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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飞道:哦?
李寻欢道:心鉴未入少林前,已横行江湖,若是想要钱财,当真是易如反掌,所以财帛利诱绝对打不动他。
阿飞道:哦?
李寻欢道:百晓生武功虽高,但入了少林寺就用无用武之地了,所以心鉴也绝不可能是被他威胁的。
阿飞道:也许他有把柄被百晓生捏在手上。
李寻欢道:是什么把柄呢?
他接着道:未入少林前,单鹗的所做所为,已和心鉴无关了,因为出家人讲究的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百晓生绝不可能以他出家前所做的事来威胁他,他既已入了少林,也不可能再做出什么事来了。
阿飞道:何以见得?
李寻欢道:因为他若想做坏事,就不必入少林了,少林寺清规之严,天下皆知,他绝不敢冒这个险,除非──阿飞道:除非怎样?
李寻欢道:除非又有件事能打动他,能打动他的事,绝不是名,也不是利。
阿飞道:名利既不能打动他,还有什么能打动他?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能打动他这种人的,只有绝代之红颜,倾国之美色!
阿飞道:梅花盗?
李寻欢道:不错!只有梅花盗这种女人才能令他不惜做少林的叛徒,只有梅花盗这种女人才敢盗少林的藏经!
阿飞道:你又怎知梅花盗必定是个绝色美人?
李寻欢又沉默了很久,才叹息着道:也许我猜错了──但愿我猜错了!
阿飞忽然停下脚步,凝视着李寻欢道:你是不是要重回兴云庄。
李寻欢凄然一笑,道:我实在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可去。
夜,漆黑的夜只有小楼上的一盏灯还在亮着。
李寻欢痴痴地望着这鬼火般的孤灯,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取出块丝巾,掩住嘴不停地咳嗽起来。
鲜血溅在丝巾上,宛如被寒风摧落在雪地上的残梅,李寻欢悄悄将丝巾藏入衣里,笑着道:我忽然不想进去了。
阿飞似乎并未发觉他笑容的辛酸,道:你既为了,为何不进去?
李寻欢道:我做的事有许多没有原因的,连我自己都解释不出。
阿飞的眸子在夜色中看来就像是刀。
他的话也像刀,道:龙啸云如此对不起你,你不想找他?
李寻欢却只是笑了笑,道:他并没有对不起我──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女,无论做出什么事来,都值得别人原谅的。
阿飞瞪着他良久、良久,慢慢地垂下头,黯然道:你是个令人无法了解的人,却也是个令人无法忘记的朋友。
寻欢道:你自然不会忘记我,因为我们以后还时常会见面的。
阿飞道:可是──可是现在──李寻欢道:现在我知道你有件事要去做,你只管去吧。
两人就这样站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风吹过大地,像在呜咽。
远处传来零落的更鼓,遥远得就像是眼泪滴落在枯草上的声音。
没有星光,没有月色,只有雾──李寻欢忽笑了笑,道:起雾了,明天一定是好天气。
阿飞道:是。
他只觉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连声音都发不出。
他的胴体与生命都似已和黑暗融为一体。
阿飞掠过高墙,才发现冷香小筑那边也有灯火亮着,昏黄的窗纸上,映着一个人纤纤的身影。
阿飞的心似在收缩。
屋子里的人对着孤灯,似在看书,又似在想心事。
阿飞骤然推开了门──他推开门,就瞧见了他旦夕不忘的人,他推开了门,就木立在门口,再也移不动半步。
林仙儿霍然转身,吃了一惊,娇笑道:原来是你。
阿飞道:是我。
他发觉自己的声音似乎也很遥远,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林仙儿拍着胸口,妖笑道:你看你,差点把我的魂都吓飞了。
阿飞道:你以为我已死了,看到我才会吓一跳,是么?
林仙儿眨着眼,道:你在说什么呀?还不快进来,小心着凉。
她拉着阿飞的手,将阿飞拉了进去。
阿飞甩开了她的手。
林仙儿柔声道:你在生气──是在生谁的气?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她依偎在阿飞怀里。
阿飞反手一掌,将她摔了出去。
林仙儿踉啮后退,跌倒,怔住了。
过了半晌,她眼泪慢慢流下,垂首道: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为何要这样对我?我对你有什么不好?你说出来,我被你打死也甘心。
阿飞的手紧握,似已将自己的心捏碎。
他已发现林仙儿方才是在看书,看的是经书。
少林寺的藏经。
阿飞睦看着她,就像是从未见过她这个人似的。
阿飞冷冷道:你怎么待我?你明知我一走入申老三的屋子,就是有去无回的了。
林仙儿道:你──你是什么意思?
阿飞道:百晓生和单鹗将少林藏经交给你时,你就要他们在申老三的屋里布下陷阱,你不但要害我,还要害李寻欢。
林仙儿咬着嘴唇道:你真的以为是我害你?
阿飞道:当然是你,除了你之外,没有人知道我会去找申老三。
林仙儿以手掩面,痛哭着道:但我为什么要害你?为什么?──阿飞道:因为你就是梅花盗!
林仙儿就像是突然被抽了一鞭子,整个人都跳了起来,道:我是梅花盗?你竟说我是梅花盗?
阿飞道:不错,你就是梅花盗。
林仙儿道:梅花盗已被你杀死了,你──阿飞打断她的话,道:我杀死的那人,只不过是你用来故布疑阵、转移他人耳目的傀儡而已。
他接着道:你知道金丝甲已落入李寻欢手里,知道李寻欢不会上你的当,就发觉自己的处境已很危险了,所以那天晚上你故意约好李寻欢到你那里去。
林仙儿幽幽地道:那天晚上我的确约了李寻欢,只因那时我还不信得你。
阿飞根本不听她的话,接着道:你要那傀儡故意将你劫走,为的就是要李寻欢救你,要李寻欢将那傀儡杀死,等到世人都认为梅花盗已死了,你就可高枕无忧了,你不但要利用李寻欢,也利用了你那伙伴做替死鬼。
林仙儿反而安静了下来,道:你说下去。
阿飞道:但你却未算到李寻欢突然有了意外,更未算到会有这样一个人救了你──林仙儿道:你莫忘了,我也救过你。
阿飞道:不错。
林仙儿道:我若是梅花盗,为何要救你?
阿飞道:只因那时事情又有了变化,你还要利用我,你就将我藏在这里,居然没有人来搜查,那时已觉得疑心了。
林仙儿道:你认为龙啸云他们也是和我同谋的人?
阿飞道:他们自然不知道你的阴谋,只不过也受你利用而已,何况龙啸云早已对李寻欢嫉恨在心,他这么样做也是为的自己。
林仙儿道:这些话都是李寻欢教你说的?
阿飞道:你以为天下的男人都是呆子,都可被你玩弄,你心里畏惧的只有李寻欢一个人,所以千方百计地想除了他。
他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抖,咬紧牙关,接着道:你不但心狠手辣,而且贪得无厌,连少林寺的藏经你都想要,连出家人你都不肯放过,你──你林仙儿的眼泪也流了下来,缓缓道:我的确看错了你。
阿飞一字字:但我却未看错你!
林仙儿道:我若说这部经不是百晓生和单鹗给我的,你一定不会相信,是么?
阿飞道:你无论说什么,我都再也不会相信!
林仙儿凄然一笑,道:我总算明白了你的意思──我总算明白了你的心-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向阿飞走了过去,她走得很慢,但步子却很坚定,像是已下了很大的决心。
风在呼啸,灯火飘摇。
闪动着的灯光映着她苍白绝美的脸,映着她秋水般的眼波,她痴痴地望着阿飞,幽幽道:我知道你是来杀我的,是不是?
阿飞的拳紧握,嘴紧闭。
她指着自己的心道:你腰畔既然有剑,为什么还不出手?我只望你能往这里刺下去。
阿飞的手已握住了剑柄。
林仙儿阖起眼帘,颤声道:你快动手吧,能死在你手,我死在甘心。
她胸膛起伏,似在轻轻颤抖。
她长长的睫毛丰眼帘,悬挂着两粒晶莹的泪珠。
阿飞不敢看她,垂下眼望着自己的剑。
无情的剑,冷而锋利。
阿飞道:你全都承认了?
林仙儿眼帘抬起,凝注着他。
她眼中充满了凄凉,充满了幽怨,充满了爱,也充满了恨──世上绝没有任何事妣她的眼色更能打动人的心。
她嘴角露出一丝凄凉的微笑,幽幽道:你是我这一生中最爱的人,若连你都不相信我,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阿飞的手握得更紧,指节已发白,手背已露出青筋。
林仙儿黯然道:只要你认为我是梅花盗,只要你认为我真是那么恶毒的女人,你就杀了我吧,我──我绝不恨你。
剑柄坚硬,冰冷。
阿飞的手却已开始发抖。
无情的剑,剑无情,但人呢?
人怎能无情?
灯灭了。
但林仙儿绝代的风姿,在黑暗中却更动人。
她没有说话,但在这绝望的黑暗中,她的呼吸声听来就宛如温柔的细语,又宛如令人心碎的呻吟。
世上还有什么力量能比情爱的力量更大?
面对着这么样一个女人,面对着自己一生中最强烈的情感,面对着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阿飞这一剑是不是还能刺得下去?!
剑无情!人却多情!
第二十六章 小店中的怪客
秋,木叶萧萧。
街上的尽头,有座巨大的宅院,看来也正和枝头的黄叶一样,已到了将近枯落的时候。
那两扇泉漆大门,几乎已有一年多未曾开过了,门上的泉漆早已剥落,铜环也已生了丝锈。
高墙内久已听不到人声,只有在秋初夏末,才偶然会传出秋虫低诉,鸟语啾啁,却更衬出了这宅院的寂寞与萧索。
但这宅院也有过辉煌的时候,因为就在这里,已诞生过七位进士、三位探花,其中还有位惊才绝艳、盖世无双的武林名侠。
甚至就在两年前,宅院已换了主人时,这里还是发生过许多件轰动武林的大事,也已不知有多少×咤风云的江湖高手葬身此处。
此后,这宅院就突然沉寂了下来,它两代主人突然间就变得消息沉沉,不知所终。
于是江湖间就有种可怕的传说,都说这地方是座凶宅!
现在,这里白天已不再有笑语喧哗,晚上也早已不再有辉煌灯光,只有后园小楼上的一盏孤灯终夜不熄。
小楼上似乎有个人在日日夜夜的等待着,只不过谁也不知她究竟是在等待着什么?──-但无论多卑贱、多阴暗的地方,都有人在默默地活着。
这也许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别处可去,也许是因为他们对人生已厌倦,宁愿躲在这种地方,被世人遗忘。
巷堂里有个鸡毛小店,前面卖些粗粝的饮食,后面有三五间简陋的客房,店主人孙驼子是个残废的侏儒。
他虽然明知道这巷堂里绝不会有什么高贵的主顾,但却宁愿在这里等着些卑贱的过客,进来以低微的代价换取食宿。
他宁愿在这里过他清苦卑贱的生活,也不愿走出去听人们的嘲笑,因为他已懂得无论多少财富,都无法换来心头的平静。
他当然是寂寞的。
一年多前,黄错的时候,这小店里来了位与众不同的客人,其实他穿的也并不是什么很华贵的衣服,长得也并不特别。
他身材虽很高,面目虽也还算得英俊,但看来却很憔翠,终年都带着病容,而且还不时弯下腰咳嗽。
他实在是个很平凡的人。
但孙驼子一眼看到他时,就觉得他有许多与众不同之处。
他对孙驼子的残废并没有嘲笑,也没有注意,更没有装出特别怜悯的同情神色。
这种同情有时比嘲笑还要令人受不了。
他对于酒既不挑剔,也不赞美。他根本就很少说话。
最奇怪的是,自从他第一次走进这小店,就没有走出去过。
第一次来的时候,他选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坐下,要一碟豆干、一碟牛肉、两个馒头和七壶酒。
七壶酒喝完了,他就叫孙驼子再加酒,然后就到最后面的一间屋子里坐下,直到第二天黄昏才走出来。
等他出来时,这七壶酒也已喝光了。
现在,已过了一年多,每天晚上他都是坐在角落里那桌子上,还是要一碟豆干、一碟牛肉、两个馒头和七壶酒。
他一面咳嗽,一面喝酒,等七壶酒喝完,他就带着另七壶酒回到最后面那间屋子里,一直到第二天黄昏才露面。
孙驼子也是个酒徒,对这人的酒量他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能喝完十四壶酒而不醉的人,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