就像猫抓老鼠一样天经地义,我不想插手其中,可我这三个伙计似乎和你有点儿过节儿。”小黑子道:“当家的,我们三个之所以无处容身,逃来这里,一切都是这关某所赐。”关梦龙目光一扫,道:“白金龙身为武当弟子,却不守清规,天荡山下奸杀良家女子;唐知心狠手毒,半途劫杀山东巡抚马仲玉全家;铁琴先生贪财,劫过八万两的赈灾饷银。你三人都是身带重案,一逃十几年,以为就能销案了么?”
小黑子急道:“放你妈的屁,我又怎会……”铁琴先生一挡他的话头,道:“就算这些事都是我们做的,你关大捕头又能如何?我们要杀你,就当踩死一只蚂蚁,只是因为当家的给你面子,你才有机会说话。”关梦龙面不改色,哈哈一笑:“老子从当上捕快那天起,就没想过要善终,死在哪里都一样,天下的黄土埋天下的人,姓关的要是怕死,也不敢来这龙门客栈。”
阿木脸上的肉一颤,眼睛一翻,他的手又已抬起。此时已近黄昏,从窗子透过来的夕阳中看去,他的手已变了颜色,变成了一种不祥的青灰色。这一掌要是下去,关梦龙的脸只怕也要变得和这只手一样颜色了。
金铁风眼睛一翻,瞪了阿木一眼,道:“你带镶儿到后边去。”阿木看着金铁风,放下手掌,拉起金镶玉,不情愿地向后走去。
金镶玉双眼一直没离开过邱残月,此时跟在阿木身后,还向邱残月回头看去,“扑哧”笑出声来。她的眼珠在转,天知道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太阳落下去了,大漠上又变得漆黑一片,方才热得几乎能蒸得熟鸡蛋,此时却冷得能将酒冻成冰。龙门客栈的灯笼已升起来,与天上的繁星相比,这方圆几十里仅有的一点灯光,实在微不足道,但就是这一点微弱的灯光,就能给人以温暖的感觉,这又是万千星光所比不上的。
金铁风关上门,来到灯下,看着玉玲珑紧紧锁着的双眉,轻轻叹息了一声。玉玲珑道:“你也在为难?”金铁风道:“世上最难惹的人,一是官,二是贼,现在都来了,不为难才怪。”
玉玲珑道:“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关他们一辈子。”金铁风道:“邱残月是黑道上极有名的人物,与众多黑道高手都有关系,若交给关梦龙带走,那些人会认为是咱们与官府有勾结。可关梦龙也不是好送的菩萨,若放走了邱残月,说不定他就会拿龙门客栈开刀,况且阿木他们几个人已在他面前露了相,难保他不打龙门客栈的主意。”玉玲珑道:“如此,真是进退两难。”
金铁风走到窗子边,听着静夜里的风声,沉默了片刻,突然冷笑道:“你我相知十几年,大风大浪也不知经过多少,这点儿小事还难不倒咱们龙门客栈。”玉玲珑道:“你有办法?”金铁风笑道:“我……”他只说出一个字,突然门被敲响了,声音很急,还有人轻声在叫:“当家的,当家的……”金铁风脸色一变,一手拉开屋门,小黑子站在门口,一脸焦急之色:“当家的,不好了,邱残月不见了。”
金铁风眉峰一扬,道:“什么时候?”小黑子道:“不清楚,可是送饭的时候还在。”玉玲珑道:“那最少也有两个时辰了,这段时间他的屋里有没有人去过?”小黑子摇摇头:“没有人。”玉玲珑不再问什么了,她绝对相信小黑子的话,是她派小黑子在屋子外面看守的,他说没人进去,那就算一只老鼠也没进去过。
这时,客栈里的伙计们也都赶了过来,大家围在一起,看着金铁风。
铁琴先生沉吟道:“邱残月的穴道被关梦龙封了七八处,没道理能自己解开的,我看得清清楚楚,关梦龙连他的‘气海穴’都封了,就算他内力高到可怕,也不能自行撞开穴道。”
金铁风一直在沉思,这时才道:“逃便逃了吧,哼,请神容易送神难,就算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