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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还是唐公子最可爱不过,想到此处,叶小眠笑着鸡婆:“唐公子,明天给你做绿豆胡桃糕配上茉莉茶,好是不好?”
唐一野含笑道谢,礼节周全:“多谢姑娘美意,只是打扰已久,在下今日便打算告辞,日后姑娘若有空闲,不妨到蜀中一顾。”
叶小眠有些不舍,又不好开口留人,只好一眼一眼的给苏小缺递眼色。
苏小缺却只顾参禅也似的发呆,小眠气坏了,恶狠狠白他一眼,端起托盘跑出了屋。
良久苏小缺如梦初醒,一字字道:“我与谢天璧谁也没有亏欠谁,我要杀他,是为了路帮主。”
唐一野长吁一口气,低声道:“联手一事就这么定了,若有变动,咱们传书联络。”
负起包裹,笑着与苏小缺轻轻一拥,两人个头仿佛,苏小缺却单薄许多,一拥之下,唐一野心中油然而生的疼惜,不由得叮嘱:“你要保重,什么时候都别忘了你不是孤单一个,你有个亲大哥在蜀中,永远不会不管你。”
苏小缺重重点头。
目送唐一野在浮屠湖边登舟而去,苏小缺不觉微笑,有这么一个大哥,上苍真是对自己眷顾良多,自己果然只是小缺而大满,喜多过忧,乐多过悲,得大于失。
苏小缺旖旎回到居所,天色已晚,心中犹有暖意,见精舍中映出灯光,进屋一看,却是崇光正在喂谢天璧喝汤。
这月余来,苏小缺把谢天璧安置在自己屋内,同室而处却终日无言。
谢天璧伤势甚重,督脉受损,心肺俱伤,苏小缺却不敢掉以轻心,只帮他止血处理刀口,内伤却拖着不予救治,谢天璧生死一线昏迷不醒之时,也只是煎药吊气续命。
他这般心狠倒也是迫不得已,一来是知晓太一心经神妙无匹,实在是内力修习的无上法门,讲求气如潮汐汪洋汇聚,唐一野那日重伤,不出一月已然痊愈,想来谢天璧修为不在唐一野之下,只怕他暗中调理气息伺机而动,二则深知谢天璧之能,当年他内力全无之时,尚能躲在瀑布下刺伤沈墨钩,忍得狠得,这等角色置于卧榻之侧,怎能不防?
因此待他伤势略好,便用银针入骨之法,使得内力散乱分裂,无法凝聚流转,银针刺穿谢天璧要穴深入骨骼,苏小缺的指尖透过银针,似乎能感受到谢天璧的痛楚,一时只觉周身冰凉,毛骨悚然的难受,勉力镇定心神,匆匆刺完七处要穴后,竟不敢看谢天璧白衣上沾染的血花,天下至妙的一双巧手更筛糠似的直发抖。
反是谢天璧虽痛得冷汗淋漓,却笑着低声安慰道:“不要紧,死不了,你别担心。”
只听得苏小缺几乎想忘了一切抱着他放声大哭,嘴唇哆嗦着,却终是感觉两人之间,隔了太多冤魂血腥,再无法拥抱。
谢天璧要穴被刺,内伤自是迟迟不能自愈,身体虚弱之极,平日衣食尽是苏小缺一手照料,苏小缺知他骄傲,虽下手伤他从不心软,却也不在这些日常琐事上折辱于他,两人日夜相对,彼此性情喜好都了如指掌,心有灵犀不点而通,若不曾经历过往那些伤害算计,倒真称得上是如鱼得水的舒适自如。
今日苏小缺在唐一野处流连甚久,又送他出湖,想是叶小眠做好了晚饭,崇光借机主动请缨,这才得以近身。
苏小缺目光到处,见谢天璧靠着床栏,面无表情,手放在薄被之上,肌肤却被烫得红了。
崇光手里端的正是一碗过桥米线。
碗是大花陶制海碗,格外深而高,汤是用肥鸡、猪筒骨、火腿熬煮而成,清澈透亮,表面一层明油,浓香扑鼻,汤滚而油厚,碗中却不冒一丝热气,米线是白,鲜笋片也是白,豌豆尖是绿,嫩菠菜也是绿,火腿片是红,鸭脯也是红,另有黑的木耳,褐的肝尖儿,粉的鲜鱼,黄的韭黄儿,碗里是色彩纷呈,崇光笑得也是五味俱全。
过桥米线好吃,汤若直接灌下喉咙却能烫得死人,崇光欺谢天璧虚弱无力,舀出一勺汤只顾抖着小手笑,一笑一抖便尽数泼在谢天璧的手背,一勺接一勺,那意思是想直接烫个四分熟的凤爪来吃。
谢天璧便是拼尽力气去躲,也断然躲不开,干脆一丝儿不让,冷眼看着崇光折腾,只当手背浑不是自己的。
苏小缺见过谢天璧最狼狈的时候,便是怀龙山落入沈墨钩之手。
不过沈墨钩以宫主之尊,敬谢天璧后起之秀,自不会像崇光这般用些个阴毒小妇人的伎俩,是以败而不辱,如今眼看着那一勺勺的热油泼了上去,谢天璧却躲闪不得,虽无表情,但眼底却有一丝脆弱无助之色,一触他的眼神,苏小缺只觉得那些油正正的泼到了自己的心尖子上,热辣辣的活生生撕掉了一层皮。
第六十八章
尚未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人已掠至床前,一手抢过碗来,顺手一招遥指笙歌,崇光猝不及防,登时远远摔了出去,好在苏小缺下手未用真力,这一摔之下,也只屁股肿尾巴骨痛,并无大碍。
虽无大碍,崇光却被摔得怔住了,扁了扁嘴,委屈道:“你……”
苏小缺不理他,撩开袍角,坐下,用筷子挑起米线,送到谢天璧嘴边,方冷冷道:“这个人你不该动。”
他从未用这种口气与崇光说话,一时崇光又急又慌,辩道:“你说过要杀他的!”
苏小缺不看他,只专注于米线也似:“他的命是我的,要杀要剐都只能由我……至于别人,谁也不能折辱他。”
“你也一样,若有下次……”眼眸乌黑沉沉的转向崇光,寒而深的异样光芒,崇光不觉微微一颤,只听他一字字慢慢说道:“我真是不想杀你。”
崇光听他言下之意竟是动了杀念,一颗心登时慌乱而空落,也不敢撒娇弄痴,咬了咬牙,站起身来,道:“我知道了。”
苏小缺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崇光无法,恶狠狠瞪一眼谢天璧,不死心的离去,心中却存了个滚刀肉的劲头儿,更有百折不挠的痴心念想。心道反正谢天璧也死得快了,小爷让你这些时日也没什么大不了,横竖苏小缺是七星湖的宫主,跟我总是在一处的,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一生一世,那么大把的时间,足够冲掉你这么个沙粒。
一路而行,崇光心中邪火无从发泄,廿八星经的真气翻涌鼓胀,难受之极,偏巧有只夜鸟扑棱棱的飞过,崇光一挑眉,霍然飞起,轻轻捉住那只雀儿,却一把捏在掌中,震成一堆碎肉,闻到血腥气息,主嗜杀的鬼宿之气方才平复下来。
谢天璧一口一口将米线吃完,如星双眸发亮,满是喜悦不胜之意,只凝视苏小缺微笑。
苏小缺放下筷子,低声道:“这汤太过油腻,对伤势不好,我让小眠另给你做些素汤去。”
说着便欲起身,谢天璧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反手压住苏小缺的手腕,声音里满是浓烈的不安:“别走……”
苏小缺手腕微凉,谢天璧的手掌却是火热,这一相触,竟是几年来梦里才有的鲜明快乐。
谢天璧低声满足的一叹,苏小缺静了静,温言道:“我不走……”看了他手背上的烫伤,伸指按了一按,道:“给你敷点儿药罢。”
说着用湿手巾擦干手背上的油腻,找出玉盒盛放的药膏,给他厚厚敷上一层,谢天璧热痛的手背登时感到清凉,见那玉盒作扁圆状,当下问道:“那盒寒玉蟾蜍膏呢?你还留着吗?”
苏小缺手指一顿,声音却波澜不惊:“早不见了。”
谢天璧默然,半晌道:“小缺,我已知道错了。”
苏小缺见他一双眼眸烈烈湛湛的神采失了大半,却是如深水般溺人的真挚急切,不禁轻轻点头:“嗯……你肯来七星湖,又不顾自己救我,我都明白。”
谢天璧大喜过望:“你……你终于肯信我了?”
苏小缺却缩回手指:“我不是信你,只是信你此次确是为了我来的七星湖。”
倒了杯热茶给谢天璧喝着,轻声道:“还得多谢你传书让唐一野过来,我只剩了他这么一个亲人,也没奢望过他能来这种地方看我……”
谢天璧摇了摇头,笑得很是坦荡:“七星湖怎么了?我记得你说过,七星湖与赤尊峰,一个邪魔外道,一个外道邪魔,相见欢喜相逢,大家老鼠配臭虫,岂不是好?”
苏小缺听他变着声音转述自己当年不知轻重的张狂话语,不觉失笑,笑了一半,想到再回不去那些青涩无拘的时光,那笑容便在脸上凝成一个稍显冷厉的痕迹,谢天璧见了,黯然道:“我有负于你。”
苏小缺笑道:“当年我救你,你刺我一刀,如今你救我,我刺你六刀,你不欠我什么。”
谢天璧道:“我不该骗你。”
苏小缺淡淡道:“信错了人,是我自己笨。”
谢天璧眼神落在他修长灵活的手腕上:“你手脚筋脉……”
苏小缺不动声色的垂下衣袖:“这是我亏欠丐帮的,自然该偿还。”
凝视谢天璧苍白的脸,声音里隐隐有杀伐之气:“你欠丐帮的,也得还。”
谢天璧不假思索,断然道:“不,我只欠你,不欠丐帮。”
苏小缺见他说得毫无愧色理所当然,只觉匪夷所思:“难道路帮主不是死在赤尊峰的连弩下?丐帮那么多兄弟那么些人命不该记在你谢天璧账下?”
谢天璧看向窗外,眼神淡漠而冷静,鼻梁挺拔,上唇薄而无情:“提头走江湖,江湖中人,总是死于别人的刀剑。帮派既争,死人难免,路乙带着丐帮想阻我大事,死就死了,只能说他技不如人。我若是势弱,也早已死在名门正道联手狙击之下。”
“若杀一个人,就欠下一条人命,只怕偌大江湖,个个冤魂缠身满背血债。赤尊峰杀人,少林寺也未见得不杀人,谢天璧杀人,七情大师也未见得不杀人,便是聂叔叔,手中人命只怕也少不了。”
“我在乎的,只有你苏小缺。我可以负天下人而问心无愧,但对你……”
转眼默默凝注苏小缺,似从他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尚能清晰的看到十年前自己一见留心的那个懵懂小孩,那时的谢天璧在上官云起的剑下,一刀抵住剑,一把拉开他,从此便是双手满满,左手留给刀,留给赤尊峰,右手握着的,只想是他的手,一生一世,再不放开。
伸手出去,苏小缺却避开如蛇蝎,谢天璧手掌垂下,轻叹道:“我只亏欠你。至于丐帮,荆楚若是有本事,不妨试试长安刀,若有手段,不妨踏平赤尊峰。我不欠他们任何东西。”
苏小缺静静听了,原以为自己会发怒,却终究如雪般清醒而冷彻,三年前谢天璧不懂得自己,自己又何尝明白谢天璧?
看着眼前这张如雕如刻极富魅力的脸庞,苏小缺第一次真正了解了谢天璧,一句话诚心诚意又是幡然悔悟:“你如此轻贱人命,还能问心无愧……当真是天生的枭雄人物,我本不该招惹你。”
谢天璧的声音却是切金断玉般干脆而霸道:“可你已经招惹了,咱俩早已互相招惹了,从白鹿山开始。”
像是一意孤行的誓言更像是盖棺定论的判言:“江湖霸业,我要,你,我更要。我是个贪心的人,也是个绝不放弃的人。”
苏小缺没见过猎网中还这么嚣张的兽砧板上还那么跋扈的肉,一时长了见识,觉得跟一个一脚踏进棺材的将死之人也没必要计较太多,也就随口道:“你要江湖霸业又何苦孤身陷入七星湖?”
“因为你。要江湖霸业的是赤尊峰的主人谢天璧,来七星湖的,只是想挽回你的谢天璧。”
苏小缺大是好奇,民间时有离魂之症,不想谢天璧竟也是身痈此疾,更有了些许同情之意:“两个谢天璧?你自己分得清?”
谢天璧见他装蒜卖傻,却不生气,只耐心解释道:“不是两个,是一个,都是我。”
不由分说攥住苏小缺的手,慢慢将他五指蜷起:“你懂得的。”
苏小缺默然。
谢天璧这些年,溶于血中的野心与权势从不曾改变,他形于外的辉煌与霸业,是关乎赤尊峰和江湖,但爱恋与钟情也从未转移,苏小缺便是敛于内的情思与相许,只关乎一心一念,是刻骨铭心是永不离弃是绝不放手是势在必得。
苏小缺怎会不懂得?却只能一笑作罢,转了话题:“这些年赤尊峰一枝独秀,财雄势大,为什么不乘胜追击?来个横峙天下千秋霸业?”
笑容中含了几分讥诮:“你不是做梦都想着一统江湖?”
谢天璧有些乏力,身子往后靠了靠,鬓边银发落在肩头,在灯光中泛着些许雪光,轮廓瘦削深邃的侧脸被这层光芒衬托出难得的柔和,但气势仍是逼人而来:“赤尊峰这些年急功猛进,财力大增人才济济,但掌控门派虽多,却也耗力不少,眼下到了该当蕴蓄积累的时候,鲸吞之后,也需好生修养融合才是。有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