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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卸嗪茫俊
他无精打采地说道:“江南大哥,往后你别管我叫‘蛋少’,叫‘小蛋’就成。”
江南双手摇晃道:“别,别这样,蛋少,尊卑有别,您可千万别叫我什么‘大哥’,小的更不敢叫您‘小蛋’。我的舌头,还想留着吃饭说话用呢!”
小蛋闷闷道:“难道连这也有人要管?又不是皇宫大院,哪来这么多规矩。”
江南郑重道:“说来您不信,这儿的规矩比皇宫更严更多,不过等您住久了,慢慢习惯过来也就好了。”
俗话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想到从今往后衣食无忧的生活,自不能与过去风餐露宿、漂泊四海相提并论,但小蛋的心却愈发沉寂了。
“你们用不着这样,我也不喜欢。”他喃喃道:“其实我比你们更笨、更没用,只是一个小小的倒霉蛋罢了。”
“您这也算是倒霉蛋?”江南心里嘀咕道:“那我宁可祖上倒了十八辈子的楣!”
这时阿青进屋禀报洗澡水已经烧好,小蛋逃也似地离了厢房,暂时甩脱了江南。
他关上屋门,脱下衣衫,低头却发现小肮上的肌肤,不知何时泛起一层淡淡的银灰色光泽,有巴掌大小的一块。
小蛋苦着脸暗道:“糟了,那小虫儿果真在我肚子里安家啦。”忐忑不安地洗完澡,又把换下的衣衫裤袜搓洗干净,放在木盆里,开了门,见是阿青守在外头,便问道:“小青姐,这儿有什么地方能晾衣服的?”
阿青神色大变,一把接过木盆道:“蛋少,您怎么自己把衣服给洗了?这种粗活您可干不得。否则一会儿让江爷见到,非骂死我不可。”
小蛋笑笑道:“我跟他说,是我自己要洗的,他该不会骂你了。”
远远看到一位老先生,胳膊下夹着一迭厚厚的册子,走了过来,小蛋没等他开口忙道:“算帐我不在行,你去找江南罢,我要回屋休息了。”穿过院子回到厢房里把门带上,盘膝坐到榻上。
他觉得自己是在一个不真实的梦里,不自觉地掐了把大腿,又立刻疼得咧嘴,奔波数日,此刻却了无睡意,指头轻轻抚过罗羽杉临别时系在自己手腕上的红线结,依稀心中泛起难言滋味。
落寞地叹了口气,小蛋垂下头撩起衣衫,那片银灰色的光晕,在幽暗的光线里醒目而可怖,像是一道梦魇挥之不去。
不行,我得把牠从肚子里请出来,小蛋开始绞尽脑汁想法子。
然而,这个问题即使是豢养圣淫虫数十年的柳翩仙,也从未想到过解决之道,何况是对此一无所知的小蛋?
他苦思冥想了老半天也不得要领,恨不得出门去弄点打胎药来试试,但又不愿去请教什么人,只好干坐着上火。
窗外天色渐黑,小蛋的肚子突然“咕”地闷响,微微颤动了一下,紧跟着,潜伏在体内那团冰凉的物事,居然活了过来,在小肮下缓缓地滚动流转。
小蛋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肚皮,像波浪似的翻来滚去,额头冒出冷汗,恐惧道:“我不会真怀上了虫宝宝罢?”一想到来年瓜熟蒂落,从肚子里蹦出若干条胖乎乎、白生生的小虫子,小蛋汗毛根根竖直,一阵阵恶寒彻骨。
窗外江南唤道:“蛋少,蛋少,您睡了没有?厨房老范问您今晚用不用饭?”
小蛋生怕江南有隔窗视物的本领似的,忙放下衣衫道:“我睡了,有事明早说。”
江南应了声,脚步渐远。
小蛋松了口气,只觉就这么被江南一打岔的工夫,那团冰凉的东西已渐渐如水一样,在肚子里融化扩散,“咕嘟咕嘟”地轻轻晃动作响。
他灵光乍现,身子一弹而起冲出屋子,也不管谁在外面,大声叫道:“哪儿有泻药?”
正在院门口劈柴的小避给吓了一跳,险些一刀砍在自己手上,愕然道:“蛋少,您要泻药?丹室里就该有。”
小蛋捂着肚子道:“快、快带我去找。”
小避一头雾水领着小蛋进了丹室,听他肚子不停在叫,不由道:“蛋少,您是吃坏了肚子闹腹泻罢?那该吃点止泻药才对。”
还止啊?我宁可泻死!小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道:“泻药,我要泻药——”
小避只得从柜子里取了个瓷瓶交给小蛋道:“蛋少,用温水吞服一次五粒。”
小蛋如获至宝,攥紧瓷瓶道:“多谢!”转身奔回了厢房,抵住门拔开瓶塞,一口统统灌进嘴里,少说也有三四十粒之多。
然后,他坐卧不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等着肚子里发信号好再去“出恭”。
然而,或许是小避给错了药,或许是药力仍旧不够,等了足足一炷香,小蛋的肚子逐渐疼痛难忍,奈何就是没有要开泻的冲动。
又忍了一会儿,小肮下彷似有千万根火辣辣的钢针在狠劲戳刺,偏偏那团冰凉的鬼玩意儿,也像是被激怒了般翻江倒海,“咕噜噜、咕噜噜”呼啸汹涌起来。
冷热交攻又不得发泄,小蛋深感人生最为悲惨的遭遇莫过于此。
他翻滚到了榻上,纵是想出声喊叫,嗓子眼也给一团莫名的气浪堵上,连呼吸都困难。彷佛,他真的成了一个蛋壳,正打从里头孵化着那条小白虫,什么时候小白虫破茧而出,他这个蛋壳也就该碎成一地了。
来个人罢!小蛋痛不欲生,强烈期盼着。记起自己吩咐过江南的话,他又顿生绝望;或者,有谁来看一下新到的邻居也好啊,不是门口的葛氏兄弟会进来通禀么?但至少今晚,这些左邻右舍似乎对小蛋都不怎么感兴趣,到现在一个登门拜访的也没有。
小蛋郁闷难受之极,狠狠抓着自己的衣襟不让呻吟出声。一个翻滚,却从里头扯落出本薄薄的小册子,上面赫然写着“归元吐纳法”。
“归元吐纳法!”小蛋眼睛一亮,如同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欣喜道:“我怎么忘了盛大叔送我的这册炼气心诀?他说只要按照心诀修炼,虽不定能治愈我的怪症,却可归元贮气、澄静丹田,我干嘛不试上一试?
“就算不能把小虫子赶出来,让牠乖乖待在里头不要再作怪,也是好的。”
他如今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匆匆翻开册子,见第一页上的内容图文并茂、深入简出,显然是盛年特意针对自己所设计,不禁由衷感激道:“盛大叔,您可真是小蛋的救命活菩萨呀!”
他强按钻心刺骨的疼痛,依照图上描绘的人形双腿盘坐,左首虚托在小肮前,姆指蜷曲朝里,其它四指并拢稍稍向上翘起,默默念道:“神凝灵山如云泊,气走铜炉似风行——”再看角上的注释,足有近三百字的详解。
这十四字歌诀乃至整本《归元吐纳法》,实为盛年根据翠霞派无上心法“翠微九歌”中的真谛仙韵,替小蛋量身定做的。
只需按部就班一步步地修炼下来,三五个月内即可筑基培元、初收成效,大大降低小蛋因怪症走火入魔的危险。
但阴差阳错,居然被他当作收服镇定圣淫虫寒气肆虐的药方来用,这可是盛年始料未及之事。
也许是疼过头了,小蛋渐渐忘却了肚子里还在折腾的圣淫虫,聚精会神体悟着归元吐纳法,渐渐将丹田真气行开环绕流淌,不知不觉中带起了那股冰凉如水的寒流,腹胀的感觉果真消退了稍许。
他误打误撞,初战告捷不由信心大增,翻动到第二页上却是一句:“气炼九转沉炉底,身似柔絮不着力。”
小蛋心念微动,凝神聚集在丹田中风般流淌的真气上,尝试着引导它依照图上描绘的路线行动运转。
这事说来简单,可对于一个初窥仙道之门的少年来说,做起来依旧大为不易。好在他有的是坚忍不拔的耐心,于是忘乎身外光阴的飞逝,只是心无旁骛地催动真气,用一次次的失败换来点滴的进展。
那团冰凉的东西慢慢变得安静,小蛋的肚子也不像先前那样疼痛难忍了。
他忘我地徜徉在另一片奇妙的天地里留连忘返。直到天交三更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一夜无梦、睡乡恬然。
第三章 朽木雕琢
第二天清晨,小蛋还在朦朦胧胧睡着,却被人一阵大力晃醒,睁开眼就听江南慌慌张张地叫道:“蛋少,快起来!蒙少都在客厅里等了您两盏茶的工夫啦!”
“蒙少?”小蛋诧异地用手指揉了揉昏沉沉的太阳穴,察觉到体内汩汩流转的真气,缓缓归入了丹田。
小肮那团冰凉仍在,幸好疼痛消失,希望牠能永远安安稳稳待在那儿,别给自己添乱,毕竟,昨晚的经历让他心有余悸,着实不愿再体验一回。
窗外有风吹进来,小蛋的神志逐渐清醒,开始意识到自己是在忘情宫中。
小蛋将小册子收入怀中,穿鞋下地道:“他来做什么?”
“今天一早您要行拜师大礼啊。”江南满脸惊骇道:“咱们忘情宫几乎所有的头面人物,都会出席,您怎么给睡忘了?”
拜师礼?小蛋一醒,记了起来。
这些日子,他最不愿想到的,就是这件事情,叶无青击杀淡怒真人、血洗翠霞,而他,今日就要成为自己的授业恩师。
干爹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是仙林正魔两道里统一认同的准则。小蛋不晓得自己的亲爹是谁,但至少有个对自己很好的干爹,他其实并不渴望再多上一位师父。何况,他是忘情宫宫主叶无青。
但他既答应了拜师,便无论如何都不会反悔。于是默默颔首道:“我知道了。”
“呼——”像是有一蓬灼热的气浪涌入,面色愤怒肃杀的蒙逊大踏步闯进厢房,甚至还盛怒中一把推倒了正端着洗脸水进屋的阿紫。
“小蛋,知道有多少人在长生殿上等你?”他犹如一头怒发须张的狂狮低吼道:“还不快跟我走!”
小蛋低声应道:“哦。”然后蹲下身子从地上扶起阿紫,关切问道:“你没摔伤罢?”
阿紫受宠若惊,赶紧撑着地,勉力起身垂首道:“奴婢没事,多谢蛋少关心。”
蒙逊似乎很看不惯小蛋对一个下人也呵寒问暖的态度,不满地哼了声,探臂扯住他胳膊,催促道:“快走!”足不点地,拽着小蛋出了厢房。
远远江南等人还听见小蛋在喊道:“蒙大哥,我还没洗脸!”
一路风驰电掣,小蛋满脑子的磕睡虫全给颠没了,稀里胡涂地就被蒙逊带到了长生殿外。
一百多级的白玉石阶两侧,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种威武狰狞的石雕神兽,更有十六名灰衣武士凛然肃立。
小蛋抬头望去,大殿金碧辉煌、气宇森严,两面排开百面旌旗迎风烈烈招展,连蒙逊这般桀骜的愣头青,亦不由自主放低嗓音道:“跟着我进殿,别乱说话。”
两人走到殿口,蒙逊拱手向内恭声道:“弟子蒙逊携小蛋求见!”
殿内响起厉无怨的声音道:“进来!”
蒙逊应了声,扯扯小蛋衣角率先而行,小蛋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直入大殿。
长生殿两厢黑压压有五六十人在座,中间一条红色厚软绒毯,笔直通到尽端的宫主金座前,叶无青高倨座上,神态肃穆,眼眸半闭半开俯视殿下,在他的左首,厉无怨侧身而坐,地位明显凌驾于众人之上。
姜楚儿侍立在叶无青身后,另有一个空位应是留给了蒙逊。
这么多人或坐或站,鸦雀无声,给人厚重的威严与压迫感。小蛋从未见识过如此阵仗,只觉得果然要比戏台子上演的那套要强多了。
更大的不同在于,以前他只是台下一个看戏的,而今则身不由己成了戏中人。
而殿内的人个个都在打量小蛋,发现他衣冠不整、睡眼惺忪,恐怕一早起来未及洗漱整理,便赶来了这里,无不私下里频频摇头,只碍于叶无青的脸面,不敢有丝毫流露。
接下来的拜师仪式繁冗庄重,小蛋发现自己就如同一个牵线木偶,只是在别人的吆喝声中生硬地按口令机械执行:向忘情宫的历代宗师磕头,向叶无青磕头,向列位在座的同门师长敬茶磕头……好不容易听到一声“礼毕”,小蛋已是头昏眼花,只想倒头大睡。
偏偏厉无怨还不准备放过小蛋,开始宣读忘情宫的三十六条金科玉律。每念一条,小蛋都必须如小和尚念经般,应上一声“诺”,以示今后定当照办,不敢有违之意。
好在无论正魔两道的哪家门派,其清规戒律大体的主旨如出一辙,纵使像忘情宫这般魔道,一样也不会倡导徒弟弒师同门相残之类的行径,至于做得到做不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小蛋也无需体会口不应心的痛苦。
他的痛苦是来于,不晓得这场仪式何时才算是结束,毕竟昨晚又折腾了半宿,疲惫不堪的他,只觉得长生殿里的空气是那样沉闷、那样压抑,让他透不过气。
宣示完门规,厉无怨退回座上。
不等小蛋把腰杆挺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