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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了!”林子晏忍不住笑意,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曦雨今日没束发冠,一头黑发丝绸一样,手感极好,倒让林子晏有些舍不得拿开手了。
“他想尚主以严兄的品格,肯定不是为了晋身谋前程。他是真心喜欢山阴大长公主吗?”曦雨看着其他人在那两盘点心边上闹成一团,托着下巴自言自语。
“子肃是个死心眼的,只怕这辈子也不会改心意了。”林子晏不以为意,拿起桌上的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
“唉山阴大长公主是个好女子,性如烈火、心如冰清,也怪不得严兄对她倾心。只是,这皇帝的姑丈岂是好做的?那条金龙鱼狡猾奸险恶毒阴沉心机重,肯定不会同意严兄当他的姑丈哼,明里不能和他对着干,暗地里不给他添些堵,也太对不住自个儿了”曦雨喃喃。
一边的林子晏含笑饮酒,似没有听到她在嘟囔什么。
“就这么决定了!成全一对郎才女貌,绝对是大好事!嗯,严兄要尚主的话,既然家世出身上已经落下一头了,就只能立下大功,展露出大才才可这可是个大好的机会,就这么办!”曦雨最后拍板。
林子晏看着她雄心万丈地站起来,朝那一群人轻快地走过去,心下又好气又好笑,伸手为自己又斟了一杯酒,无奈而又宠爱地摇摇头。
曦雨走到那边,只听见那些人在打趣范临,这家伙平时滑得像抹了油似的,难得抓住他的窘处,今天正好抓住了,不寒碜他几句,众人就觉得一阵子不甘心。
曦雨走近,正好听见他们说范临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才得如此贤妻。
“的确是贤妻,而且既贤且慧,范兄上辈子一定是烧了高香了。”曦雨走过去,笑着插话。
“这‘慧’却从何来?”程夏桢问她。
曦雨一指那两盘子点心:“瞧见没?在劝着夫君少吃酒,保重身子呢!”
“哦?”这下众人全来了兴趣,都凑过来看,却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还请蘅君指教。”范临向她似模似样地作了个揖,心中也好奇:他和妻子结缡数载,对自己的夫人也甚是了解。自家夫人是从小定下的一个没落世家小姐,娘家也并不在京城,几年前,范临奉母命早早地成了亲。完婚之后,夫妻二人虽说不上琴瑟和谐,但也是互相尊重、家室和睦。三少夫人自嫁过来之后,便恪守妇道,往上侍奉公婆十分尽心,往下也能约束下人,是一个极普通的大家媳妇,女红、中馈倒是拿得出手,但从未见她展露过什么别的出挑的地方。
曦雨笑,这一群都是大男人,如何能理解女儿家的小心思呢?“这个蛋黄酥做出古琴形状,是‘一池波’琴的样式,隐含了个‘吃’字;这个糯米甜马蹄糕做成白芙蓉花的形状,却在花瓣尖点染了晕红色,这自然是‘醉芙蓉’了,含了个‘醉’字。方才那送点心的丫鬟过来,范兄问,‘你怎么来了’,可见这丫鬟按理是不应该来的,她又自报说叫‘莫玲’,倒是含了个‘莫’字。连起来不就是‘莫吃醉’吗?嫂夫人既想劝着夫君不要多吃酒,又怕她的叮嘱让范兄在好友面前掉了面子,却想出这个法子来,真是聪慧过人。”曦雨掩嘴笑。
范临的表情在那一瞬间显得很复杂:“受教了。”
“所以我才说,范兄真是有福气。就是他们打趣几句,也是嫉妒呢。”
用过了点心,又赏了一回花,眼看日头也微微偏西,众人也都说要走。自有下人去准备各位公子的车马,众人却又被范临让到厅里,说好歹吃了茶再走。
丫头们捧上香茗,玩乐了一下午,又吃了不少酒,曦雨也觉得嘴里甚是干渴。范临拿出来款待他们这些人的茶,自然是最好的,曦雨端起盅子来吃了一口,只觉口内生津,雅香绕舌。
众人尽兴乐了一个下午,此刻端着茶坐下来,方有了谈正事的心:“子肃,今日愁眉不展,可是为了李府灭门一案?”赵书霁比较爽快,直接问了出来。
严徽点点头:“此案关系重大,又扑朔迷离,着实难查。今日我已和帝都府衙的刘大人一起去勘验了尸身、现场,果是一桩奇案。”他口风极严,即使对着至交好友也不说出案件的进展如何。
“陛下有口谕,限期破案,今日要不是我去拉他,他铁定是不来的。”程夏桢摇扇子。
曦雨放下茶盅,支着下巴笑:“传得沸沸扬扬,连我家内院都知道了呢。我猜,严兄如此困扰,定是因为一个极是关键的问题没头绪。”
“什么问题?”慕容好奇地看她。
“人是怎么死的。”曦雨微微抬了抬下颚:“我倒是知道这人是怎么死的,只是”
“只是什么?”众人异口同声,严徽双眼大亮,看着曦雨:“恭请赐教。”
“依据当时的情况,我倒是能推断个八九不离十,只是不知道严兄有没有这个胆量去勘验。”
“我奉旨查案,有何不敢?”严徽肃然,面上一片端严。
曦雨点点头:“那你便想个法子,将那些尸身的头颅剖开,认准了眉心后那一处的脑子,必有所获。”
众人的脸色霎时铁青。自古以来,还没有哪个仵作、哪座官府在验尸时将人破颅开脑的,若传出去,必引起轩然□。
曦雨好似没看见他们的脸色,轻轻说道:“便是割断了喉管、穿破了心脏,人也不会瞬间死去,仍有那么几息好活。只有一个地方,便是眉心后的那片脑子,若伤到了此处,可是什么反应都来不及有的,连那几息也别想了。所以小姐寝房里的那个丫头,才会连茶壶都来不及碰倒。整府的生灵也才会来不及发出任何声响。”
严徽站起身对她一揖到地:“多谢教诲。”说着就往外跑。
范临知道他忙着做什么,忙追着他出去。
众人担心严徽一根筋通到底,真的就这样就剖颅开脑了,便也没走,在厅里等范临的消息。范临的夫人果然贤、慧,又遣人送了许多鲜果糕点过来。
过了一会儿,范临回来:“他先去剖了那些猫、狗的头颅,倒像是发现了什么,只待明日入宫陛见请旨,再说勘验人尸之事。”
众人这才安心,起身告辞。
林子晏借乘了曦雨的车回去,坐在她对面,只见曦雨默默无言,神情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林子晏语气分外柔和。
“我在想就算没有别人的帮忙,严徽也一定能达成所愿。”曦雨此刻倒沉静下来,偏了偏头。“他今日问我破案之事,不因为我是个闺中女子就小看我,也不觉得我是胡言乱语,对我行了大礼,态度恭敬。君子最美好的品德,莫过于‘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了。而且,这个君子并不迂呆,遇事能够转过弯来,处事手法巧妙,有所为又十分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此人今后,必有大成。”
林子晏又伸手揉她头发:“小女孩子家的,想那么多作甚。他尚不尚主,又关你什么事。”
“哼,”曦雨白他一眼:“你才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呢。”金龙鱼那种人,肯定不愿意严徽一个出身贫苦人家的穷小子当他的姑丈,她却偏要背地里给他添上点堵,以报金龙鱼将她拉进皇家名咒之事的仇。
林子晏瞅了一眼浮想联翩、神游天外的曦雨,面上不动,心里早已是一片又好气又好笑又拿她没有办法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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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散人静,闹腾了一天,又跟着严徽往外跑了一趟,范临满身是汗,送走了一众狐朋狗友,便自去沐浴。
他梳洗停当,披了一件长袍又走回厅中,只见自家媳妇正在指挥着仆人们收拾整理。范临并没有进去,站在厅外,默默地打量正在吩咐媳妇丫鬟们的妻子。
她梳着一个简单大方的偏髻,斜簪着一朵翠色的珠花,鹅蛋脸儿上依旧是他熟悉的神情,温柔和顺又不失世家的风范。范临突然觉得,厅里的妻子既熟悉又陌生。
范临的妻子吴氏边看着下人们收拾器皿,边叮嘱着别把东西打了,吩咐身边服侍的媳妇:“你回去烧几块热碳,把熨斗拾掇好了,过一会儿我回去给咱们公子熨衣裳。”
那媳妇是她跟前用顺手的老人,笑道:“这大热的天儿,给我们熨就是了,少夫人也要保重身子。”
“不打紧,夏天的衣裳不好收拾,公子又讲究。”
“是,奴婢这就去。”那媳妇行了礼走出来,却迎面看见范临,急忙行礼:“三公子。”
“你去把我的衣裳熨了,别让你主子再动手。”范临吩咐她:“去罢。”
“是。”那媳妇忙下去了。
范临往厅里走去,吴氏已听见他在门口说话,忙走下来迎接:“怎么在外头站着也不进来?刚洗了澡还吹风,虽说是夏天也要当心着,若有不爽,岂不是让上人担心吗?”
范临一笑,搭上她的手:“不打紧。”
吴氏转头又吩咐人去冲泡些热紫菜汤来给范临喝,她深知自己丈夫的口味,细细地吩咐莫要放太多盐,但五香粉什么的多放些,要做得有味儿。
范临搭着她在椅上坐下:“怎么今儿倒巴巴的遣人过来叮嘱?往前我在家宴客的时候,可从未有过。”
吴氏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捧过来:“今儿的客岂能和往常的相比?我知道今儿来的,都是公子放在心上的人。和至交好友宴饮,不免要纵情放开的,我怕您吃多了酒,又顾虑着怕您失了脸面,倒贻笑大方了。”
范临笑道:“既知道是我的至交,又何必想那么多?大大方方的说,也没甚要紧的。”
“我知道了。”吴氏点点头。
范临啜了一口茶,方站起和夫人回房去,一路上若有所思。
到了夫妻俩的寝房,丫鬟们捧着托盘进来,吴氏亲自捧起托盘上的汤,双手端给丈夫,看着范临慢慢用了。
范临喝完了汤,随手把空碗递给丫头,舒畅地长长出了口气。
吴氏示意屋里服侍的人都下去,上前扶范临到床上歪着,小心看了他神色,才道:“我有几句话,不知道”
范临握住她手:“我们少年结发,几年的同床共枕,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怎么和我反客套起来?”
吴氏抬眼看他一眼,反握住他手:“我来范家几年,上人待我慈爱,小辈们也没有不尊重的,公子待我则更厚。男人们在外头挣家业光宗耀祖,这我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唯有家务事,能扶助公子一二。如今我在府里也站得住、说得上话,虽不是长房的媳妇,但公子有出息,夫贵妻荣,连带着我也有了个诰命,不被人小看了去,吩咐下去也没有不听的。我事事如意,唯有两件事却时刻悬在心头,不得安生。”
“你只管说。”范临坐起来,神情认真。
“第一件,是没给公子添个后嗣。本来我想着,再没消息的话,就给公子纳良家子为妾,子嗣是头一等的大事,虽有两个通房丫头,但毕竟出身不好。谁想到这两个月我身上信期竟未至,上个月我还想着是天气变了的缘故,谁知到这月身上就懒了起来,今儿请了府里两个老道的嬷嬷来看,都说八成是有了的。我这才敢跟公子提。”
“什么?”范临大喜,握紧她的手:“当真?”
“虽说八九不离十,但明儿也得请大夫来诊了脉再说。”
范临一迭声地就要叫人现去请大夫,被吴氏拦住,嗔道:“都这个时候了,您急什么?明儿一早也不迟。今儿都忙了一天,等我把话说完了早些安置,明日再请罢,也免得惊动了别人。”
范临这才安静下来,却将她也扶到床上半躺下。
吴氏依着丈夫的手靠了,才又说道:“这第二件事,若不是相处了这么几年,我又有了孩子,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跟您开这个口的。公子如今在礼部做官,虽说有大老爷的庇荫,但也是您自个儿有本事,否则,再怎么也不能越过长房去,那可是大老爷的嫡长子,现还在外头放着做六品的小官呢。我身在内宅大院,按理说不应该知道朝上的事,但咱们这样的人家,又岂能一点不清楚?这几年,我冷眼看着,只怕就要起波澜了。虽然不太平,但公子思虑得也太过了。老人们都说,心事多的人,没有不短寿的,公子日日都这么谋算烦心,岂能吃得消?在家里尚如此,更别说在外头了。公子有几个知心的益友,我也是知道的,都相交这么多年了,公子今儿才头一回请到家里来吃酒,小心得也太过了。今日我斗胆,请公子放宽心罢,‘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何不静静地看了再说呢?不图大富贵,只求平安是福,公子不为我想,也要为孩子想想。”
范临握着她的手,神色莫测,半晌长叹:“谈何容易?”又问:“你既然有这等见识,为何不早说?”
吴氏微笑:“自来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哪有敢在这种事上多嘴的?我没个显赫的娘家依仗,又没个子嗣可以傍身,若不战战兢兢的,这府里还能容我?您情深意重,待我丝毫没有不是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