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阿洛汗珠丹眉目中此时才透出重重的悲戚之色,身体不自禁地微微发抖。
曦雨反复低唱着《礼魂》,清楚而低沉的字句在车厢里盘旋回荡,阿洛汗珠丹慢慢把腰弯下,把头埋进自己盘坐的双腿中。
楚辞(二)
落日熔金,茫茫大漠被染成了一片橘黄,半圆的太阳倚在地平线上,懒洋洋地往下面沉去。
外面沐涯隔着车帘低声:“三姑娘,咱们今晚不能歇息了,早些赶到乌兰恩格尔部落的辖地,就早安全一些。”
曦雨点点头:“知道了,不必顾虑我,倒是大漠晚上酷寒,我在马车里还好,外头的弟兄们”
沐涯笑道:“三姑娘不必操心,咱们都是常在大漠里来去的,赶夜路是常有的事。”
“那劳累诸位了。”曦雨答应一声,沐涯便不再作声了。
阿洛汗珠丹诚挚地:“为了我,辛苦你们了。”
曦雨笑笑,摇摇头:“你不必放在心上。”说着又叫似月拿过一个小箱子,在里面翻找:“我旅途无聊,找些书看,这马车里水和吃食是尽有的,你若是渴了饿了,尽管告诉似月,不要强忍着。”又看看他身上裹的中原妇人服饰,不禁抿嘴一笑:“要是冷了,也要开口,哥哥怕我冷,可准备了好几床保暖的被子毯子呢。”
阿洛汗珠丹看见她抿嘴一笑中带几分调皮几分矜持的神态,不由得呆了呆。
“你听见没有?怎么愣住了?”曦雨瞅向他。
“是,是。”阿洛汗珠丹慌忙答应着低头,一边暗骂自己哪里像一个草原上弯弓射天狼的汉子,一边不可抑止地又想起安达可勒教的一句辞赋:“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曦雨看见他这样,只当是他惊魂未定,吩咐了似月几句,斜靠在大大的流苏软枕上,拿着一本从小箱子里翻出来的书,细读了起来。
阿洛汗珠丹定定心神,偷眼看去,隐隐约约看见封皮上两个墨黑大字:《楚辞》。
涂山瑾撩开车帘,探进一张笑脸来:“阿雨,再念些诗文来听罢,我们骑在马上实在无聊。”
曦雨笑道:“那你可别再嫌东嫌西的。”
涂山瑾点头如捣蒜:“自然自然。”又把头缩回去,将车帘放下。
曦雨随手翻到《九歌·东皇太一》:“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外面涂山瑾骑在马上摇头晃脑,随着诗歌的韵律默诵,里面阿洛汗珠丹盘坐在车中,亦默默不语地静听。
曦雨将《九歌·东皇太一》诵完,又随手翻了一页,却是宋玉的《九辩》。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曦雨悦耳的声音中带上了些哀婉叹息:“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泬寥兮,天高而气清;寂寥兮,山高而水清。”
一阵萧瑟悲凉之意悄悄袭来,阿洛汗珠丹觉得自己一腔的悲愤正在被这样哀戚的文字慢慢消蚀掉,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哀怨寂寥之意。
“憯悽增欷兮,薄寒之中人。怆怳懭悢兮,去故而就新;坎廪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廓落兮,羁旅而无友生;惆怅兮,而私自怜。”
阿洛汗珠丹按住胸口,咽下涌上来的微甜。
曦雨放下书,皱眉:“太凄凉了,不该念这个的。”
似月从小桌下拿出包着厚厚棉布保暖的瓷壶,斟了一杯温水,双手捧给阿洛汗珠丹。
阿洛汗珠丹接过,低声道了谢。
曦雨柔声对他说:“你先忍一忍,可惜这次车队里没有大夫跟来。等到了乌兰恩格尔,我跟哥哥说,叫他给你寻个大夫瞧瞧,若是有了内伤,可就不好了。”
阿洛汗珠丹听见她柔声细语,觉得像一阵春风带着花香从草尖上拂过:“不打紧,没有受什么内伤,只是《九辩》太伤感了些。”
曦雨有些惊讶,她没有想到一个草原上的粗壮汉子竟有这样细腻的感情和艺术修养,能够体味《九辩》之悲凄怅惘。
阿洛汗珠丹微微一笑:“王子阿洛汗珠丹的呼庐嫫嫫和安达可勒都是中原人,我从小跟着王子,也被他们教导过。”
曦雨扬眉表示疑惑。
阿洛汗珠丹解释:“‘呼庐嫫嫫’是你们中原‘奶娘’的意思,‘安达可勒’是‘老师’的意思。”
曦雨恍然大悟状,点点头。
阿洛汗珠丹又说:“这件事在草原上人人皆知,只是很少有人知道,王子阿洛汗珠丹也有中原血统。”
“啊?”曦雨很是惊讶。
“王子的母亲乌伦珠日格可敦是乌恩其部落的公主,她的生母是一位中原女子,这位中原女子是被劫掠到草原上的,生下了公主就死了。”
“原来如此,阿洛汗珠丹王子的姥姥是中原人。”曦雨点点头:“怪不得你会通晓《九辩》,原来从小就受过中原文士的教化。”
阿洛汗珠丹微微一笑:“《九辩》悲切感人,但我小时候最爱诵读的却是屈子的《九歌·湘夫人》。”
“为什么呢?”曦雨螓首微微一偏,明眸盯着他,那神态说不出的可爱动人。
阿洛汗珠丹的微笑深了一些:“乌伦珠日格可敦的陪嫁里有一幅那位中原女子的画像,她站在一片水的边上,周围开着白薠花。我觉得她的姿态和湘夫人很是相像。”
曦雨一手托腮,镶着毛边的袖口稍稍下滑,露出一截透着淡粉的凝脂皓腕:“‘帝子降兮北渚,目渺渺兮愁予’?”
“是。”阿洛汗珠丹点头,呆呆地看着那一截白玉凝脂,又惊醒一般蓦然收回了目光。
“那,王子的姥姥可真是美丽啊。”曦雨想象着那位美人弱柳扶风、临水照花的姿态,不由得赞叹了一声。
“小姐比那幅画像更美。”阿洛汗珠丹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她说道。
曦雨一笑,璨若春花:“多谢你夸奖。”
旁边似月□来:“姑娘可饿了?这时辰也该用晚膳,奴婢给姑娘取些点心可好?”
曦雨点头:“多取些,这位蒙哥大人应该也饿了。”
阿洛汗珠丹低头致谢:“不敢称‘大人’,请直呼我‘蒙哥’吧。”
似月拿出两个大大的五瓣梅花盒子,轻轻揭开盖子,每个里面都分了十几格,每格是一种点心。
曦雨先将盒子向阿洛汗珠丹推了推,伸手虚点:“从这一格起,分别是桂花糕、鲜奶葫芦包、芙蓉饼、莲藕酥、奶油松酥盏、驴打滚、豌豆黄、栗子羊角蜜、核桃马蹄酥”一口气数了十来样,又把另外一盒点心推过去:“这一盒子是咸的,我不大爱吃咸点心,只是这炸的金丝馓子和火腿萝卜丝酥饼还不错,凑合着吃些罢。”
阿洛汗珠丹拿起一块点心,只见那块圆形的小点被炸得金黄油亮,一条条彩色的果丝呈螺旋状嵌在上面,张口一咬,酥脆的外皮里面是松软甜糯又不发腻的馅儿,带着一股清爽的味道。
阿洛汗珠丹慢慢咀嚼着嘴里的美食,表情复杂。
填饱了肚子,曦雨歪在靠枕上看书,似月拿出一条毯子给阿洛汗珠丹。他将毯子盖在腿上,却见似月又抱出一条被子给曦雨搭上。
阿洛汗珠丹一阵目眩,那条被子的精美华丽是他平生仅见,丝绸被面上绣着桃花鸳鸯,鸳鸯羽毛五彩缤纷,桃花每一片花瓣的颜色都是渐变的由浅到深。
“好精致美丽!”他不由自主地赞叹,草原上即使是可敦的帐中,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我们家经营的生意里有一项就是丝绸绣工,给自家人用的,自然比外面卖的要好。”曦雨手指轻抚被面,织锦衣袖和腕上翠环与绚烂的被面辉映,越发显得流丽华贵。
阿洛汗珠丹看着面前的一片锦绣辉煌,马车里精致的银剔灯静静地散发出明亮的光芒,将他的表情掩盖在灯光里。
曦雨也不说话,安静地看着手中的书本。
半晌,阿洛汗珠丹略微有些干涩的声音响起:“怪不得草原上历代可汗都梦想着有一天能踏破虎跃关,放马中原。”
“是。”曦雨平静地点点头,合上书本坐直了身子:“西狄的气候太恶劣,土壤太贫瘠,稻米、小麦都种不活,只有牧牛羊为生,所以人口也少。无论哪一个君主,只要稍微把子民放在心上,都会有这样的念头。”
“眼看着别的民族占据了肥沃的土地,享受着锦衣玉食;自己的族人却要年年迁徙、茹毛饮血。这叫人怎么会甘心?”阿洛汗珠丹低语。
曦雨叹了一口气:“所以年年战火纷飞。”
“我们不过是为了让子孙过得更好。”阿洛汗珠丹英俊的眉宇间郁色沉沉。
“那中原人的子孙就活该把家乡让给你们吗?”曦雨反问。
“这”他语塞。
“大好河山,人人可以享用,比如有一个西狄人,他愿意携家带口迁居中原,又安分守法,难道还会有人因为他是西狄来的而为难他吗?西狄人坐天下还是中原人坐天下,其实都是一样的,只要百姓过得好,谁会在乎这个。”曦雨摇摇头:“不过是看哪一方的统治者实力更强而已。你们打不进虎跃关,不就是因为嬴氏皇朝的皇帝比你们可汗强。”
“不对!打不进虎跃关,是因为那里易守难攻,有精兵良将,和皇帝又有什么关系?”阿洛汗珠丹反驳。
曦雨瞅着他,盈盈一笑:“精兵良将,也是皇帝给派去的。更何况这样表面上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可比的。”她想了想:“举个例子来说吧,你们西狄的可汗,前几年不是打败了草原上另外的两个小族吗?最后他是怎么处置这两族的人呢?”
“自然是都充作奴隶,为西狄做事。”
“可是中原的皇帝,收服了东夷、南蛮和北羌,却将这几个民族和自己的子民一样看待。”曦雨颔首道:“这就是赢氏皇帝的强大之处。”
阿洛汗珠丹瞪视着她,张口欲言却说不出话来,曦雨也不在意,接着说道:“一旦战事全面爆发,中原人输了,那么就得沦为西狄人的奴隶,子子孙孙都低人一等;西狄人输了,不过是失去领地,并入赢氏皇朝。而且从此可以不用再四处迁徙,子子孙孙定居一处,男耕女织、饱食度日。这样的区别可以带来怎样的后果,难道你看不出吗?”
阿洛汗珠丹愣怔了半晌,才道:“若是西狄人胜了,却也像中原皇帝那样,将各族平等对待,如何?”
曦雨轻笑如银铃:“那这样做的可汗必定活不长了。”
阿洛汗珠丹张口结舌,冷汗涔涔,颓然垂下肩膀。
曦雨也不去管他,吩咐似月把银灯剔亮些,翻开书本看了起来。
唐诗(一)
沙漠的晚上酷寒,似月在车中点起小炉,一边在炉子上烹热茶,一边给主子取暖。
曦雨看见阿洛汗珠丹坐得离她们远远的,柔声招呼:“公子,晚上天寒,请坐近些取暖。”
阿洛汗珠丹摇摇头:“不敢失礼。”
曦雨心想此人有礼有节,倒很招人喜欢:“不打紧,我并不在乎那些虚礼,更何况你身上有伤,若是冻坏了,可不大好。”
阿洛汗珠丹这才道了谢,紧挨着火炉坐下。
曦雨打趣:“你虽然是西狄人,却比中原人还要谦恭客气。从你上车起,都不知道了多少次谢了。”
阿洛汗珠丹也笑:“我们西狄人最是知恩图报,在恩人面前自然要谦卑有礼。”他顿了顿,又说:“我回去后,定将你们的恩情禀告王子,他日王子夺得汗位,我得势之日,必报答小姐。”
曦雨摇摇头:“现在说这些都还为时太早,我虽然是个女孩子,也粗略知道些草原上现在的局势。你和你家王子还是先想一想,怎么保住自己的性命才好。报答不报答,那都是最后的事了。”
阿洛汗珠丹郑重道:“只要明日平安到了乌兰恩格尔的领地,我这条小命就算保住了。莫牙克维侬势力大,我家王子也自有应对之策,多谢小姐劳心。”
曦雨点点头:“既然你们已有了法子,那便是我多事了。”她想了想,又笑道:“将来你家王子果然得了势,你不想报答的话就算了,我们也不会那么厚脸皮地再上门要些什么;你果真想报答,就在你家王子面前进言两句,让西狄和中原能够互市,我们便感激不尽了。”
“互市?”
“是,我家是商人,自然想把生意越做越大,赚更多的钱。现在凤氏的商队虽然是唯一可以进入西狄的商队,但每次仅限一支,带的货物有限,也只能和西狄的贵族做生意。”曦雨一手支颐沉思:“若有了互市,生意规模自然就大了起来,我们赚的钱也就更多。而且西狄的平民也可以拿他们剩下的牛羊换得粮食,不需要再去劫掠了。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阿洛汗珠丹也在沉思。
曦雨又笑道:“你若是觉得不妥,也不必向你们王子提了,这不过是我自个儿的小见识,想帮一帮自家的生意罢了。有了互市自然更好,没了这个,我家也不会垮。现在不必考虑这个,先脱离了眼前的险境才是头等大事。”
说完,又叫似月:“拿那个银白小箱子出来,该给蒙哥公子换药了。”
似月拿出那个银白箱子,曦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