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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三个人又笑了,这次笑声是从门外传进来的:“他居然还想要人的命。”
“就凭他现在这样子,谁的命他都休想要得了。”
“他至少还能要一个人的命——要他自己的命!”
又是“砰”的一声大裂,厚木板做成的门突然被打得粉碎。
木屑纷飞,三个人慢慢的走了进来。
三个黄衣人。
三个人头上都戴着顶竹笠,紧紧压在眉毛上,掩起了面目。
这正是“金钱帮”属下独特的标志。
第一个手上缠着根金链,链子两端,系着瓜大的铜锤。
第二个和第三人用的是刀剑。
鬼头刀和丧门剑。
三个人的武器都已在乎,仿佛生怕错过住何一个杀人的机会。
阿飞突然镇定了下来,正如一条饥饿而愤怒的狼,忽然嗅到血腥气时,反而会镇定下来一样。
他的反应虽已慢,体力虽衰退,可是他的本能还未丧失。
他已嗅到了血腥气。
林仙儿却还在笑着,笑得更媚,道:“原来是‘风雨双流星’向松向舵主到了,失迎失迎。”
向松手里的流星锤不停的轻轻摇摆着,他的人却稳如泰山。
林仙儿道:“向舵主这次来,是奉了上官金虹之命来杀我的么?”
向松道:“你猜对了。”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上官金虹这么急着要我的命。”
向松道:“用不着的人,就得死。”
林仙儿道:“你猜错了,他并不是为了这原因才想杀我。”
向松道:“哦?”
林仙儿道:“他要杀我,只不过为了怕我再去找别的男人,丢他的面子。”
向松冷冷道:“上官帮主的命令从来用不着解释,只执行。”
林仙儿膘了阿飞一眼,道:“你们敢闯到这里来杀我,想必是认为他已不能保护我。”
向松道:“他不妨试试。”
执刀的人忽然冷笑道:“他已不必试。”
林仙儿道:“哦?”
执刀的人道:“你敢在他面前说这种话,自然也知道他已不能保护你了,既然大家都知道,又何必试?”
林仙儿又笑了笑道:“不错,他的确已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也在替他难受,只不过……”
她慢慢的站起来,赤裸裸的站在灯光下,慢漫的接着道:“你认为我自己是不是还能保护自己呢?”
她胸膛骄傲的挺立,腿笔直。
她的皮肤在灯光下看来就像是奶油色的缎子。
这身材的确值得她骄傲。
阿飞的脸已因痛苦而扭曲,冷汗如豆,一粒粒滴落。
林仙儿的手在自己身上轻抚,柔声道:“你们杀了我,不会觉得可惜么?”
向松也叹了口气,缓缓道:“有些女人拿自己的身子来付帐,付脂粉的帐,付绸缎的帐,无论对谁都从不小气,但你却不同。”
林仙儿笑道:“我当然不同。”
向松道:“你比她们更大方,你用你自己的身子付小费,甚至连替你开门的店小二,只要你高兴,你都会让他满意林汕儿媚笑道:”你是不是也想问我要小费?“
她慢慢的走过去,道,“你来拿吧,我付的小费,任何人都不会嫌多的。”
向松木立。
林仙几走到他面前,想去勾他的脖子。
向松忽然出手,锤击胸膛。
林仙儿凌空一个翻身,落在床上怔住了!
向松头上的竹笠已被打落,露出了他的脸。
一张苍白的脸,满是皱纹,没有胡子,一根胡子都没有。
林仙儿忽然大笑了起来,道:“难怪上官金虹要你们来杀我,原来你是个阴阳人──不男不女的阴阳人。”
向松冷冷的盯着她,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过了很久,他目光才转向阿飞,一字字道:“你最好出去。”
阿飞道:“出去?”
向松道:“难道你还想保护这条母狗?”
阿飞的手渐渐垂落。
向松道:“所以你最好出去,我杀她的时候,你最好莫要在旁边瞧着。”
阿飞道:“为什么?”
向松狞笑,道:“因为你若在旁边瞧着,一定会吐。”
阿飞沉默了,垂下了头。
林仙儿的笑声已停止。到了这时,她也已笑不出。
就在这时,阿飞已出手!
阿飞的本能还未消失。
他选择的确实是最好的机会。
只可惜他反应已漫,体力已衰。
金光一闪,流星相飞出。
木屑纷飞,阿飞手里的凳子脚已被击得粉碎。
向松冷笑道:“我奉命来杀她,不是杀你,我从不愿多事,所以你还活着。”
阿飞紧握着两截已被打断了的木脚,就像是一个快淹死的人紧握着他的最后一线希望。
但这又是个什么样的希望?
他本是杀人的人。
他杀人,别人杀他。
但现在,他已不能杀人,别人也已不屑杀他。
这表示他在别人眼中已全无价值,他是死是活,别人也不放在心上。
“一个人要爬起来很难,要跌下去却很容易。”
阿飞突然想起他去救李寻欢的时候,和荆无命决斗的时候……
那时他在别人眼中,还是不可轻视的。
但现在呢?
那只不过是几天前的事,但现在想来,却已遥远得几乎无法记忆。
向松的声音似乎也已遥远:“你要留在这里也无妨,我就要你看看真正的杀人是什么样子的。”
突然一人缓缓道:“凭你也懂杀人么?你只怕还不配!”
第七十五章 生死一线间
缓慢的语声,既无高低,也没有情感,向松是熟悉这种声音的,只有荆无命说话才是这种声音!
荆无命!
向松骇然回首果然瞧见了荆无命!
他的衣衫已破旧,神情看来也很憔悴,但他的那双眼睛——死灰色的眼睛,还是冷得像冰,足以令任何人的血凝结。
向松避开了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的手。
他的右手还是用布悬着,手的颜色已变成死灰色,就像是刚从棺村里伸出来的。
这本是双杀人的手,但现在却只能令人作呕。
向松笑了,淡淡笑道:“在下虽不懂杀人,却还能杀,荆先生虽懂得杀人,只可惜杀人并不是用嘴的,是要用手:”荆无命的瞳孔又在收缩,盯着他,一字字道:“你看不到我的手?”
向松道:“手也有很多种,我看到的并不是杀人的手。”
荆无命道:“你认为我右手不能杀人?”
向松微笑道:“人也有根多种,有些人容易杀,有些人不容易。”
荆无命道:“你是哪一种?”
向松忽然沉下了脸,冷冷道:“你杀不死的那一种。”
他目中充满了仇恨,像是在激荆无命出手,他要找个杀荆无命的理由。
荆无命忽然笑了。
他也和上官金虹一样,笑的时候远比不笑时更残酷,更可怕。
向松竟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荆无命道:“原来你恨我?”
向松咬着牙,冷笑道:“不恨你的人只怕还很少。
荆无命道:“你想杀我?”
向松道:“想杀你的人也不止我一个。”
荆无命道:“但你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向松道:“要杀人就得等机会,这道理你本该比谁都明白。”
荆无命道:“你认为现在机会已来了?”
向松道:“不错。”
荆无命忽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有个秘密你还不知道。”
向松忍不住问道:“什么秘密?”
荆无命死灰色的眼睛凝注着他的咽喉,缓缓道:“我右手也能杀人的,而且比左手更快!”
“快”字出口,剑已刺入了向松的咽喉!
谁也没有看到这柄剑是从哪里拔出来的,更没有瞧见剑怎么会刺入向松的咽喉。
大家只瞧见寒光一闪,鲜血已涌出,只听到“格”的声音,向松的呼吸就已停顿,连眼珠子都几乎完全凸了出来。
“鬼头刀”和“丧门剑”的眼珠子也檬是要凸了出来。
两个人一步步向后退,退到门口。
荆无命根本没有回头,冷冷道:“你们既已听到了我的秘密,还想走?”
寒光又一闪!
鲜血飞溅,在灯光下看来就像是一串玛璃珠练,红得那么鲜艳,红得那么可爱。
良药苦口,毒药却往往是甜的。
世界上的事就这么奇怪——最可怕,最丑陋的东西,在某一刹那间看来,往往比什么都美丽,比什么都可爱。
所以杀人的剑光总是分外明亮,刚流出的血总是分外鲜艳。
所以有人说:“美,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感觉,只有真实才是永恒的。”
“真实”,绝不会有美。
杀人的利剑也和菜刀一样,同样是铁,问题只在你看得够不够深远,够不够透彻。
可是,也有人说:“我只要能把握住那一刹间的美就已足够,永恒的事且留待予永恒,我根本不必理会。”
就在一瞬间以前,向松还是享名武林的“风雨双流星”,还是“金钱帮”第八分舵的舵主。
但现在,他已只不过是个死人,和别的死人没什么两样。
荆无命垂着头望着他的尸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特,就像是第一次见到死人一样。
这是不是因为他直到现在才能体会到“死”的感觉?
这是不是因为一个人只有在意兴萧索时,才能体会到死的感觉?
林仙儿终于长长吐了口气。
这口气她已蹩了很久,到现在才总算吐出来。
她膘着荆无命,似笑非笑,如诉如慕,轻轻道:“想不到你会来救我。”
荆无命没有抬头,冷冷道:“你以为我是来救你的?”
林仙儿慢慢点了点头,道:“也许我知道你的意思。”
荆无命霍然抬起头,盯着她,道:“你知道什么?”
林仙儿道:“你来救我,只因为上官金虹要杀我。”
荆无命盯着她。
林仙儿道:“你恨他,所以只要是他想做的事,你就要破坏。”
荆无命还是盯着她。
林仙几叹了口气,道:“直到现在,我才总算知道了你这个人,才知道上官飞也是你杀的。”
荆无命的眼睛忽然移开,移向掌中的剑,缓缓道:“你知道得太多了。”
林仙几忽又笑了,道:“我也知道你绝不会杀我,因为你若杀了我,岂非正如了上官金虹的心愿?”
她甜甜的笑着,接着又道:“你非但不会杀我,你还会带我走的,是么?”
荆无命道:“带你走?”
林仙几道:“因为你既不能让我死在上官金虹手上,又不愿让我泄露你的秘密,所以你只有带我走。”
她声音更温柔,道:“我也心甘悄愿跟着称走,无论你要到哪里,我都跟着。”
荆无命沉默了很久,忽然抬头瞧了阿飞一眼。
他仿佛直到现在才发现有阿飞这么个人存在。
阿飞却已似忘了自己的存在。
林仙儿也膘了阿飞一眼,忽然走过去,一口口水重重的唾在他脸上。
她并没有再说什么。
她已不必再说。
林仙儿终于跟着荆无命走了。
阿飞没有动。
口水于了。
阿飞没有动。
窗纸发白,天已亮了。
阿飞还是没有动。
他已躺了下来,就躺在血泊中,尸体旁。
他和死亡之间的距离,已只剩下一条线……
“××日,调时,出西城十里,长亭外林下。”“
上官金虹冬天终于来了,连树上最后一片枯叶也已被西风吹落。
这封信的颜色就和枯叶一样,是黄的,却是种带着种死味的黄——黄得没有生命,黄得可怕。
这封信上只写着这十几个字,简单,明白,也正如上宫金虹杀人的方法一样,绝没有废话。
信是店伙送来的,他拿着信的手一直在发抖。
现在,孙小红拿着这封信,似乎感觉到一阵阵杀气透入背脊,再传到她手上,她的手也在发冷。
“后天,就是后天。”
孙小红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看这皇历,后天不是好日子。诸事不宜。”
李寻欢笑了,道:“杀人又何必选好日子?”
孙小红凝注着他,良久良久,突然大声道:“你能不能杀他?”
李寻欢的嘴闭上,笑容也渐渐消失。
孙小红忽然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李寻欢还猜不出她出去干什么,她已捧着笔墨纸砚走了进来。
磨好墨,铺好纸。
孙小红始终没有再瞧李寻欢一眼,忽然道:“你说,我写。”
李寻欢有些发怔,道:“说什么?”
孙小红道:“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还有什么未做完的事?”
她的声音仿佛很平静,但提着笔的手却有些发抖。
李寻欢又笑了,道:“你现在就要我说?我还没有死呀。”
孙小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