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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只默然片晌,便冷哼一声,踏步移前,直至抵达祝玉妍右旁的舱窗处,才沉嘶哑的声音道:“你仍忘不了他,四十年了,你仍忘不了他!”
祝玉妍不知是否真的给他说中心事,竟没答他。
徐子陵这三句话,内中实包含无穷的智慧。
对于祝玉妍那一代人的恩怨,他所知的仅有从鲁妙子处听来的片言只字。
照鲁妙子所说,他因迷恋上祝玉妍,差点掉了命,幸好他利用面具逃生。
这张面具,便极可能是令他变成“霸刀”岳山的这张面具。
有两个理由可支持这想法。
首先,就是鲁妙子的体型亦像徐子陵般高大轩昂,当然是与岳山本身的体型非常接近,否则现在徐子陵就骗不倒祝玉妍。
其次是以祝玉妍的眼力,就算鲁妙子带上任何面具,祝玉妍也可一眼从他的体态、动作、气度把他看穿。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扮作她认识的另一个人,又肖似得毫无破绽,才有希望瞒过她。
如此推想,岳山、鲁妙子和祝玉妍三人必然有微妙而密切的关系。
徐子陵这几句话,实际上非常含糊,可作多种诠释,总之眼点在人与人间在所难免的恩怨情恨,怎都错不到那里去。
这时他虽随时可穿窗遁河,但又舍不得那么快走了!
厅内一片难堪的沉默,只有码头处传过来脚夫上落货物的呼喝声和河水打上船身的响音。
祝玉妍语气转冷,轻轻道:“你看!”
徐子陵转过身去。
祝玉妍举手掂脸纱,掀往两旁,露出她本是深藏纱内的容颜。
***
寇仲观察了好一会,仍没有潜上敌船的好方法,不但因对方有人在甲板上放哨,更因码头处亦有敌方派遣了监察任何接近的疑人。光天化日下,再好轻功也要一筹莫展。
李小子有船在此当然是合情合理的事,可是那个箱子却大有问题。若他没有猜错,箱子内藏的该是一个人,否则就不用开气孔。
这人会是谁呢?寇仲沉吟半晌,终于把心一横,大步朝敌船走去。
***
徐子陵一看,登时呆了眼睛。
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横看竖看,都是比婠婠大上几岁的青春焕发的样儿。
在脸纱半掩中,他只能看到她大半截脸庞,可是仅这露出来部份,已是风姿绰约,充满醉人的风情。
一对秀眉斜插入鬓,双眸黑如点漆,极具神采,顾盼间可令任何男人情迷倾倒。配合她宛如无瑕白玉雕琢而成娇柔白哲的皮肤,谁能不生出惊艳的感觉。
论姿色,她实不在绝世美女婠婠之下,且在相貌上有几分酷肖,使他联想到两者有母女的关系。
其气质更是清秀无伦,绝对使人联想不到会与邪恶的阴癸派拉上关系。
一时间,徐子陵讶异得脑际空白一片,不能思索。
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脸纱垂放。
祝玉妍淡淡道:“若玉妍心中有舍不下的男人,岂能练成天魔大法,令世人颠倒迷茫的情欢爱欲,只是至道途中的障碍。小山你若仍参不破此点,休想能雪宋缺那一刀之耻。”
徐子陵听得心生寒意。
她的语气虽然平淡,但却有种发自真心的诚恳味儿,显示出她对此深信不疑,透出理所当然冷酷无情的感觉。
要知人总有七情六欲,纵使穷凶极恶的人,心中也有所爱。可是祝玉妍却全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在她来说根本没有善恶好歹之分,故能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做起事来变成只讲功利,不择手段。
徐子陵怕给她窥破自己的表情,转身诈作望往窗外,沉声道:“我的老朋友近况如何呢?”
祝玉妍坐回椅里,轻柔地道:“你仍嫉忌他吗?”
徐子陵登时头皮发麻,这才知道祝玉妍和宋缺间大不简单。
祝玉妍又道:“当年若非你心生妒意,怎会为他所乘,刀折败走漠北,一世英名,尽付流水。”
徐子陵平静地道:“玉妍你精于观心辨意之术,难道感不到我已有天翻地覆的变化,仍要说出这种气人的话。”
事实上他已不知道该说些甚么话,索性铤而走险,试探她对自己的冒牌岳山的看法。
祝玉妍幽幽道:“你变得很厉害,就像成了另一个人。宋缺那一刀是否伤及你的气门,连声音都这么沙哑难听?”
徐子陵心忖你这么想就最好了,冷然道:“我们之间再没甚么好说的,我再不会管你的事,我要走了!”
正要穿窗而去,祝玉妍轻轻道:“你不想见自己的女儿吗?”
徐子陵剧震失声道:“甚么?”
他的震动确发自真心,皆因以为已露出马脚。
寇仲来到登船的跳板处,两名汉子现身船上,喝道:“朋友何人?”
寇仲哈哈笑道:“叫庞玉滚出来见我!”
那两人脸色微变,如是闹事的人来了。
寇仲提气轻身,一个纵跃到了甲板之上。喝道:“庞玉何在?”
心想李小子天策府的猛将,杀一个便可削弱李小子的一分力量,划算得很。
舱门内涌出十多名敌人,扇形散开,形成包围之势,然后庞玉才悠然步出,来到他身前丈许处立定,傲然道:“竟敢指名闹事,朋友该非无名之辈,给我报上名来。”
寇仲运功改变嗓音,笑嘻嘻道:“庞兄刚好猜错,小弟正是无名之辈,看刀!”
井中月离鞘而出,迅若风雷般当头照脸的劈去,劲气狂起,卷往敌人。
庞玉那想得到这其貌不扬的人说打就打,忙拔剑横架。
“当”!
火光溅射,庞玉只觉这一刀不但重如山岳,还隐含吸扯的怪劲,心中骇然时,寇仲已翻过头顶,钻进舱门里去。
第十九卷 第五章 误打误撞
祝玉妍以平静得可令人心寒的语气道:“论才气识见,你不及鲁妙子,说到心胸气魄,与宋缺更不能相提并论。但为何我却肯为你养下一个女儿呢?”
旋又叹气道:“不过这种事现在提起来再没有任何意义了,玉妍本打算不让你生离此船,只是姑念你纵使练成换日大法,仍难逃死于宋缺刀下的结局,便让你去了此心愿吧!”
徐子陵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女人,似是情深如海,实质上却是冷酷无情,连自己女儿的生父都不放过。不由心中有气,淡然道:“若不杀我,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说完这两句由衷之言后,徐子陵穿窗而出,落到码头上。
***
寇仲反手一刀,把追上来的一名大汉劈得离地倒飞,右脚踢开左边的一扇舱门,探头找寻那长形箱子。
七、八名大汉从廊道另一端提刀持斧,声势汹汹的杀过来,登时令寇仲两边受敌。
庞玉这时怒喝一声,抢到他背后,挺剑刺至。
剑风呼啸,劲厉刺耳,显是动了真怒。
寇仲知他厉害,游鱼般一滑寻丈,身子连晃数下,不但避过另一方拥过来的敌人攻击,还踢得其中一名敌人往庞玉飞跌过去,他已钻入敌人阵中。
连续数下沉哑的响声后,寇仲施展重手法故意硬架硬撼敌人的兵器,其中暗含螺旋劲道,弄得敌人虎口破裂,兵器堕地。
“砰!砰!”
另外两扇门应脚而开。
廊道乱成一团,庞玉始终差一点才能赶上他。
“轰”!
寇仲硬生生震破右壁,到了其中一个舱房去。
庞玉大喝一声“好刀法”,破门而入,振腕挥剑,疾斩寇仲。
其他人则在廊外吆喝助威。
寇仲根本是故意引他进来,好全力扑杀。此际自是杀机大盛,但心湖则静如井中之月,绝不会有丝毫轻视之意。而事实上庞玉亦是后起一辈中一等一的强手,非是易与之辈。
这时他冷哼一声,不理庞玉横斩颈侧的一剑,先往右旋,变成与庞玉正面相对,然后电掣而前,手中宝刀同时举起再笔直劈落,刀锋正取对方头额,既猛若迅雷,又是劲道十足。
庞玉历经战阵,但却从未遇过如此顽强厉害的对手。
像寇仲那么悍勇的人大概不少,却没多少人有他那种视死如归的胆气,竟敢以攻对攻,迫对手比斗速度和胆量。就算胆量和悍勇俱存,仍欠如他般高明的判断力、眼光和本领。
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庞玉必须作出生与死的选择,究竟该是剑势不变的继续斩去,看看谁先被命中,还是回剑挡格。
“当”!
庞玉心中苦思,终还剑格架。
一个是蓄势而发,另一个则是临危变招,相去实不可以道里计。
庞玉惨哼一声,连人带剑给寇仲狂猛的刀劲冲得离地飞退,砰的一声震破后方舱壁,掉到邻房去了。
寇仲反而心中叫糟,庞玉至不济也顶多跳退两、三步,现在分明是故意为之,好能移往邻室,重整阵脚,令他白白错过了一个杀他的千载良机。
五、六名敌人潮水般涌进来。
寇仲暗呼可惜,便撞破后面舱壁,闯到了另一间房去。
那长方箱子赫然横放地板上。
寇仲运脚踢去,箱子寸寸碎裂,现出一个人来。
***
徐子陵落到码头上,环目一扫,一切如旧,独见不到理该看到的寇仲。
他这时只想快点找到寇仲,再和他有那么远就溜那么远,离得祝王妍愈远愈妙。
自然而然地他的脚步便带他离开码头区,但心中仍不断浮现祝玉妍风情万种的颜容,暗忖难怪她能令鲁妙子迷醉一生,要到临死前才从她的魅力中解脱出来,认识到谁是真正值得他倾情的女子。
忽地后方蹄声骤起,十多骑从后方追来。
徐子陵冷哼一声,斜掠而起,大鸟腾空般落在左方一座民房瓦顶,迅速遁丢。
***
寇仲失声叫道:“副帮主!”
被囚箱内的人,赫然是老朋友卜天志,此时他双目紧闭,显是被封闭了穴道。
接随手浑刀,把迫上来的敌人杀得东翻西倒,溃不成军。同时用脚挑起卜天志,把他夹在胁下,弓背弹起,“砰”的破开天花,到了上层的望台处。
寇仲救人要紧,放过了搏杀庞玉的念头,赶忙离开。此时他身上多处旧伤口迸裂开来,实不宜久战。
***
黄昏时份,由“霸刀”岳山变成“疤脸大侠”的徐子陵,坐在荣凤祥华宅对街处的一间饭馆里,点了酒菜,静候寇仲。
他和寇仲失去联络足有三个时辰,最后只好到这里来守待。
一辆马车进入荣府去,前后各有十多名便装武士。
徐子陵对王世充方面的马车御者已颇有认识,只看一眼便知这批武士都是改穿便装的亲卫高手,马车内生的极可能便是他和寇仲要强掳的目标董淑妮。
到现在他仍弄不清楚荣凤祥究竟是那方面的人,又或立场如何?而荣凤祥和杨虚彦的关系如何,更进一步把事情弄得扑朔迷离。
荣府忽又中门大开,十多乘骑士策马而出,转入大街,望南而去,看来该是洛阳帮的人。
此时寇仲来了,像约好似的坐到他身边,随手拿了他尚未沾□的美酒一口喝个清光,舐舐舌头道:“尚算不错!哈!找到你真好!”
徐子陵伙计多摆一套碗筷后,道:“你滚到那里去?”
寇仲起箸大吃,若无其事的道:“我刚送走卜天志,自然要迟点来哩!”
徐子陵愕然道:“卜天志?”
寇仲得意地把经过说出,然后道:“此事相当奇怪,云玉真和其他人前脚刚走,李小子的人便来把他拿下,又不杀他,看样子还要把他运往甚么地方似的,其中定有阴谋诡计。”
徐子陵皱眉道:“会否是云玉真那婆娘知道我们和卜天志暗通款曲,怕起来施此一石二鸟之计,不但收拾了自己生出异心的手下,还出卖我们,希望李小子能除掉我们两人呢?”
寇仲狠狠道:“这婆娘也够狠够毒了!只是素姐的事,我便不会饶她。你那方面又如何?”
听罢徐子陵的详述后,寇仲瞠目以对,抓头道:“竟有此事?照道理你没可能瞒过她的?”徐子陵哂道:“无论祝玉妍如何厉害,总也只是个妇人。试问她怎想得到鲁妙子会造成岳山模样的面具?何况她又以为岳山修成甚么娘的换日大法。”
寇仲点头道:“你这身份要好好保存,你若能瞒过与你有肉体关系的祝玉妍,就能瞒过任何人,说不定可害□妖女唤几声爹来听听!”
徐子陵笑骂道:“去你的!你才和祝妖妇有关系。唉!我对洛阳已深切厌倦。刚才董大小姐似乎坐马车到了荣府去,我们该入府擒人,还是守在这里好待拦途截劫的机会呢?”
寇仲沉声道:“事不宜迟,当然是摸入去看看,否则若那小淫妇要留宿一宵,我们岂非不用睡觉么?最好是顺手宰掉杨虚彦那小子,以后会少了很多麻烦。”
徐子陵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