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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南泰一声虎吼,提起右腿踹飞其中一柄仙剑,可仍有一柄朝他的腰肋刺到。
“叮!”就在剑锋即将刺破杨南泰护体真气的一霎,始终形同梦游的明昙突然拔出他背后斜插的擎天古剑,将刺来的仙剑挑偏。
杨南泰的眼睛亮了起来,却什么也没有说。他知道,明昙终于做出了自己期盼已久的最后抉择,要与自己同生共死、同进共退。而那柄一直未曾拔出的擎天古剑,其实正是为她而留。
消除了心中的顾忌,他便如同一头挣开枷锁的猛虎,侧身探臂抓向那个丢失了仙剑的天心池卫道士。对方骇然闪避,飞腿踹向杨南泰小腹。
砰然一记闷响,杨南泰腹部中招。但这个天心池卫道士只觉得自己的左脚像是踢在了一块坚硬的磐石上,甚至能够清楚地听见趾骨断裂的脆响。
没等回过神,杨南泰的大手已抓住他的胸襟,振臂往前方掷出。
“轰!”铺天盖地的青雷顿时将这名天心池的卫道士轰得血肉横飞,化为乌有。
在对方因为误伤同伴而发愣的一瞬间,杨南泰深吸口气压下小腹翻腾的气血,阔步横空迎着青阴剑雷,凶悍地冲出固守了多时的小船。
“砰砰砰砰!”浩荡磅礴的掌力劈击在青雷之上,硬生生轰开一条通道。
在小船上,明昙舞动擎天古剑拦截下神会宗的卫道士。而那名天心池的卫道士,心伤同门之死,已杀红了眼,像疯了一样从后头追杀杨南泰。
“你们赶紧撤吧,”明昙仍试图尽最后一次努力,“等我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后,一定会给宗盟主和各派同道一个交代。”
然而她的言语在这已陷入疯狂的血腥杀戮中,显得特别的苍白。
“贱人!”目睹同伴接二连三的死亡,一名神会宗的年轻卫道士终于忍不住从口中蹦吐出恶毒的咒骂,“全都是因为你!”
“贱人?!”明昙生平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如此狠毒的字眼叱骂自己,而且还是一位与她有着极深渊源的神会宗卫道士。
她感到一阵的晕眩,完全依靠本能格挡着刺来的剑刃,颤声道:“为什么?”
“呼——”不等那名年轻的卫道士回答,一具天心池门人的尸体已如同石弹一样向他撞到。年轻的卫道士一惊,认出此人正是刚才那个从后追杀杨南泰的同伴,须臾之间业已成为一具冰冷的尸首。
他悲愤中纠集着慌乱,再顾不得攻击明昙,下意识地伸左手接住了尸体。“噗!”一只血红的手掌从尸体的腹部穿出,如刀锋般插进他的胸膛。
“啊——”年轻的卫道士难以置信地低头望向胸口上的那只铁掌,身子摇晃了下,抱着刚刚入怀的那具同伴的尸体栽落进怒涛澎湃的海中。
杨南泰收回左掌,敌人又骤减三个,而他的后背上亦多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杀!”四名雪峰派卫道士呼吼着冲过来,另一个则抱着不一刻前被杨南泰用六壬神掌轰毙的同门的遗体,悲凉愤怒地仰天长啸。
“砰!”他将怀中的尸体毅然决然地沉入大海,向另外两位正守护着同门尸首的卫道士纵声大吼道:“都扔掉!”
那两名卫道士先是愕然地对视一眼,目光中渐渐泛起悲壮之色。他们情知,这位名叫去恶道人的决定无疑是对的,为了除魔卫道,为了完成使命,此刻已无法再浪费更多的人手去照料逝去的战友。
“砰、砰、砰——”一具具卫道士的尸首坠入海中,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那一点溅起的浪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狠狠剜着众人的心。
那名天心池的女弟子鞠建秋是本门中唯一一位毫发无伤的卫道士。为了照顾她,师兄弟们将看护尸首和伤者的任务交给了她,令她远离杀戮的风眼。
然而犹如一场漫长的噩梦,五位师兄弟四死一伤,天心池卫道士的战斗力几乎被杨南泰摧毁殆尽。她不由得泪流满面,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义无反顾地催动真元祭出了天心池传承数百年的御剑绝学“白山黑水诀”。
洁白无瑕的剑芒泄落如瀑,乌黑深幽的罡雾浓烈如山,映耀在月色碧海之间,卷裹起暴怒咆哮的海潮,朝向杨南泰头顶轰落。
战团中的卫道士纷纷撤身趋避,登时两人面前的空间变得一马平川。
“小姑娘?”杨南泰眸中掠过一缕讶异的冷光,纵身迎上。
面对鞠建秋玉石俱焚的一击,他亦无法保证不会波及到身后的明昙。所以要将战线尽力前推,离她越远越好。
他的身躯赤雾腾腾,像一团燃烧涌动的红色雷火,迫入了黑滚滚的罡雾深处。
“轰——”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红黑白三色的光澜似水晶般迸裂。
鞠建秋的娇躯高高抛飞,兀自紧紧抓着手中的半截断剑,苍白的俏脸上失去了所有的血色。有那么一霎,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然而杨南泰的六壬神掌在最后关头出人意料之外地猛然向右偏斜,大半掌劲落到了空处。
纵然如此,她雪白的肌肤亦被炽热的掌风轰得焦黑一片,全身经脉几欲碎裂,嘤咛一声跌落向十数丈外的海面。
“鞠师妹!”神会宗的女卫道士季隽沅纵身赶到,将鞠建秋接住。
在另一端,小船已不复存在。杨南泰上身衣衫尽数碎成齑粉,赤裸的左肩上被鞠建秋的剑刃穿透,殷红的热血汩汩流下,摇摇欲坠地飞落在一块碎断的船甲板上。
他伸手用大么指抹去唇角的血丝,漠然说道:“我留你一命。”
“南泰!”明昙跃上漂浮在海中的那块船甲板,拈花指疾点他肩膀周围的各处穴道,哽咽道:“求求你,别再打了!”
杨南泰抬手握住肩头的断剑,屏住呼吸猛地拔出,身子禁不住摇晃,险些栽进海里。他一声不哼微微喘息道:“十七年来,我从未违拗过你。但今晚会是例外——我想你看见明早的日出。”
才被风干的泪水又一次涌出,她用左手贴住杨南泰后腰,将自己的萨般若真气毫不吝啬地注入他的体内。但这对于功力急遽耗损的杨南泰而言,无疑是杯水车薪。
“让我来——”忽然,她的语音变得平静,缓缓撤回了抵在他腰间的手。
“明昙!”杨南泰立刻领悟到她要做什么了,霍然回首道:“别干傻事!”
明昙含泪微微一笑,左手剑诀一引,已祭出了金身罗汉诀。
她身剑合一,飞跃过杨南泰的头顶,向着人数最为众多的雪峰派阵营冲去。
云霄下焕发出金彩,层层叠叠的罗汉光影庄严肃穆,如潮水渲涌,遮蔽了月光。
“轰!”雪峰派四名卫道士一死三伤,明昙的身躯亦如断线的风筝翻转跌落。
“咄!”去恶道人睚眦欲裂,祭起雪峰派至宝混元钹化作一束金芒劈向明昙。
明昙体内气血沸腾如注,望着当空劈落的混元钹丹田已提不起一缕真气。猛地身子一暖,跌进杨南泰坚实有力的臂弯中。
“砰!”杨南泰的左掌拍出一蓬火红罡风,顶住混元钹,却也无力将它激飞。
“噗!”一名神会宗的卫道士趁虚而入,纵剑扎入杨南泰的后腰。
杨南泰虎躯一颤,身子扭转哢吧绞断剑刃,飞腿侧踢将那名卫道士踹得吐血昏死。
他不由疼得眼前发黑,头顶压力骤增,混元钹嗡嗡镝鸣又趁机往下迫近了两尺。
四周的卫道士均知生死成败在此一举,齐齐奋不顾身地仗剑冲向两人。
杨南泰低下头看了一眼怀中的明昙,柔声道:“对不起,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不等明昙作出反应,他仰天长啸,头顶红光暴涨,幻出一尊威武不可一世的元神,反手握住擎天古剑冲破肉身的羁绊射向高空。
“铿!”剑芒如电,混元钹被擎天古剑应声斩裂。气机牵引之下去恶道人一记闷哼,嘴里狂吐一口鲜血,嘶声吼道:“快退——”
然而他的提醒已经晚了,杨南泰的元神与剑华水乳交融,焕放出火红炽烈的绮丽光澜,发动灭照宫的“如日中天诀”向前轰去。
海水翻腾,月色黯淡;一道道水柱冲天怒吼,空气里的温度急遽升高,殷红的血色刺得人们睁不开眼睛,只听见风云咆哮,天地颤栗。
“轰——”隆隆的巨响声久久不绝,回荡在波澜壮阔的夜幕汪洋之间。
六名冲向杨南泰与明昙的卫道士犹如飞蛾投火,瞬间被幕天席地的红光吞没。
“南泰——”她发疯似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双手死死反抱着他魁梧的身躯,在跌宕迸溅的罡风雾澜中载沉载浮,被推出去好远好远,远得看不见他的身影,远得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那团血一样艳红炫目的剑华还在不停地扩展。去恶道人、季隽沅、鞠建秋,还有那些由于重伤而退至外圈的卫道士,也被毫不留情的席卷了进来。
这一刻仿佛是末日来临,海天间突然变得一片寂寥如死。渐渐地,渐渐地,光澜开始褪淡,重新露出今夜凄冷的月色。大海像是一头骚动不安的巨鲸,低低呼吼着,抖动起一道道银鳞闪闪的波光。
明昙怀抱杨南泰的肉身,孤零零漂立在波涛起伏的海面上,呆如木鸡。
她的视野里再看不到一个活人,广袤无垠的海上空空荡荡,如同大雪过后的旷野,万物沉寂,萧索凄清,惟有海风还在耳畔呜咽徘徊。
“南泰……”泪水决堤,她的心头空白一片,像死了一样,甚而不觉得恸。
忽然,她发现远处的海面上有一点光亮,心里情不自禁地升起一丝希望。
但是很快她就明白过来,那并不是杨南泰的元神,而是失去主人驾驭的擎天古剑,也似自己一般孤孤单单地悬浮在空中,搜寻呼唤着他的影踪。
“南泰!”她拼命冲过去,伸手握住了那柄光华黯灭的擎天古剑。
宽厚的剑刃上龟裂出无数条弯弯曲曲的细小纹缝,就像她的心一般在破碎。手握处,剑柄兀自有一缕余温传来,暖到她的心。
“叮——”擎天古剑蓦地发出一声悠长凄凉的悲鸣,在她的手中碎裂解体。
她呆了呆,看着碎落的剑刃残片像一点又一点的萤火虫般闪烁着微光坠落海中。海浪那样涌来,又那样涌走,便什么也不见了。
她的手上还握着那只碎剩的剑柄,像是他在这世上留给自己的最后纪念。
她垂下头来,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张熟悉的,沉默而坚毅的面庞,微微合着眼,宛若睡熟了般。面颊上,有晶莹的珠光在一闪一闪,那是她滴落的泪,冰凉冰凉。
他的身体也似自己的泪珠般在冷却。她努力将他抱紧,想用体温温暖。可没用,他的身躯越来越僵硬,正在化作一座山,便如他来自的那座昆仑山,雄伟高大,永远永远地静默了下来。
她终于意识到,他真的去了,离开自己去向了另外一个世界。
忍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将自己的面颊紧紧贴在他的。
这是她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与他靠近,感受他的真实。然而他只是静静地躺着,失去了温暖的躯体再也无法将她拥紧。
良久良久她抬起头,耳边响起他最后的声音:“对不起,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泪水已经流干,海浪飞溅在她的身上,冲刷走满身的血污,却带不去一丝伤痛。
她的视线慢慢地移转向那柄擎天古剑。剑柄上,还残余着不到一寸的断刃。
她下意识地举起手,将断刃对准自己的咽喉,喃喃低诉道:“不,我要陪着你一起走。”
一缕凄艳的血丝无声无息从咽喉上流落,她的眼前仿佛闪现杨恒焦灼忧伤的面容,似在呼喊道:“妈,你不要死……!”
她的心剧震了下,断刃缓缓再向前两分,疼痛伴随着一股冰寒的感觉在扩展,在最后一霎终于艰难地顿住,眼里泛起坚毅的光芒。
月上中天,海边的高岗上多了一座坟冢。坟前的青石墓碑上,明昙用拈花指力刻下“先夫杨公南泰之墓”,碑文的下方还有一行小小的字:“妻宋杨氏,子杨恒泣立”。
宋雪致——这是她出家前的姓名,尘封了几十年没想到还有记起的一日。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惟有海潮与海风和响,如同一曲为他送行的挽歌。
宋雪致跪在坟前,将擎天古剑的剑柄珍而重之地放入胸前的衣襟里,和那枚心形的红色贝壳在一起。有它们在,往后无论去到何处,他的音容笑貌都将会如影随形在她的身畔。
夜深时分,她无处去买香烛纸钱,只好在他的坟头上,一遍遍低颂着往生咒。
不知何时,天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沾湿了她的发端,她的衣裳。
她已筋疲力尽,不知道杨恒会何时归来,更不知他在看到眼前这幅凄惨景象后会是怎样的反应?她什么都不愿去想,视线里只有那方冰冷呆板的石碑。
几个时辰之前,他还和她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