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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们低声咕哝了一会儿,拉着手,垂首跟在飞娘身后,一路拐到大街上。正是桐州华灯初上的时候,此处的夜市虽不繁华,女孩子们却因飞娘平时管教极严,甚少上街走动,此时见了什么都新鲜,不禁开始叽叽喳喳,指点说笑起来。这一群衣衫素洁、相貌齐整的姑娘走在路上,原本就异常显眼,再如此莺歌燕语,就算本非轻薄的人,也要回头多看上几眼。
蔻儿尚在担心飞娘斥责,却听飞娘幽然叹了口气。“妈妈又在作何感慨?”她笑问。飞娘叹道:“可怜见的丫头们,这些小玩意儿就能哄得她们乐成这样,看来,我班里除了吃苦,便是吃苦,竟无半分乐趣。”
“妈妈又在说笑,”蔻儿抿着嘴笑道,“虽说当真没有半分乐趣,不过所谓容身之地,有个屋顶就不错啦。”
“小丫头不知好歹!”飞娘笑嗔,却听身后的韩自在大叫道:“做什么的!放手放手。”
飞娘驻足回头,果见四五个短打扮、护院模样的大汉围着两个小红班的女弟子拉拉扯扯,嘴上不住地说轻薄话。女弟子们吓得瑟瑟发抖,韩自在已气得涨红了脸,拉了这个,却拉不住那个,最后被一个汉子推得向后不住踉跄,被飞娘赶来扶住。韩自在甩开了飞娘,出指怒道:“桐州地界上真是没王法了!”护院中一人笑道:“下九流的戏子,也懂得什么王法了?”
此言一出,四周原本看不下去、打算说几句公道话的人,都觉得替戏子出头吵闹,着实不成体统,立时打了退堂鼓。
韩自在见人们只是远远地看热闹,更是怒极,道:“我们下九流,却比你更像人些。”他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前去。那几个护院见他胳膊纤细得竹竿似的,都大笑起来,“小白脸吃软饭还成,要动手么……只怕掰折了你的胳膊,没地方配去。”韩自在脸色沉如止水,原本抑制不住的颤抖也忽然息止,默然咬着嘴唇。飞娘连忙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将他拽在身后,道:“各位大爷,我们班上的优伶正在布政使大人府上唱堂会,各位大爷现在想听个新鲜曲儿也没什么,可是夜里凉,冻坏了嗓子,明日里没法向刘大人府上交待。也不知府上老爷如何称呼,各位爷想听戏,只待在府上老爷面前美言几句,小红班的姑娘哪个不能在府上堂会时唱?各位看得清楚,岂不比现在黑灯瞎火的好些?”
那些护院中的明白人听了刘恒宇的名头,倒有几分忌惮,可偏有不知轻重的,凑在飞娘脸前,笑道:“这个妈妈挺会唬人,可吓坏了我。这张小嘴煞是能说会道,却不知尝起来滋味如何?”
飞娘未及理会,眼前却安安静静伸出一只手掌,慢腾腾向那护院脸上扇去。这一掌也不见得多快,那护院却全无办法闪避,被打得退出几步,一跤跌倒在地。“干什么的!”众护院纷纷怒吼,望向来人。
杜风龄手中提着灯笼,站在几步开外,袍角让一只玉佩压住,静静地纹丝不动,仿佛在那里驻足许久,与适才的纷争全然无关。
护院们顿时气馁,结结巴巴地上前问好:“杜小爷。”
“你们几个出来惹祸,”杜风龄冷笑道,“定是嫌你们家小爷日子过得太清静了,是不是?等我告诉他,让他等着烦恼吧。”
“杜爷、杜爷。”护院们围着杜风龄一迭声地叫,“千万别让主人知道。您睁只眼、闭只眼,放过我们便是。”杜风龄笑道:“你们要是调戏良家妇女,我都不会出一个指头。只是欺负到我们下九流的头上来了,我可不能当作没看见。”护院们恍然大悟,连忙向他赔不是。
“我不稀罕你们这些漂亮话。”杜风龄不为所动,道,“现在说得好听,只怕一转身骂的又是那一套。滚吧。”他似乎嫌这些人脏,轻轻地掸着衣裳,那些大汉却跟着他衣袂拂动跌了一地,连滚带爬地跑了。
“多谢杜老板仗义相救。”飞娘道。“哪里。”杜风龄道。
飞娘见他神色淡漠,一时也无话可说,招呼小红班的弟子继续回程。客栈所在甚是僻静,小红班的人无语而行,杜风龄提着孤零零的一盏灯笼,默默地跟在后面。伶人们一日的繁华到此只剩萧瑟疲惫,七零八落的脚步随着女孩子们消失在客栈深处。飞娘挽齐鬓丝,仰头听见清秋寂寞的蛙鸣。
“韩老板留步。”街角的杜风龄轻声唤道,远远拱手。
“请过来说话。”飞娘连忙还礼,道,“杜老板出手相救小红班弟子,大恩无以为报。今日得罪了权贵家丁,只怕要给杜老板添麻烦了。”
“他们翟家的小爷是我的至交,为人潇洒,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那就好。”飞娘道,“杜老板还有话要问我?”
“是。”杜风龄道,“师父说,今日唐突了,韩老板莫见笑,那时只想请韩老板帮个忙,赶明儿内堂唱时,万请留意看看我师妹,问她现在可好。”
“不知姨太太相貌,不敢贸然上前拉扯。这两日若唱内堂戏,一定留心着。”
“她的相貌……”杜风龄想了想,笑道,“只记得她还在班上的那些事,长得什么样子,竟忘了。”
飞娘笑道:“听杜老板的意思,姨太太定是个开朗喜庆的人。我记下了。”
杜风龄沉默了一瞬:“现在是不是还像从前一般,也很难说。多谢韩老板了。”他深深作揖,飞娘相对福了福。暗淡月色下,两人突然无语,听着蛙鸣,都有些尴尬。
“今日听小红班蔻官儿的《思凡》,有几个转调听着很耳熟。”杜风龄洒脱一笑,抢先道。
“杜老板是大行家,定是听出源头来了。我少时在教坊,师从杜迁杜老先生。不知杜老板与杜老先生如何称呼?”
“是家父。”杜风龄道。“原来是杜老先生的公子。”飞娘笑道,“这出《思凡》正是从杜老先生学的。杜老先生与我有莫大的恩惠,说起来,小红班里人人都要尊老先生一声恩公呢。”
“想必还是家父在京畿时候的事了。我那时还小,都不记得了。”杜风龄道,“不过家父也只是梨园里的人,就算有过什么好处,也有限得很。韩老板太过放在心上了。”
飞娘一笑,也不多语。杜风龄说了声打扰,告辞而去。韩自在溜达到飞娘身边,望着杜风龄的背影,道:“就冲杜老先生的面上,哪怕要我们把他师妹从刘府捞出来,也二话不说做了。可惜……”他跟着飞娘叹了口气。
第三章
次日刘府家宴,并无戏台,十几张花团锦簇的席前,优伶们奉老太太的命,没有扮装抹脸,清弹清唱也是独有韵味。飞娘冷眼向席间打量,老太太、太太以下,有席面的便是刘恒宇的小姐和亲眷的女儿,姨太太们都未曾有座位,而是穿梭席间布菜,未曾见得一个懂戏模样的。
飞娘因而悄悄溜至二门上,招呼韩自在来,低声道:“你去告诉杜风龄,我看过了,这里没有哪个像是他们要找的人。”
“家宴听戏也未出来?”韩自在皱眉,“病了?”
“不要乱说。”飞娘看了看四周的人,“告诉他,我们接着留心就是了。”
她转身回到花厅,却见刘府老太太正拉着蔻儿的手说话,刘恒宇已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席间,也正盯着蔻儿看。飞娘不由一个冷战,忙走近了些,听得刘老太太道:“和你妈妈学的?你这个师父戏不俗,像是正经京中大班子的出身。”
“老太太见多识广。”蔻儿笑道,“班主姐弟打小便没了亲人,后让戏班子捡了去,带到京里,唱了多年,才自立门户。”
“难为你一个妇道人家这么颠沛流离。”刘老太太对飞娘道。
刘恒宇笑道:“老太太心疼喜欢,便让他们多唱些,多赏些,也不枉他们辛苦一场。”他说完,坐了坐便走了,这一句话却惹得刘老太太高兴,吃喝听戏,竟到三更才散。小红班正烦恼如何回客栈,总管刘全过来说已在二门外的院子里给小红班预备了住处。这小套院收拾得干净轩敞,看方位,距刘恒宇的书房也不甚远。女孩儿们横七竖八地在里间找地方睡了。一会儿夜阑人静,飞娘悄悄地出来,抽起烟,默默地想着心事。
四更时分,星辰更是夺目。飞娘揉了揉眼睛,还兀自支持。忽闻内宅里一点嘈杂,一瞬间便听仆妇家丁大叫:“有贼!掠了姨太太去了!”飞娘蹙眉站起身来,那喧哗声更是近了些。蔻儿也醒了,吓白了脸,出来颤抖着拉住飞娘的胳膊,急问:“那、那贼人如何了?”
两人仰头看时,刘恒宇书房处腾出一条人影,轻飘飘荡在夜空中,一个起落便向院外驰去。“阿弥陀佛。”飞娘念了声佛。
“可吓死我了。”蔻儿道,“总是出去了才好。”
此时却生突变。一条人影来势更疾,一语不发,向着书房出来的那条人影后心便是一剑。这一剑挟千钧之势,带着股鱼死网破的狠恶决心。前面那人听得金风破空,半空中扭了扭腰,轻巧转过身来。可如此一来,便似将胸口送上剑锋去了。那人也不料如此光景,竟愣了一愣。
蔻儿见状“啊”的一声,抓着飞娘的袖子,扑通摔倒在地。飞娘心也狠狠抽了一下,几乎惊呼出声,耳中“叮”的脆响,原来是那人危急时袖中甩出一条铁链,铁链前面不知什么事物,正迎头撞在那剑尖上,那剑在空中尖啸一声,“噗”地戳在房顶的瓦缝里。
只见两人电光石火般一合一分,后来使剑那人空中便失平衡,撒开手去,怀中又掉出一个人来,摔在房顶上,向那剑锋滚去。使剑那人呼了声“不好”,竟抢身扑在剑前挡住。连飞娘也听见衣帛撕裂的声音,那人哼了一声,复将滚落的人抱在怀中,方踉跄抄起剑起身,恶声道:“也罢,既要挡我的路,就拼个死活。”
“谁要挡你的路,你坏了爷的好事,改日再找你算账。”对面那黑影轻轻招了招手,那条铁链便倏然收回袖中,他冷笑一声,头也不回抢先走了。
使剑那人呆了一呆,又见火光渐近,这才收了剑,发足狂奔而去。
“这算哪一出啊。”飞娘啼笑皆非,叹了口气。
一时蔻儿在众姐妹呼叫中醒来,拉住飞娘问:“可有人死了?”
飞娘笑道:“傻孩子,你也忒菩萨心肠了。就算死了人,他们黑吃黑,也是罪有应得。”
蔻儿脸上一红,低头道:“没死人就好。不是谁都像妈妈这般铁石心肠。”
这边女孩儿们七嘴八舌,不刻又有李师爷来叩门。“韩老板,刑部大堂的老爷问话,请你麻烦一趟。”飞娘出来笑道:“李师爷,这院子原是住着图方便,岂料竟招惹了无穷的麻烦。早知这般审贼似的,我们可就不住啦。”
李师爷一迭声道歉,领着飞娘往书房去,这时里面灯火辉煌,迎面一个端正体面的英俊青年站着,向飞娘略略点了点头。飞娘打起帘子,看清楚正座上的便是刘恒宇,他手边一人一身皂衣,只顾低头喝茶,那股子冰冷似乎是夜色中提炼出来的魂魄,自然是铁还三。
飞娘将院中所见大略讲了一遍,低头躲在一边不出声。铁还三半晌方抬起头,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飞娘,最后透出口气来:“这位妈妈好眼力,认出了贼人用的兵器是带铁链的。看来今晚来的,果然有那个夸台两州作案的大盗。”
刘恒宇想了想,道:“蹊跷、蹊跷。铁捕头适才在案发处仔细察看,作案的手段可是和前些日子夸台地界的贼人一样呢?”
“很是相似。”铁还三又转过来问飞娘道,“这位妈妈可曾看见那使流星锤的贼人从哪个方向来的?”
飞娘道:“是听见打斗声才抬头看见的,并不曾看见那贼人从何处来。”
铁还三想了想,笑道:“也罢了。”他从来面色冷淡,如此一笑倒似恶狠狠地冷笑,飞娘看了,心中不禁咚咚地狠跳了几下。
刘恒宇挥退飞娘,铁还三看她走出去了,才对刘恒宇道:“大人,这个流星锤虽只寻官宦人家下手,却从未听说他掠夺家眷,可见府上人口失踪,未必就是流星锤所为。若看小红班所宿院子的方位,倒是距大人书房重地不远,只怕两个贼人故弄玄虚,盗窃老太太房中金银、掠去人口是假,正经却是要到大人书房里寻宝呢。”
刘恒宇沉吟道:“这却也不会。所谓书房,不过是些旧书……”他说到这里,忙命外面的青年道,“翟溶,快去看看我收藏的那些名家古画可曾有什么闪失?”翟溶应了一声,片刻后来回道:“放得好好的,不见有人动过。”
铁还三笑道:“刘大人太过高估了那贼人,他一介流寇,懂得什么字画?卑职勘察前几户失盗人家,发现金银之外,都少了一件玩意儿。”
“玩意儿?”刘恒宇笑问。
“从前巢州名匠夏攸,喜弄机巧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