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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长风道:“是贵派的弟子亲眼看见的吗?”
林无双道:“不是。他是听得朋友说的。那天他到仪醪楼赴约,隔着一条街,隐隐就听见仪醪楼上喧闹之声,有喝骂的声音,有摔破碗碟的噼噼啪啪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有人在楼上打架了。
“正当他犹豫不前之际,果然就看见他的朋友匆匆跑来,告诉他道,有一个少年正在仪醪楼和尤大全打架。他这朋友胆小怕事,是以连忙跑出来截他,将他拉到别的地方去。”
缪长风道:“然则你们怎的会猜疑是邵鹤年?”
林无双道:“那位朋友胆小怕事,不过却也是个武学行家,那少年一出手,他就看出是虎爪擒拿手的功夫。”
缪长风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虎爪擒拿手是邵家的绝技,那天和尤大全打架的又是个少年人,这就难怪你们有此猜疑了。不过据我所知,这门功夫虽是邵家绝技,却非邵家独有,朱仙镇朱圣庵这家和沧州番子门马家也会使虎爪掏拿手的。当然他们不如邵家之精,这门功夫的第一高手,武林中还是要推邵鹤年的父亲邵叔度的。”
林无双道:“所以我们不敢断定是邵鹤年无疑,只能说是他的可能性最大。要请你在经过禹城之时,顺便去调查真相。”
缪长风道:“打架的结果如何?贵派的那个弟子虽没眼见,想必也有所闻?”
林无双道:“事后他们打听,据说那个少年已给五龙帮的人捉去了。”
缪长风眉头一皱,说道:“给捉去了?尤大全我不相识,但他的为人我却是略有所知的,他当然不能算是侠义道,但也不是无恶不作的人。而且听说他行事也还相当谨慎,他自知本领有限,对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一向是不敢得罪的,除非是和他有十分过不去的事情。这少年若是邵鹤年,他应该看得出邵家家传的虎爪擒拿手,何以还敢将他捉去,邵鹤年我更知道得清楚了,他决不是个嚣张浮躁的少年,按说是不会胡乱和人打架的。你们可知道他们打架的原由么?”
林无双道:“那天在仪醪楼上喝酒的人很多,那位朋友起初没有留意,也不知他们怎样突然就打起来的?后来找人打听,可是谁也不敢说。五龙帮虽然不是一等一的大帮会,在黄河沿岸的势力却是不小。”
第五十回 仪醪楼上
何处相逢?登宝钦楼,访铜雀台。唤厨人斫就,东溟鲸脍,圉人呈罢,西极龙媒。天下英雄,使君与操,余子谁堪共酒杯?车千辆,载燕南赵北,剑容奇才!
——刘克庄
缪长风道:“我与邵叔度的交情非比寻常,这件事你交给我好啦,我自会去查明真相的。谅那尤大全也不敢就杀了邵叔度的儿子。”
三天之后,缪长风到了禹城,看见时候还早,心里想道:“不必着忙去找尤大全,且先到仪醪楼喝酒,打听得一个确实的消息再说吧。”
他来的正是时候,午时已过,太阳尚未落山。这是一天之中酒楼生意最为清淡的时候,仪醪楼上只有三桌客人。
“缪大爷,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酒保一见他来,立即上前招呼。原来他虽然只是在仪醪楼喝过两次酒,却和酒保交上了朋友。
缪长风笑道:“小二哥,难为你还记得我。”
店小二道:“我们全家人都在惦着你呢,昨晚我还和老伴儿念叨,说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盼得你缪大爷再来喝酒,想不到就给我盼着了,唉,去年俺家的事情,若不是多亏了你缪大爷……”
缪长风打断他的话,笑道:“你又忘记我的话了,这件事我叫过你别要再提的。有什么好酒,还是给我先来一壶吧。”
原来这个酒保欠了一个士豪的债,那个土豪要把他的女儿拿去当作丫头抵债,这件事情给缪长风知道了,他找了一个当地有势力的帮会朋友暗地里出头,把酒保的借据赎回,悄悄的交还给他。这并不是缪长风怕了那土豪,而是为了顾及这个酒保还要在仪醪楼做事的缘故,故而才采用这个方法,丝毫不着痕迹的就风波平息。
店小二连忙说道:“有,有。有一缸陈年的莲花白,我特地留给你缪大爷的呢,请你等等,我这就去拿来。”
缪长风拣一个临窗的座头坐下,远眺浊浪滔沼的黄河,遥接天际,不觉心中感触,想道:“民间传说:若要太平,黄河水清。唉,主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致力于澄清天下的事业,难道这只能永远是一个梦想吗?”
回过头来,抬头一望,对面墙壁挂的一幅中堂映入眼帘,这是仪醪楼的名物之一,是三百年前当地一位大书法家邓孝禹书写的一首梦窗词,这首词是怀念大禹治水的功绩的,挂在仪醪楼上,最是恰当不过。慕名而来的客人,欣赏仪醪楼的佳肴美酒之外,多数也会欣赏邓孝禹写的这一首梦窗词。
缪长风对这首词早已熟背如流,此时还是禁不住再看一次,心里念道:“三千年事寒鸦外,无言倦凭秋树。逝水移川,高陵变谷。谁识当时神禹……”
缪长风想道:“书法银钩铁划,词意寄托遥深,当真是相得益彰。怪不得金逐流当年在这仪醪楼上,不敢放胆的和史白都厮拼。”原来金逐流就是为了恐怕毁坏这件名物,与史白都赌酒翻脸之后,在楼上不过交手几招,就跳下街心去打的。
正待仔细的欣赏下去,目光忽地被一样新发现的物事吸引,缪长风不觉呆住了。
“谁识当时神禹”的“禹”字已是写到第二行的尽头,不过纸上还留有几寸空白,空白处有指甲抓破的少许痕迹,尚幸未毁及墨宝。再看下去,墙上有淡淡的掌痕,虽然不很鲜明,肉眼也看得出是个掌印。
缪长风吃了一惊,心里想道:“鹤年这孩子也太不小心,要打架也该避开一些,好在未曾毁坏这件墨宝。”要知虎抓擒拿手着重的是撕抓功夫,打架的两个人中,有一个若然是邵鹤年的话,那指甲抓破的痕迹,自然是他留下的了。但仔细再看墙上那个掌印,缪长风却又不禁有点疑心:“这似乎是西藏密宗一派僧人所传的大手印功夫,五龙帮帮主尤大全不但不会这种功夫,他也不是以掌力见长的。还有一层,会使大手印功夫的人,功夫再浅,也能打碎青砖,手掌贴着了墙壁,掌印也该深碍多,不会如此之浅。”
缪长风正要过去仔细的再看它一看,那酒保已是把酒菜端了出来,笑道:“缪大爷,你闻一闻,这酒香不香?这是新鲜的黄河鲤鱼,你老最喜欢吃的。”
缪长风转过身来,这才发觉,那一桌的两个客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缪长风笑道:“难得这样清静,小二哥,你没旁的功夫了吧。”店小二说道:“你老有什么吩咐?”缪长风笑道:“请你陪我一同喝酒。”店小二道:“小人不敢。”缪长风说道:“老朋友了,还客气什么?”拉他坐下。那酒保知道他的豪爽脾气,也就不再推辞了。
喝了两杯,缪长风话入正题,说道:“听说前些日子,你们这里又有客人闹事,打了一场大架,此事是真是假?”
酒保说道:“怎么不真,你看那天打架的痕迹,还在墙上留着呢。老板本来要换过那块砖头,再粉刷墙壁的,只因正是旺季,他要多做生意,这才耽搁下来。现在旺季就快过去,大概在这几天就可动工了。”
缪长风笑道:“对你们老板赚钱的事情,我不感兴趣。我想要知道的是那天打架的事情,你能够和我说吗?”
酒保笑道:“别的人我不敢说,缪大爷问起,我岂能不说?这是上个月十八日那天的事情,有一个少年客人,在这里和五龙帮的人打架。”
缪长风道:“他们是为了何事打起来的?”
酒保说道:“当时客人很多,初时我也不大留意。后来忽然看见五龙帮的副帮主走到那少年的身边,当时那个少年是正在和另外一个客人说话的,说些什么。”我就没有留意听了。五龙帮的副帮主插进他们中间忽地高声说道:“你要知道泰山之会的事情吗?我知道。你跟我走,我告诉你!‘他一面说话,一面抓那少年。就这样,便打起来啦!”
缪长风道:“据你看来,他说话时候的神气,是好意还是恶意?”
酒保说道:“似乎是恶意。他是瞪着眼睛,脸上狞笑的。”
缪长风道:“那少年形貌如何,请你说得仔细一些。”
听了酒保描绘的相貌,缪长风暗自想道:“如此说来,似乎确实是邵鹤年了。他大概是打听泰山之会的事情,引起了五龙帮的注意,不过五龙帮的尤帮主素来谨慎,他是决不敢得罪参加泰山之会的成名人物的,何以邵鹤年涉及此事,他竟然把他捉去呢?若说是他底下的人干的,这等关系重大的事情,底下的人倘非奉他之命,又怎敢如此胡作非为?”
酒保问道:“缪大爷,那位少年客人是你的朋友吗?”
缪长风道:“说不定还是我的世侄呢。”酒保甚是担心,说道:“五龙帮的势力很大,缪大爷,你一个人斗不过他们的。”
缪长风道:“你放心,我做事若是没有七八分把握,决不会胡来的。小二哥,你刚才说的那个和少年客人打架的人是谁?请你再说一遍。”
酒保说道:“是五龙帮的张副帮主。”
缪长风道:“哦,是一个姓张的副帮主?不是正帮主尤大全!”
酒保说道:“尤帮主也在场的,不过他们打架的时候,他却不出声,也没动手。”
缪长风道:“这就奇怪了,他的副手和人打架,要嘛他就阻拦。要嘛他就帮手,怎能置身事外?”
酒保低声说道:“缪大爷,你知道,五龙帮的大权,现在是握在那姓张的副帮主的手中。我们这间酒楼,常常有五龙帮的人来喝酒,我虽然不是有心打听五龙帮的事情,无意之中,却也听到不少。”
缪长风道:“那姓张的是什么路道?”
酒保说道:“听说是外地来的,五龙帮的旧人,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当然尤帮主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让他做副帮主了。”
缪长风道:“他来了五龙帮多久?”
酒保说道:“他是去年秋天来的,有十多个手下跟他一起。来了第三天,尤帮主就让他做副帮主了,这帮人个个守口如瓶,不肯说出以前经历。尤帮主的亲信也只知道他们是江湖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会,他们之所以来投奔五龙帮,乃是为了大树底下好遮阴的。五龙帮旧人怀疑他们是黑道的匪帮,但向帮主求证,尤帮主也不肯说。到仪醪楼来喝酒的五龙帮兄弟,谈起这个张副帮主都是很不服气,但尤帮主把大权交了给他,旧人不服气也是无可奈何。”
缪长风忽道:“这个姓张的家伙是不是秃头的?”
酒保怔了一怔,说道:“秃头倒不是的,不过头发确实很短,像是一个还俗未久的和尚。缪大爷,你认识此人的吗?”
缪长风说道:“并非相识,但我已经找到了一丝可以根查他来历的线索。”
酒保说道:“他是还俗的和尚吗?但他是去年来的,按说有这么长的时间,即使他是刚刚还俗就来投奔五龙帮,头发也应该留得很长了。但那天我看见他,却像是新剃不久的头,然而鬓脚又没有新剃的痕迹。”
缪长风笑道:“你观察得倒是相当细心。如今我差不多已经可以确定他的来历了。不过,我知道他的来历却是无益,还是请你给我再说一说那天打架的经过吧。”
原来在西藏佛教诸宗之中,只有“密宗”准许收汉人做喇嘛,他们有一种特别的药物,弟子“剃度”之后,涂了这种药,以后头发永远也留不长。
酒保霍然一省,说道:“缪大爷教训得好,这些帮会中的隐秘,知道多了,反而招祸!”于是继续讲述那天的事情。
“少年客人和那姓张的乒乒乓乓打了起来,客人们当然是一哄而散,我们的伙计也吓得纷纷躲进里面。当时我捧着托盘,急切间跑不进内堂:只好躲在柜台后面,大着胆子偷瞧。可也不敢仔细的看。”
缪长风道:“和那少年客人同一张桌子的那个客人逃了没有?”
酒保说道:“我没仔细留意,楼梯口处好像还有几个胆大的客人没有散去,在瞧热闹的。不知那人在不在内?”
缪长风道:“后来那个少年客人是怎样遭擒的?”心想:“邵鹤年的家传武功甚是不弱,那姓张的家伙虽然练成了大手印功夫,但从墙上的掌印看来,火候还差得远。按说邵鹤年是应该打得过他的呀。”
酒保继续说道:“他们打得很是激烈,少年客人似乎不是那姓张的对手,不多一会,就给对方逼到了墙边。那天我们的大老板恰巧也在这里,他本来是躲在一角,吓得直打哆嗦的,此时眼看他所宝贝的字画就要给人毁坏,也禁不住跳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