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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曦雨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自己伸手拿起梳子,把头发略微梳偏,从右侧盘起偏髻来,将一只烧蓝的小小凤簪卧在髻心处,又自己挑了淡蓝褙子、浅蓝纱裙、湖蓝披帛,不施脂粉,清素干净,问道:“如何?”
众丫鬟们看直了眼,没口地赞好。
两位嬷嬷对看一眼,有些迟疑:“姑娘,这太打眼”
曦雨丝毫不以为意:“我爱怎么穿便怎么穿,如今我难道还要委屈了自己不成?”说着挥退了捧上来的“禁步”:“以往时时处处韬光养晦,唯恐打眼;如今我不想再这么着了,自然要‘脱颖而出’。麦芒针尖,就做上一做也无妨。”
赵嬷嬷和郑嬷嬷对视一眼,觉得这主子回来后越发管不住了,以前还知道主仆有别,现在也不甚在意,纵得丫鬟们都言语放肆起来,倒也不去劝,只想着让她吃个苦头,左右现在还有大人们护着,早教训比晚教训好。
夏日的衣裳袖子比冬日的宽,里面缝了袖袋,可以装丹药、香丸、手绢等等,曦雨命丹朱把袖袋拆了改大,从怀里拿出棠棣送的那枚小剑。
丹朱好奇地:“姑娘怎么到哪儿都带着这个?咱们又不是将门,这个也不能做配饰。”说着拿起那枚小剑细看。
曦雨也不阻拦,笑道:“它没鞘,小心割伤了手,给我装进袖袋里。”
丹朱看见剑柄上弯弯曲曲的古字,歪着头打量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姑娘,这两个是什么字?”
曦雨瞄了一眼,微笑道:“‘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凶名太盛,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丹朱撇撇嘴:“姑娘又哄我。”说着把小剑给曦雨放进袖袋里。
一切都收拾停当,时辰也差不多了。
管家媳妇进来垂手:“姑娘,车轿都备好了。”
曦雨扶着丹朱的手走出房门,抬手搭在眉间,仰头看见天上风动云流,炽阳高照。
“唔,是个好天气。”她喃喃自语,出门上车往曲江池方向去。
孤芳不自赏(二)
正如后世脍炙人口的那句“归绕曲江烟景晚,未央明月锁千门”一样,曲江池的景色不同于太液池的一览无余、烟波万顷,但却秀丽多礀、风光迷人,池中遍栽从全天下搜罗来的异种菱荷,如瑶池仙宫,美丽极了。只可惜曲江池是皇家园林,最好的景色都圈在池上建造的凌波宫内,常年不见天日,只供皇室成员偶尔来小住。
今日凌波宫一反平时的静谧,金甲银枪的侍卫每隔五步便站了一个,宫女、太监们按照宫内的规矩,两两成对,脚步匆匆。建在曲江池上,三面临水的飞云台上,早布置了珍馐佳肴、时鲜果馔,丝竹细细、歌声袅袅,一派天家行乐的悠然富贵气象。
赴宴的贵女们争妍斗丽,素雅的也有,但像曦雨这么清素的绝没有,她一上飞云台便扎了许多人的眼。大庭广众之下,也并未太避讳,飞云台上并没有用屏风隔开,只是男女分席罢了。入宫朝贺的官爵和命妇们自然要随圣驾过来,此时先在台上候着的是各家的公子和小姐。曦雨早已名传京都了,年轻人们忍不住偷眼看她,又不敢越礼。
宫女引着她往贵女们那边,曦雨笑吟吟向已经来了的行平辈礼节,千金小姐们均回了礼,请她坐下。
在座的没有一个是傻子,自然明白这个时候应该是怎样的态度,能来赴宴的都是伯爵以上、三品以上官爵的嫡女,个个都比曦雨用心得多。刚经过了皇帝的血腥大清洗,雍德帝还没来得及提拔新贵,能在这样的政变中明哲保身屹立不倒的,哪一个都绝顶聪明。姑娘们这个说两句诗画,那个谈一晌珠花,既不冷落曦雨也没人着意讨好她,倒让曦雨觉得自己以前是眼皮子浅了。不知道是谁提起那一年曦雨唱的一场游园惊梦,倒让所有人都来了兴致。
“贵府一向低调惯了,从不爱招人眼,听我母亲说,但凡有什么红白事,除了极亲近的,也都是礼到人不见。谁知一出手就不是凡品,不知道有多少人从那天过后,就再也不看霞戏了呢。”范家的小姐盈盈笑语。
“都是胡乱作着玩的,讨上人开心,哪里比得上人家多少年的苦功呢?不过胜在一个新奇上,要说好,各有各的好。”曦雨摇头笑道:“我是个懒怠的,练了足足半年才勉强让外祖母满意,如今是怎么也不肯再吃那个苦头了。”
曦雨性子大方爽快,丝毫没有心计的样子,倒让许多小姐很是意外,但谁也愿意和没什么城府的人交流,于是众人一片和乐,不停地说笑着,气氛和谐得很。不免提起最近深受荣宠的小东西:
“我嫂子进宫请安回来,说府上的小世子让人抱着就不想松手了,羡慕得很呢!”
“我也听说了,早想瞧瞧。”
小姐们都爱萌物,正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有内侍高声通报,安亲王妃上了飞云台。安王妃身体病弱,根本撑不住宫中朝贺的繁琐礼节,皇帝又优容她,早下旨准许她提早进宫磕头。嬴淳硕还小的时候,她自然可以深居简出,如今儿子眼看也要十岁了,就是再不好也要偶尔出来周旋。
飞云台上的人身份都没有她高,均起身行了大礼。安王妃被引到高位独坐,见到这群花团锦簇,便赏下来一些锞子、玉坠,让“姑娘们舀着玩”,又特意赏了曦雨一个手环。
曦雨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谢恩,小姐们倒也罢了,看在公子们眼里又是一层意思:康王妃如今怀着身孕,小世子圣眷正隆,三小姐眼看贵不可言,这家子这几年来一直恭敬谨慎,低调得不能再低调,可见明智,于是把趁着这当口兴风作浪的念头又往下打压了两分。
浩浩荡荡的队伍迤逦而来,皇帝的御驾到了,百官命妇们簇拥着圣驾上了飞云台,在主位上坐定,又行三跪九叩的大礼,方才各自坐下。阿洛汗珠丹一身西狄可汗的尊贵袍服,蜀觋和常炎也都着了本族的衣裳,一齐向雍德帝献上了贺表。
凤家人四散,曦宁在上面和安王妃一起坐,凤老夫人带着茉莉和命妇们在一起,曦展带着苹果坐,曦雨混在贵女堆里,待向皇帝行了礼后,清歌乍起,仙乐大作,十几名妙龄女子头戴花冠,在轻纱衣中翩翩起舞,蹁跹进退,礀态美妙。大臣们一同向皇帝祝酒,雍德帝极为高兴,赏了御酒给官员们,另赏了菜肴给阿洛汗珠丹和蜀觋。飞云台上顿时香风粉雾、琥珀凝光,君臣同乐,一片盛世气象。嬴淳硕亲自执壶,先单膝跪下给皇帝斟了酒,又依次给荣亲王、安亲王和康亲王斟酒,再转到女眷这里,为端阳公主、山阴公主和安王妃斟酒。
“母妃,儿子想带着苹果玩。”一斟完,嬴淳硕就腻着安王妃求道。
“没规矩。”安王妃轻斥一声:“去禀告了老太太、国夫人再说。”
嬴淳硕大喜,忙向凤老夫人和茉莉行礼,两人自然忙不迭地站起来让:“世子既看得起他,是他的福气。”
嬴淳硕跑去从曦展那里抱了苹果,又是捏又是逗,把苹果弄得都要汪两泡泪了,又赶紧舀点心哄他。
千金小姐们有看见的,便心里痒痒:“雨姑娘,不如把小世子抱来,我们也见一见。”
曦雨一笑,从桌上果盘里舀了一个大大红红的苹果,向苹果宝宝晃了晃,苹果宝宝果然在嬴淳硕怀里就朝她伸着小胖手。嬴淳硕无奈,便抱着苹果过来。
“世子。”曦雨起身行了礼,才从他手里接过苹果:“姐妹们想看看这小东西,劳烦世子了。”
“不妨。”嬴淳硕摇摇头:“我等等便是了。”
曦雨便转身抱着苹果让她们看,教苹果叫“姨姨”、“姊姊”,喜得那群贵女们稀罕了半晌,传着抱来抱去,才将苹果还给了她。
嬴淳硕早等得不耐烦了,从她手里接过了苹果,正要走,几名西狄使节团中的贵妇、贵女笑嘻嘻地过来:“这么好看的孩子!我们刚才还不敢过来看,现在让我们看看吧。”
脸上笑靥如花绽放,手中利刃似雪冰寒。
嬴淳硕抱着苹果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曦雨手从袖子里伸出,往前一递,轻轻巧巧地挑断了那名贵妇的手筋,鲜血喷涌而出。
宴席登时乱了。
电视上、小说里演的那种一有刺客,宫女、舞女就尖叫着到处乱跑的情况纯属杜撰。
宫女们吓得牙关紧咬,但仍然站在原地一丝不动;舞姬们以最快的速度让开了地方,让侍卫们过来。
这种时刻,真是越乱就死得越快。
被挑断手筋的贵妇倒在地上,其余几个西狄女子根本看也不看她,径直朝嬴淳硕刺过去。
端阳公主、山阴公主和安王妃心胆俱裂,大叫:“硕儿!”
凤老妇人和茉莉亦失声:“阿雨!”
嬴淳硕手里抱着苹果,瞳孔急速放大,看着那几只美丽的手中握着锋利的小刀刃离自己越来越近。
侍卫往这边飞纵,但仍旧鞭长莫及;影卫在暗中出手,刺客倒下两个,但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西狄女刺客围成了一圈,中间只有三人:嬴淳硕、凤曦雨、苹果。
安亲王的眼眶都要裂开了。
被围在中间的曦雨很是从容,手中握着那枚小剑,随手挥洒,眨眼间血泉喷出,染透了地毯上繁复美丽的花纹。
嬴淳硕根本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外面的人看见那蓝色的身影轻盈无比的绕着嬴淳硕旋了一圈,所有的刺客就都倒在了地上。
曦雨又一人补了两剑,断了她们身上的筋脉。
侍卫们要扑上来,被曦雨厉声喝住:“站住!”
她一手拉过嬴淳硕,一手握剑轻垂,朗声说道:“臣女请旨。”
雍德帝脸色铁青:“说!”
曦雨平静地:“臣女送安王世子和凤国公世子到陛下身旁,其间任何人不得妄动,若有人趁机作乱,请陛下准臣女便宜行事。”
雍德帝点点头:“准奏。”
所有人立刻在原地站定,西狄使节已全部被侍卫监守起来,无人敢妄动。
曦雨把嬴淳硕拉近,放开了他的手,嬴淳硕会意,紧紧抱住苹果,把他的脸牢牢按在自己肩上,和曦雨并排向皇帝走去。
有舞姬颤抖着,头上的花冠掉下来,只见蓝影一闪,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掉在地上的花冠已被削散。人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那幅边缘被血浸透的淡蓝色裙摆缓缓在地毯上拖过。
曦雨面不改色,但她知道,自己现在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她只跟着白猿在山中猎杀过野兽,还从未沾过人的鲜血。
雍德帝缓缓伸手接过嬴淳硕和苹果,曦雨往后退了几步,侍卫们立刻一拥而上,将皇帝和两位世子牢牢围在中间。人们也开始在侍卫的监守保护下依次退往飞云台下。
隔着重重人墙,皇帝的眼光和曦雨遥遥对上。
她的脸平静无波,而他则咬牙切齿。
曦雨向他翘翘嘴角,倒退着退回外祖母和嫂子身边。
茉莉早已软了腿,仍旧强撑着扶着凤老夫人,一把抓住曦雨哽着说不出话。
曦雨一遍柔声安慰外祖母和嫂嫂,抬头又对上了雍德帝恨得几欲喷火的目光,无声道:也许,我们真的从不曾相负。
终身误
这天晚上,本该有万寿宴,但被刺客横插了一杠子之后,自然谁也不会有心思再去想这个。而雍德帝却从容不迫地,在宫中鹿鸣殿中举行了宴会,下旨许二品以下官员和所有的女眷不必再进宫,只传了公、侯,一、二品的大员和南荒几个重要使节。
皇室的直系一个不少,就连再有两个月就要生产的曦宁也挺着大肚子进宫来了。如此慎重的架势,只因皇帝今晚宴请的主宾并不是普通的臣属,而是高深莫测、呼风唤雨的术士世家和实力强大、声名远播的散修。这是雍德帝即位以来的第一次术士向君王朝拜,需重之又重、慎之又慎。
女眷本不必来,但凤家和涂山氏、皇室都是姻亲,在这样的场合里,凤老夫人甚至要和国师府的人坐在一起——术士家族女儿们的地位不比男子低,也不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一套。
前面的女官姗姗导引,曦雨随着嫂子走在宫道上,远远望见鹿鸣殿外有云气缭绕,五色毫光绽放,其中似有万盏烛光明灭,倒像是仙家殿宇。
离鹿鸣殿越近,她越觉得自己的血液似要沸腾起来,耳边忽而响起呢喃,忽而响起春雷,如细语、如醍醐,脑子里忽迷忽醒,便警觉地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茉莉担心地扶住她。
曦雨摇摇头,觉得袖中的小剑也在微微的颤动,发出兴奋的剑鸣。“不打紧,只是略有些头晕,到殿内坐坐便好了。”
女官回转过来和茉莉一起扶着她,将曦雨送到殿内坐下。
曦雨觉得自己的心脏再这么快地跳下去就要爆开了,伸手握住袖内的小剑,一阵凉意冲上脑子,方好受了些。重重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却发现数不清的眼睛都在盯着她看。
“啊!”饶是她胆大,此刻心绪方定,也被吓得低呼了一声。
“这是谁家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