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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郑善果刚坐下来,没等他喝上一口茶,就见听人说:“安远堂郑源,求见老爷。”
郑善果是二房所出,郑源却是六房所出。
二者一个属著经堂,一个是安远堂,虽则同为郑姓,可彼此之间,联系并不算太多。毕竟著经堂的权势,远比安远堂大。虽则这些年安远堂有所起色,特别是财力上,变得格外雄厚,可这地位的差距,依旧很大。所以,郑善果虽在洛阳为官,却从未与郑源有过交涉……
这个时候,郑源为何前来拜访?
郑善果心里疑惑,但也不敢怠慢。
因为他知道,郑仁基的独子郑宏毅,此次跟随郑言庆在高句丽出生入死,功劳不小。即便是郑仁基不可能复起,但郑宏毅却能借此机会,搏一个好前程,日后说不得安远堂会重新崛起。
“请!”
郑善果连忙下令,命人把郑源请到了中堂。
“明礼,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呢?你在洛阳也有四载,这还是头一次主动前来呢。”
“四爷,我家老爷派人,有要事禀报。”
郑源先是道了个罪,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毕恭毕敬的双手呈上。
郑善果接过了书信,示意郑源一旁坐下,然后打开来,迅速扫一眼。刹那间,他这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言庆,拒来洛阳?”
郑源轻声道:“我家小公子送信,说郑公子本来是要来的。可不想在路上,听说了……郑公子很不高兴,连夜带着他的扈从,不告而别。不仅是郑公子走了,阳夏的谢公子也因为郑公子不肯过来,与小公子告辞离去。裴虎贲和薛虎贲想要阻拦,却阻拦不住他们。
小公子还派人在馆陶,试图拦住郑公子。可不成想郑公子在永济渠北岸,突然改变主意,改道而行。如今,小公子也不清楚郑公子他们的行程……我家老爷说,需尽快告知四爷知晓。”
郑善果这手一颤,强笑一声,“如此,多谢仁基贤弟。”
他心里暗自叫苦不迭:郑言庆这分明是打算撕破脸皮了……哥哥们,郑家这脸面,可要丢大发了!
正如郑善果所猜想的那样,郑言庆拒赴洛阳,那就是横下心来,要撕破面皮。
不仅仅是郑善果看出了其中的奥妙,在洛阳的文武百官,士绅门阀,一个个也看出了端倪。
所有人心里,都暗自感叹:这郑言庆,未免太大胆了吧。
让他赶赴洛阳,那可是皇帝的旨意。
说穿了,郑言庆这叫做抗旨不尊,是杀头的大罪。他不来,那皇帝兴师动众准备的庆典,又该如何操办下去?这不止是要扫郑家人的脸面,连带皇帝的面子,也被打了……
杨广得知消息后,暴怒不已。
在朝堂上,他险些把龙案掀翻出去,暴躁的在丹陛之上,来回踱步。
文武百官也理解杨广的心情:辽东之战失败,杨广在西域诸国国王面前,丢了老大的颜面。而且,也因为这一次失败,使得突厥始毕可汗咄吉,有些动了心思。只看杨广要操办庆典,咄吉却拒不前来,就能知道,他心怀不轨。其实,心怀不轨的人,又何止咄吉一个人?
留在洛阳的西域诸国国王,恐怕未必没有想法。
所以,杨广迫不及待的想要借此次庆典,宣扬大隋国威。
此前裴世清押送高建武抵达洛阳时,的确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可这还不够,杨广需要郑言庆他们抵达洛阳,给他涨一涨颜面。看看吧,不是我大隋治下,同样是人才济济。只需一个少年,就能把高句丽搅得天翻地覆……我大隋能人无数,区区高句丽,不过是螳臂挡车。
可这一切,都将因为郑言庆的拒绝到来,而变成泡影。
这让杨广,又如何不怒?
“陛下,郑言庆恃功自傲,目无法纪。今抗旨不尊,实罪不容赦。陛下当立刻将其缉拿下狱,以正律法之严明。”
宇文化及跳出来,一副义愤填膺之状。
他对郑言庆没有好感,而且当初他为儿子向裴仁基求亲,眼见着裴家已经答应,可裴翠云却和郑言庆联手上演了一出私奔的好戏。裴仁基固然尴尬异常,可宇文化及的脸面,更难看。
即便你宇文化及甚得皇上宠信,可是在世家门阀眼中,还是那个破野头出身。
连一个小孩子都不把你放在眼中,你就算得了天大的勋位,又能如何?宇文化及不敢去得罪裴家,但是对郑言庆却怀恨在心。当初缉拿郑世安,也正是宇文化及在一旁推波助澜……
原以为可以把郑言庆踩在脚下,哪知郑言庆又咸鱼翻生。
宇文化及心里正不舒服呢,郑言庆却上演了一出抗旨的好戏。这种机会,他又怎能放过呢?
杨广闻听,目光一凝。
“宇文将军此话差矣。”
没等杨广开口,洛阳留守樊子盖却站出来,“郑言庆抗旨不尊,固然是有罪,但却情有可原。来大将军兵败平壤,却将数万兵卒弃之异国他乡。郑言庆心怀故国,在高句丽浴血奋战,杀敌无数,更扬我大隋威风。可有些人,却趁机诋毁,诬陷忠良,只是忠臣在外流血,家人却险遭大难。偌大的功劳,却被他人侵占……如若换做是我,亦会心怀怨念,更何况郑言庆年不过十四五岁,正少年气盛之时,焉能咽得下这口气?其罪无可恕,却情有可原。”
樊子盖这一番话,立刻引得许多人点头称是。
郑善果在一旁暗自叫苦,原想让宇文化及站出来把话题引开,不成想还是被人提起。
这一次,郑家这颜面,恐怕难以保存。
他正在想着如何措辞反驳,朝堂上许多人纷纷站出来,表示郑言庆所为虽有罪,但也并非不可原谅。
特别是那些武将,更是言辞激烈,义愤填膺。
也难怪,郑言庆是长孙晟的弟子,说起来也算是军方的人。他们当然要站出来,维护一番。
双方争吵,从开始辩论,到后来的互相攻击。
话题越扯越远,吵得杨广连连蹙眉。
他一方面对郑言庆拒不来洛阳,万分恼怒;另一方面,又对郑家的所作所为,颇为不屑。杨广当然知道,郑家肯定是想要保住郑醒的性命。甚至连西苑十六夫人,也或多或少的在他面前,为郑醒求情。杨广也犹豫不定,想着借郑言庆来洛阳的机会,对他大加封赏,安抚住郑言庆之后,让郑家再与他商量。可郑言庆不赴洛阳,已表明了态度,他一定要郑醒的性命。
这分明是,在逼迫朕下诏杀人!
杨广被群臣吵得心烦意乱,忍不住怒声呵斥,而后甩袖退朝。
回到西苑之后,他仍在为此心烦。这个郑言庆,实在是不知好歹。你若真的要了郑醒的性命,日后又怎么在郑家立足?朕也是一番好意,想为你和郑家说项,可你倒好,竟扫了朕的颜面。
“陛下,何故如此烦恼?”
萧皇后不知在什么时候,来到了杨广身旁。
“梓潼,你来了!”杨广叹了口气,“还不是为那郑言庆的事情?他不肯来洛阳,朝中一边是要治他的罪,一边又说他情有可原。朕也在为此烦恼,考虑着,该如何解决这件事情。”
萧皇后在杨广身旁坐下,拉着他的手,轻轻摩挲。
杨广还是晋王时,在和兄长杨勇的太子之争中,也时常心烦意乱。每每这个时候,萧皇后就像这样子坐在他身旁,让他心灵获得平静。
“梓潼,你怎么看?”
萧皇后一笑,“陛下感觉,郑醒所为,该当何罪?”
“罪不容赦,斩立决。”
“既然是这样,你又何必犹豫?”
“朕,只是替那半缘君操心,他日后如何在郑家立足。杀了郑醒,对他半点好处都没有,郑家又如何肯放过他?何不听从朕的说和,他高官得做,骏马得骑,而郑家也能保住郑醒,岂非两全齐美?”
萧皇后忍不住笑了,“陛下,您这又是听了哪位夫人的说项?”
“哦……却是朱贵儿得郑家托付,私底下说了几次。不过她倒是没说要救郑醒的命,梓潼切莫怪罪与她。”
萧皇后冷哼一声,“陛下,此国家大事,怎能让一女子指手画脚?
依我看,陛下对朱贵儿却是太过纵容,绝非一件好事。陛下既然认为郑醒有罪,那就该问他的罪。郑言庆都不怕和郑家撕破面皮,陛下又何必为他操心?再者说了,郑言庆和郑家撕破面皮,与陛下只有好处,绝无坏处……陛下想想,那半缘君在高句丽做的好大事情,可谓功勋卓著。他杀了多少人,倒不算什么,可怕的是,他救了多少人,而这些人,都是什么身份?
麦铁杖的孙子,诚敬夫人的曾孙,阳夏谢氏子弟,管城崔氏族人,以及河北十三家世族子弟……
陛下,郑言庆若是与郑家和解,以他救出这些世胄子弟的交情,郑家……”
杨广闻听,倒吸一口凉气。
“若非梓潼提醒,朕险些忘记了这件事情。”
“所以,半缘君和郑家撕破面皮,于陛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要我说,郑醒该死,而且必须以极刑处置。唯有这样,方能平息半缘君心中的怨念。陛下以为,妾身说得可有道理?”
“梓潼所言极是,正当如此。”
杨广说完,话锋一转,“可那郑家子抗旨不尊,朕又当如何处置?”
萧皇后说:“陛下是想杀他,还是不想杀他?”
“这个嘛……这个小子,确有些本事。其文采出众,且武略不俗,立下好大功劳,朕岂能忍心杀之?”
“陛下既然不忍杀之,可他抗旨不遵之罪,也不能轻易放过。
以妾身之见,干脆对他不闻不问。他立下大功,也犯下了大罪,功过相抵,就让他安心在巩县反思,陛下认为如何?”
萧皇后的这个主意,立刻引起了杨广的共鸣。
郑言庆这个小子,仗着立了功,就忘乎所以。长此以往,绝非一件好事……干脆,就冷他一下。
“妾身还有一个主意……”
萧皇后说:“前些时日,妾身看了洛浦书馆拓印的《三国演义》,其中有一个情节,倒是颇有些意思。”
说着话,她伏在杨广耳边,窃窃私语了一阵。
杨广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连连点头,不住道:“梓潼所言极是……哦,那部《三国演义》,回头送与朕看上一看。这个半缘君,倒也真是有趣。你说他那脑袋瓜子里,为何能想出这种故事?”
说完,杨广忍不住大笑起来。
萧皇后也不禁抿嘴轻笑,心里道:淑英,本宫也算是不负所托,如此应该对得起你那些礼物。
就在洛阳朝臣,为郑言庆抗旨不尊之事,争吵的面红耳赤时,隋炀帝杨广,突然发出一道诏令。
郑言庆抗旨不尊,论罪当斩。
然则念其征伐高句丽,立下汗马功劳,故而免其不敬之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不饶。功过相抵,命郑言庆幽居巩县,闭门思过。
诏令中,即没有提及之前郑言庆被废去的云骑尉之职,也没有说到其他事情。
总之一句话,功过相抵,将所有的事情全都说个清清楚楚。郑善果得知了诏令内容后,忍不住仰天长叹:荥阳郑氏数百年传承,今日被郑言庆抹的一干二净。郑醒,令天下郑氏蒙羞……
郑言庆立下那么大的功劳,结果却是功过相抵,还下诏闭门思过。
那犯下诬陷功臣,冒领功劳之罪的郑醒,会是什么样的结果?郑善果不用去想,也清楚了解。
诏令发出,郑善果立刻上书请辞。
家里出了这么一个人,若没有撕破脸,大家还能相安无事。可既然撕破脸了,郑善果亦不愿继续留在洛阳,被人耻笑。
同日,杨广命天宝大将军宇文成都,率三百千牛卫离开东都,奔赴荥阳。
就在宇文成都离开东都之际,郑言庆一行人已渡过河水,自汜水关通过,往巩县方向,急行……
第三卷 将军百战碎铁衣 第066章 胡马
荥阳,着经堂。
盔甲鲜明的千牛卫。手持刀枪,守住了着经堂大大小小的出口。刚过罢新年,初春的阳光照映在盔甲和兵器上,泛起一圈圈冷幽的光晕,令人不由得噤若寒蝉,不敢向前靠近半步。
其实,即便是他们想要靠近,也不太可能。
着经堂外围,里三层外三层有一千多名军卒守卫。不过他们不是防止有人从外面冲击着经堂,而是避免有人从着经堂出来。天宝大将军宇文成都,在抵达荥阳之前,已密令驻守于汜水关的府兵,连夜抵达荥阳城外。郑善果的书信,几乎是和宇文成都,同时抵达荥阳城。
宇文成都面色沉冷,没有半分表情。
把圣旨宣读完毕,他沉声对着经堂三老说:“郑公,非是成都不肯通融,实上命难违。请郑公莫要为难小将,把郑醒交出来吧。”
郑元寿颤声道:“天宝将军,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