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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香天下词-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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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楚,如今在太阳下细瞧,姑娘真有几分蕙姑奶奶的品格。冉姑娘老奴也是见过几次的,您倒比她更出众了。”她口中的“蕙姑奶奶”便是凤老夫人涂山蕙,“冉姑娘”是曦雨的母亲凤君冉。

曦雨掩口笑:“这话要是让母亲听见,可是不依的。”又说:“还是先去拜见郡君为上。”

徐嬷嬷忙说:“是。”又转头向等在一边的丫鬟媳妇们示意。

一大堆人上来给曦雨行礼,簇拥着她往涂山郡君居住的正堂去。

学士府并不像凤国公府那样堂皇壮丽,但别有一番清雅,透着一股子主人家的书香气,反而有几分江南园林的风格,随处可见几块嶙峋剔透的山石,旁边或种兰草或栽老梅。曦雨到帝都以后看到的都是中规中矩的建筑,突然看到这样带有南方特色的装点,颇有几分亲切。

绕过了前堂,过了穿堂,再绕过影壁,才是涂山郡君所居住的正堂。曦雨观一路上看到的丫鬟媳妇们穿着打扮都很淡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见她被簇拥着过来都不慌不忙地行礼,心中对涂山郡君的性格有了进一步认识。门边的小丫头看见她过来,远远地就打起门帘,先向她行礼,再向里面通报:“郡君,凤姑娘来了。”

曦雨跨过门槛的时候不免瞅了那小丫头两眼:一个看门的粗使丫鬟,还这么有礼有节,通报时声音柔和,可见涂山郡君的治家本事了。其余的人都留在外面,只有徐嬷嬷和似月随着她进了屋里,立刻有两个大丫鬟上来搀扶着她,卷起珠帘将她往内室引,只见一位中年贵妇坐在宽大的独山炕上,装束却很厚重,穿着赭石色的衣裳,下面是一条很有质感的马面裙。松松挽着宝髻,淡淡妆着铅华,看似随便的穿着却显出一丝不苟,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涂山郡君。

“郡君万福。”曦雨深深屈膝,似月跟着行了个大礼。

涂山郡君也并没有阻止她行礼,待她起身了才向曦雨伸出手:“好孩子,过来让我瞧瞧。”

曦雨依言过去,涂山郡君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独山炕上:“虽然平时不大亲近,究竟是一家子骨肉,往后就不必尊称了,只论亲戚就是。”

曦雨忙站起来:“这未免不大恭敬。”

涂山郡君眼里的神色更是满意:“不用这么多礼,我虽然严谨些,听亲戚称尊号也不大舒服。”

“长者有命,晚辈便不敢违了。”曦雨低低垂头,重新行了一个常礼:“给表姨妈请安。”

“好,好。”涂山郡君绽出满意的微笑,拉她坐下:“路上可辛苦?派去接你的人可有怠慢了?”

曦雨自然是腼腆地摇头,涂山郡君命人带似月下去休息,又命将凤姑娘带来的东西都收拾好:“因着我这场病,又烦劳你们府上。许是人老了,不免想和娘家人多亲近。就把你安置在我屋子后面的小阁楼里,住得近些,也好和我说话。如何?”

曦雨有些羞怯地回:“听凭姨妈吩咐。”

未等涂山郡君说话,屋里一个大丫鬟便出去张罗着给曦雨整理行李、收拾屋子了。涂山郡君继续问了曦雨家里人是否安好,在帝都住得是否舒适等等,又拉着她的手叹道:“当日我还没有出阁时,亲近的人也只有你表舅舅、表舅妈,谁知又出了那一档子事,他们远游时仍记挂着我,教我无以为报。蕙大姑姑嫁得早,兰二叔又是国师,都不常来往。如今我病了,又许是人老了,就想和娘家的小辈多亲近亲近。偏国师府又没有女孩,倒是让你来陪我解解闷。”

曦雨微垂粉颈,清澈的眼睛看了郡君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去:“这是应该的,姥姥说我以前有些淘气,正好跟着您学一学规矩礼节,不至于被人笑话。”

涂山郡君微笑:“小孩子,也不必太拘着。”手又抚上曦雨颈间金灿灿的金云龙缀定海珍珠璎珞:“我知道你小时身子也不好,如今怎样?”

“如今已大好了,只是比常人容易受风寒,小心些也就是了。”曦雨轻声细语。

“唉,可惜我没福,膝下无儿女。好不容易偏房生了个儿子,又是个药罐子,这半年才好了些,我自己又病了。”涂山郡君再次叹息。

曦雨一边作羞怯小白兔状,一边在心里感叹,这位郡君可真比她和曦宁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屋里药香很重,可见她病得不轻,但病中犹妆容整齐、姿态端正优雅。换成是她,早窝在被子里不出来了。

“这一挂璎珞,当年我也曾见过,记得上面是有一只玉凤的,怎不见了?”涂山郡君问。

“因是要来探姨妈的病,那只凤又是红玉,就给取了下来。”曦雨恭谨回答。

“好孩子。”涂山郡君赞许,又仔细端详了璎珞上挂的长命锁:“‘长命百岁’,我也借借你的福气。”

正说话间,守门小丫鬟柔中带脆的声音又传过来:“大奶奶来了。”

曦雨抬眼看去,珠帘卷处,一个体格娇小、身量苗条的少妇走进来,步子踩得稍急,罩着葡萄紫的长褙子,里面是淡粉色的裙,头上带着颤巍巍的流苏凤簪,又勒了镶翠玉的抹额。

曦雨忙站起来,涂山郡君却不动,神色淡淡的,不似方才和曦雨说话的和蔼热络。

“给郡君请安。”少妇行礼:“方才在料理家中琐事,没有来迎接姑娘,还请恕罪。”

“起吧。”涂山郡君示意她起身,方对曦雨说:“这是瑞哥儿的媳妇。”

瑞哥儿便是林大学士的侧室生的那位公子,曦雨忙福身:“叨扰了。”涂山郡君故意给她出难题,称“嫂”的话,她和瑞公子并无血缘关系;称“大奶奶”,又落了自己的身份,曦雨干脆什么都不叫。

涂山郡君面上不显,心里暗暗点头,瑞哥媳妇儿忙上前挽住曦雨的手:“凤姑娘快别客气。”她见曦雨微微低着头,看上去娇羞怯怯、文静腼腆,便笑道:“果然是位娴雅的闺秀,怪不得郡君这么喜欢。”

曦雨抬起目光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低声:“您太夸奖了。”

瑞哥媳妇被她一瞧,不禁暗道凤家小姐生得花容月貌、眼生横波,再见曦雨又低头不语,便将她送回涂山郡君身边坐下,笑道:“我在家有个小名,叫慧姐,姑娘不嫌弃,就这么叫罢。”

“你难道不知道,姑娘外祖母的闺名是个‘蕙’字吗?”涂山郡君仍旧淡淡地开口:“且换个称呼罢。”

“啊,是我疏忽了,忘了这一条。姑娘别怪罪。”气氛一僵,慧姐急忙道。

“不打紧的。”曦雨摇摇头,轻声细语,端端正正地坐在涂山郡君的身边,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

“罢了,你就叫她‘瑞姐’,随她丈夫的名儿就是。”涂山郡君拍拍曦雨的手。

“是。”曦雨点头应了。

“郡君,姑娘想必累了,还是请姑娘去歇着吧。大奶奶也见过姑娘了,她那里事又多,您也该歇息,再过三刻又是吃药的时辰了。”许久没说话、只在一边侍立的徐嬷嬷上来说。

“你说的是。”涂山郡君拉着曦雨的手:“我竟疏忽了,你想必很累,又拖着你说了这半日的话。快去歇着吧,不要见外,谁服侍得不好,尽管告诉徐嬷嬷或是瑞哥媳妇。”

“是,姨妈也歇着,我告退了。”曦雨站起来缓缓行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常礼。

涂山郡君和蔼满意地笑:“你这孩子,恁般多礼。”又对慧姐:“你也去吧。”

慧姐答应了,和曦雨一起退出来。

“姑娘只当是在自己家里,缺什么只管打发人来要,别不好意思,倒委屈了自个儿。”慧姐很是热情。

“瑞姐姐又何必这样见外?”曦雨柔柔地反问。

慧姐一愣,随即笑开:“妹妹。”

曦雨又和她说了几句话,方被几名丫鬟引领着往她住的小阁楼里去了。

慧姐吩咐外面伺候的人好生服侍郡君,面上带着微笑亦走了。

涂山郡君给曦雨安排的二层小阁楼很是精致,阁楼四角悬挂铜铃,微风吹来,一阵叮叮当当,非常悦耳动听。底层是卧室和书房,上层布置成一个小型的宴客厅,三面墙壁,正面放空,系着飘逸的薄纱。

“郡君一定很是喜欢姑娘,要不然,怎么连这个阁楼都给姑娘住呢?”过来帮着似月给曦雨收拾东西的大丫鬟笑着说。

这个丫鬟一定非常得脸,否则也不会显得有些轻佻还未被涂山郡君不待见。曦雨依旧维持着娇怯的形象,柔柔细细地说:“还请姐姐指教。”

“这可不敢。”大丫鬟嘴里退让着,但神色很得意:“这个阁楼,可是原本郡君住的地方。后来瑞公子大了娶亲,郡君才搬到了正堂去。这儿虽闲置,徐嬷嬷也常派人来打扫,所以今儿不用费什么事,略微收拾就可以给姑娘住。以往也有老爷家的亲戚小姐来府里住过,郡君可一次也没舍得把这儿拿出来呢。”

“多谢姐姐指点。”曦雨微笑:“劳烦姐姐了,我这里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姐姐且请先坐下喝茶,待会儿再回话也不迟。”

“谢谢姑娘赏脸。”大丫鬟行了个礼,究竟有些规矩,不敢往凳子上坐,只往地下的小矮脚踏上坐了。似月亲自端过来一杯茶,托盘上还有一个精绣荷包:“这是平日里主子们赏的,姐姐要不嫌弃,就拿着玩罢。”

大丫鬟推辞了一回,方收下了。

大丫鬟走后,似月就非常之善解人意地把一屋子的侍女们都打发了出去。

众侍女们前脚刚走,曦雨后脚就烂泥状摊在了床上。

“似月,你就是主子我肚子里的蛔虫啊啊啊”曦雨气若游丝地感叹。

“您这是夸我,还是损我?”似月的嘴角抽了抽,百年难得一遇地主动感慨了一句:“您若是把今天的千金小姐风范就这么一直保持下去,大公子会立刻去祭祖拜谢的。”

“唉,那他这辈子都别指望了。”曦雨双目望向窗外的天际:“淑女风范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就是那天边的浮云啊浮云”

似月嘴角抽了再抽,终究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方才那个大丫鬟,不要得罪她,但也不要刻意讨好。”曦雨忽然迸出来一句。

“是。”似月答应。

“叫她们准备热水,我洗一洗,替我重新梳一下妆,然后我们去我那郡君表姨妈那里。”

“姑娘这么累,郡君也说让姑娘歇着的。”似月有些心疼,皱眉说。

“她说让我不要多礼,我若真的不多礼,肯定就会被她看不起;她说让我歇着,我要是真歇着了,那她才不会待见我呢。这位表姨妈的心思很深,虽然对我没什么恶意,但也不好伺候。她那种性子,有些话得反着听,正着听那才是大傻瓜。看看今天,那位瑞大奶奶被她不动声色间整治成了什么样子,虽然只在这里待几天,我也不想让她给我难堪。”曦雨语气倦倦的。

似月抿嘴点点头,出去吩咐了。

曦雨走到郡君居住的正堂外面,突然听见里面有男人声音。

伶俐乖巧的小丫鬟朝她一笑,向里面通报,声音更柔和了一层:“郡君、老爷,凤姑娘来了。”

曦雨缓步进去,见涂山郡君半躺在里面的绣床上,床边坐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曦雨偷眼看去,只见他身着家常衣服,但面容清瞿、气质儒雅,可以想见年轻时也必定是个温润的美男子。唉,可惜年龄实在是太大,就算再只年轻个十年,那也是一标准的大叔受啊。曦雨不无遗憾地想,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

“不是叫你去歇着?怎么又过来。”涂山郡君已经换了素衣,暖被盖到胸前,整个人显得比刚才柔软了许多。

“我不大累,稍稍歇息一会儿也就好了。梳洗过换了衣裳才来姨妈这儿,侍奉您汤药。”曦雨恭恭敬敬地回答。

“我若有你这么个女儿,可就再无所求了,你母亲真是好福气。”涂山郡君面上似羡似叹,伸出手示意曦雨到近前来。

曦雨看见她手上戴了两根长长尖尖的指甲套,一金一银,都精镂细刻,分外精美。

“来给你表姨父见礼。”涂山郡君指着床边的美大叔,在她背上轻拍了拍。

“拜见林表姨父。”曦雨俯额屈膝。

“甥女不必多礼。”林耘霰伸手虚扶:“劳你陪伴郡君几日,在这里和家里是一样的。”

那能一样吗?曦雨真想翻个白眼,又忍住了:“是,自当尽心尽力。”

丫鬟搬来绣墩放在离床稍远的地方,扶曦雨坐下,似月站在她身后,默默不语。

徐嬷嬷亲自把药碗端过来,一个大丫鬟接过,林耘霰往后挪了挪,那丫鬟小心翼翼,一匙一匙地喂涂山郡君吃药。

曦雨看着都替她苦,黑乎乎的一碗药汤,还不一口气“咕咚咕咚”喝完,这么一小匙一小匙地喝,待会儿凉了就更难入口。

涂山郡君喝一口药汤下去,似是呛住了,咳嗽起来,手掩不及,口中的汤药呛出来。侍药的丫鬟忙拿手绢为她擦,一只手却没端好,洒出来一些在被子上。

涂山郡君止住咳,皱眉:“怎么这样不小心。”

“奴婢该死。”丫鬟双膝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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