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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轨都能想明白的事情,更别说窦威了……
很快他就猜出了端倪:只怕这孩子是有事情找我。
他得李基的嘱托,又有李渊暗中叮咛,对郑言庆的事情,还是非常的上心。又担心窦轨拉住郑言庆不放,于是就往窦轨的住处走来。不成想走到半路,就见言庆和窦轨在路边说话。窦威躲到了假山后,侧耳聆听片刻,也不禁为言庆话语所动容。
同时心里很开心,为窦奉节能有这样一个朋友而开心!
等言庆说完,窦威实在是忍不住了。一方面言庆说的没错,另一方面则是担心窦轨恼羞成怒,所以就走出来,并且表示出对言庆言语的支持。
“千眼,你可知你父亲为何为你取名千眼?”
“啊,恕孩儿不知。”
“因陀罗生就千眼,俯视苍生,体察人世间喜怒哀乐。你父亲知道你性情刚直,所以才给你起了这个名字,是希望你能多多体察周围的事情,多去感悟这世间情感。言庆小友说的不错,你连自己儿子心里是怎么想都不知道,凭什么去体察世情呢?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个家,不仅仅是咱们这个宗族,还有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奉节这孩子的性情,的确是有些懦懦了,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会是这样的性情?每次我见你呵斥孩子,有心劝阻,却不知如何开口。今日小友既然起了头,我也就不客气了。回去仔细想想吧,你如果体悟不到‘齐家’的这个‘齐’字是什么意思,我看你就别去资阳为官了……好好想想,别因为自己的想法,而伤了孩子对你的情感。”
窦轨低下了头,一脸羞愧之色。
窦威走过去,拍了拍窦轨的肩膀,而后扭头对郑言庆说:“小友,你可是找我吗?”
郑言庆神色一凝,颇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
“正好,我们边走边说吧。”
窦威带着郑言庆走了,却留下窦轨站在原地,呆愣了许久。他回到了住处,下意识走到了窦奉节的房间外。只见烛光下,窦奉节正捧着一本书,呆呆的坐在那里发愣。
稚嫩的小脸庞,似乎笼罩着一丝淡淡的哀愁,令窦轨心中不由得一痛。
难道,我过去所做的,都错了吗?
父子两人,一个在屋内发呆,一个在屋外发愣,皎洁的月光,洒在了这深深庭院中……
郑言庆把来意说明,窦威眉头微蹙。
“倭奴国使者?”
窦威自言自语。这倭人早在汉朝时,就有文字记录。说是公元前后,一个来自东方海域的岛国,因为仰慕大汉文明和繁华,于是来朝汉朝,被汉光武帝赐为奴国,所以命倭奴国。
此后,倭奴国和中华的往来,就没有停止过。
他们不断吸收着汉民族的文明,并逐渐成长……
窦威轻声道:“我今天没有出门,倒还真不太清楚这件事的状况。恩,既然倭奴国想要通过我大隋律法,说明这个使者,倒是有些见识。这牵扯两国争纷,若是走开皇律,你那位朋友可真的是凶多吉少了……言庆啊,此事可不大好办。”
郑言庆低下头,突然说了一句:“又是天朝仁德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言庆猛然抬起头,“为何我天朝,总是对外宽宏,对内严苛?昔日有骠骑将军,纵横漠北,打得匈奴人狼狈而逃。偏偏就是那该死的‘仁德’,令我天朝辛苦打下来的朔方,送与匈奴人休养生息。匈奴人休养好了,于是就出兵攻打。杀我同胞,屠我村庄,掳我百姓……天朝打了胜仗,却要讲什么‘仁德’。人家写一份降书顺表,就能拿到大笔钱粮。战败了,却得到了比战胜者更多的好处,以至于我天朝屡屡遭受异族欺压。窦大人,小子不明白,这样的‘仁德’,真的能教化豺狼吗?我曾听过一个故事,一个农夫在路上见到一条冻僵的蛇,于是心怀‘仁德’,将毒蛇置于怀中。哪知那毒蛇醒来之后,反咬一口,令农夫身亡……这是仁德,还是愚鲁?”
言庆这番话,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来。
按道理说,他前世的仕途经历,本不该让他有如此偏激的心态。然则对倭国,他始终无法释怀。来到这个时代,他读过汉书,也读过三国。而此时,恰好距离那个汉人最凄苦的年代并不久远。没有亲身经历,就难以感受到那种切齿之恨。
郑言庆豁出去了,瞪着窦威,低声吼道。
换做其他人,言庆不会这样做。但窦威不一样,他的身体中,始终流淌着八百年大汉族的血液。听闻郑言庆说话,窦威不禁色变,白眉轻轻颤抖,胡须贲张。
“大海杀人,固然不对。可是那区区海外倭奴的使者,就可以在我大隋国土上,纵马行进吗?他撞伤了,撞死了我大隋子民,一句仁德可以赦免。可我大隋子民稍有反抗,难道就要人头落地?窦大人,小子不明白,请您为小子解惑。”
窦威目光炯炯,凝视着郑言庆。
他一句话也不说,却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闭上眼睛,窦威站立在池塘边上,许久后轻声道:“昔日之事,不可追……也罢,我就帮你这一次。只是我可以调出那谒者台的诉状,但也是仅止如此。”
郑言庆喜出望外,深施一礼:“大人明见!”
“小友,你今日这番话,出自你口,入我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日后切莫再说这种言语,说不得会让你粉身碎骨……我老了,已无你这般血气。但愿得将来你功成名就时,仍保持这样的血气,也就不枉费我今日帮你这一次。”
第二卷 弥勒净土血莲台 第012章 刀笔之下断生死
平陵窦氏,曾盛极一时。
汉末大将军窦宪,指挥汉军将匈奴打得溃不成军。这也是窦家满门引以为傲的事情。
自窦武事败,窦家流落塞北,转眼三百余年。
也许,在窦威的身体中流淌着胡人的血液,但是在他骨子里,依旧是昔日大败匈奴人的窦家子孙。
郑言庆的一番话,激起了窦威胸中的火焰。
他决意帮助郑言庆,也许是徇私枉法,但从窦威的心底,却认同言庆的话语。海外蛮夷也敢在洛阳纵马?我堂堂大汉……不,是大隋子民杀一个随从就要偿命?
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与后世的达官贵族不一样,隋朝的世族子弟,有着超乎寻常的骄傲。他们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并且从一场场磨难中走出来,更坚信铁与血的力量。窦威这种人,绝不会满口的仁义道德。也许,在窦威的心中,更愿意用刀剑去教化异族。
窦威是司隶台下的洛阳别驾,主张河洛地区的刑案。
所以他从洛阳县衙抽调什么公文,并非一件难事。只需派一人过去,洛阳县令自会将诉状交出来。窦威接过那公文一看,眉头顿时扭在了一起,同时冷笑连连。
果然是大国气象啊!
为了一个小小的蛮夷随从,居然引经据典吗?
他把那诉状交给郑言庆,“谒者台那些家伙果如言庆你所说的那样,要诛杀雄大海。”
通篇尽是诛心文字,似乎恨不得把雄大海千刀万剐,才能向那些海外蛮夷们证明,我大隋朝是何等的强盛,何等的律法森严,何等的高高在上。既然是国际纠纷,你们不站在本国国民的立场上去说话,却一个个争先恐后,为蛮夷说话吗?
那些蛮夷,是不会心存感激的!
郑言庆看完之后,陷入了沉思当中。
从这篇诉状上来看,雄大海断无可能幸免。难不成,要去收买洛阳县令?更不可能。
“窦大人,没有法子了吗?”
“除非谒者台收回这篇诉状,重新撰写。否则以诉状上的罪名,绝无可能救下雄大海。”
“那,谒者台有可能收回吗?”
窦威歪着头,看了看郑言庆,突然笑问道:“言庆,你认为呢?”
这就是等于回答了言庆的问题:没有可能。
“老大人不是按察刑案,或许……”
“言庆啊,你也许还不了解司隶台的职责。我身为洛阳别驾,有按察之责,但却不能插手洛阳县的审判。大多数情况下,我们是在洛阳县做出宣判之后,可以检查这宣判的失缺,但不能负责具体的案子。”
只有监督权,而无处置权。
郑言庆敏锐的捕捉到了窦威的语病,“老大人,您说在大多数情况下如此,也就是有例外喽?”
窦威一笑,“当然!如果你能让陛下过问此事,司隶台就可以插手其中。”
晕!
这不是和没说是一个样子?
郑言庆不由得摇头苦笑。且不说能不能让杨广插手,就算是能使杨广过问此事,可杨广现在并不在洛阳。等杨广知道了,而且也愿意过问这件事,雄大海早已人头落地。
不行!
郑言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抖擞精神,将那份诉状拿起来,再一次认真观看。
“言庆啊,你莫要费心思了。
谒者台写的这份诉状,很难找到缺陷。依我看,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只能事后追究。”
“事后追究,雄大海难道能保住性命?”
“保不住!”
窦威回答的斩钉截铁,“如今正值秋后,如若判定下来,三日内即当开刀问斩。我说的事后追究,可以以司隶台的名义,询问倭奴国使者于洛阳纵马伤人之罪。即便是去不了他们的性命,也能让他们伤筋动骨……权当作为雄大海报仇。”
“人死不能复生,区区伤筋动骨,焉能抵得上雄大海性命?”
郑言庆当然不会答应,拿着那诉状,一遍又一遍的认真研究。窦威也没有生气,坐在旁边,看着言庆研究诉状,心里却道了句:这父子两人执拗起来,倒真是一个模样。
“窦大人,我有一个办法。“
“哦,说来听听?”
郑言庆研究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拿捏的地方。他轻声道:“只是需要冒些风险,在这诉状中,添上一笔。”
“添一笔?”
郑言庆看着窦威说:“只需一笔,我可保证,连谒者台的人也挑不出理来,而且雄大海也不必丧命,最多是监禁数年。这样一来,谒者台想必也不会真就翻脸吧。”
“怎么添?”
郑言庆将诉状铺在书案上,挑选好了毛笔,在上面轻轻勾了一笔,然后让开位置。
“雄大海甩刀杀人?”
郑言庆笑着点点头,“既是甩刀,自然属失手致人死命。按照开皇律,杖三十,监三年足矣。”
诉状上,原本写着雄大海用刀杀人。
这就是故意杀人,当然是死罪。而言庆这一笔,却将故意变成了过失,其罪名自然减轻。至于杖三十,更加好办。到时候请人出面,暗中贿赂一下行杖的差役。
这轻与重,只在差役的一念之中。
雄大海今年十六,实际年纪才十四。监禁三年后出来,也不过十九岁而已,大好人生刚刚开始。想那隋唐演义里面,程咬金不也是牢狱中的常客?遇到运气好的时候,赶上大赦,说不定连三年都不用。而谒者台,未必会真去为倭奴做主。
这就是刀笔之下,断生死!
其实在后世,流传有许多关于刀笔吏的故事。
似郑言庆这种方法,也有人用过。言庆通篇反复研究之后,感觉也只有这个办法可行。至于当初谒者台的人究竟是写的‘用’还是‘甩’,也未必能记得清楚。
只要洛阳县能宣判下来,谒者台也没有办法。难不成打自己的嘴巴,说是写错了吗?他们如何与那些倭奴使者解释,言庆管不着。反正,他就是要保住雄大海。
待墨迹干了,窦威立刻命人,将诉状送回洛阳县衙。
而后他连连摇头,“言庆果然不负虚名,这些年闭门读书,也是卓有成效。这种事情若换做是我,绝想不出这种主意。呵呵……言庆你这一支笔,可以断生死啊。”
郑言庆则郑重其事,向窦威一揖到地。
“若非老大人抬爱,小子这些许急智也没有用处。小子代雄大海一家,谢过老大人救命之恩。”
两人又在书房里闲聊了一会儿,郑言庆看天色不早,于是起身告辞。
毕竟在竹园,雄大锤还等着他的消息呢。窦威也没有挽留,而是命人将他送出府外。
他是言庆的长辈,又是朝中命官,怎可能出门相送。
郑言庆在窦府门前认镫搬鞍,翻身上马,急匆匆的走了。可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在窦府门外停下。马上人翻身下马,快步上前,登上了台阶。
“请通报窦大人,就说有夏州家信,请他过目。”
窦府的门子立刻通报进去,窦威让那信使将书信呈上,却是两封书信。
“怎么,唐国公要请他出马吗?”
窦威看罢书信,也不由得暗自感叹起来。李家看样子已接受了言庆的存在,即便无法让言庆归宗认祖,可这培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