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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有底气,自然不会慌。完颜挞懒现在连正面作战的胆子都没有了,还需要再担心什么?”邓广达没有那么多感慨,他跟着赵瑜,一向是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不比萧麽撒过往的辛酸经历。
“是吗?”
冷冷的反问从身后响起。邓、萧连忙转身,对着来人躬身行礼,“郭督!”
郭立沉默着,抿着嘴盯着两人,直到两人被盯汗流浃背,方丢下骄兵必败四个字,转身接着巡视营中。
自大从没有好结果,女真人今夜的行动也不是丧失勇气的表现。郭立不想看到手下的队伍因为将校疏忽大意,而出现不必要的伤亡。光是天津城被攻破一事,已必然让他在军中的评价骤降,若他指挥的军队再出些岔子,调任闲职是免不了的。而郭立,却一直都希望能在郭督后面加个“帅”字。
东海军中,被称为“督帅”的,除了赵武,就只有陈五。虽然皆是一镇总督,互相之间并没有隶属关系,但陈五权柄、品级、军衔皆远在郭立之上。郭立当然不愿久居人下,他倾巢而出,抢先一步打下平州,无非于此。
只可惜事与愿违,后方给完颜挞懒捅了个窟窿。不过若是今次能歼灭足够多的女真骑兵——也就是眼前的这些——将功赎罪还是没有问题的,回军之前,陈五跟郭立也明说了这点。
晋升无望,郭立将心头火气都撒在了完颜挞懒的头上。完颜挞懒舍不下歼灭八千东海军的诱惑,而郭立也将两万女真骑兵视为盘中餐。看着呼啸而来,向着营地外射出几箭后,又呼啸而去的女真骑兵,他冷笑连连:“贪吃的猪总是要先挨宰的!”
次日清晨。
旭日的红光刚刚洒满大地,日出前的凌冽寒意却仿佛在一瞬间被驱散。半幅蓝紫,半幅橙红的天空中不见一丝云翳。空气冰冷而干爽,风若有若无,却带着一点松脂烟气,那是昨夜女真人燃起的数万火炬留下的痕迹。
一望无垠的雪原上,喧腾了一夜的各队女真骑兵陆续退到后方休息,但完颜挞懒的主力却已经分作一支支千人队,在东海军的前后左右摆下了阵势。两万铁骑四面合围,其中在通往天津的方向上女真人布置了最多的兵力。
而在重重围困下,东海军安之若素。营地中燃烧了一夜的篝火刚刚熄灭,数百骑兵已开始在营地外围游弋。营垒被铲平,壕沟被填起。龙骑一营、龙骑二营的士兵们收拾起餐具,打理好行装,整军待发。昨夜女真人不停歇的在骚扰着,而营地中的八千士兵,除了四个指挥上下夜轮班的守卫之外,其余都在帐中埋头大睡。不过从士兵们脸上困顿的神色来看,大多数人昨夜都没有睡好。
“毕竟不是惯上阵的老兵……”牛卫轻轻叹气。天津的兵,训练多,上阵少。一被骚扰,就无法安然入睡,比不得那些老营中的精兵。
“习惯就好。”邓广达的声音压得更低,双眼仍平视着前方。现在正在进行军议,各营及各指挥的主官聚集在郭立的主帐前,两人也不敢大声说话。
“哪来得及习惯。三五日睡不好,就没精神打仗了。”
“我们也只需要拖两三天。”
一边是辎重兵在拆卸主帐,一边便是二十多个将校围在一张铺着军用地图的可拆卸分解的简易长桌旁。郭立的参谋长就站在人群中做着总结: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完颜挞懒的计划,应该是运用骑兵机动力上的战术优势,将我们围困起来。让我们无法正常行军,也不能安心的扎营。女真人的兵力是我们的三倍,可以轮换着来,而我们却做不到。这样三五天下来,就算士气不崩溃,精神上的压力也会让战力大打折扣。这便是完颜挞懒的如意算盘。不过……
……完颜挞懒有他的算计,而我们也有我们的打算。我们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将他全军牵制在这里,他的盘算对我们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只要完颜挞懒一日不放弃吃掉我们的幻想,他就一日不会离开。”
邓广达哈哈笑道:“完全按照我们的计划来走,这个六部路都统还真是好配合。”
会议上的气氛轻松起来,一切顺利,连郭立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不过参谋长没有笑。
“但有件事值得注意,完颜挞懒麾下兵力两万余,总计二十二个猛安。不过到现在为止,我们只发现了十七个猛安的旗号,还有五个千人队不见踪影。”参谋长张开右手比划了一下,像是在强调。无论如何,五千女真铁骑,绝对不是小数目。
“拦子马?”郭立询问的目光移到萧麽撒脸上。
拦子马是辽国骑兵的战时编制,同时也给金人继承下来。契丹和女真的骑军一旦进入敌境,便会派出几支分队,游荡在主力外围,甚至远及百里。这样作觇逻之用的的分队,便被称为拦子马。只要有拦子马在外围护卫,奇袭也好,伏击也好,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应该不全是。”回答却是参谋长,“拦子马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应是去天津打草谷的队伍。我们这一部八千四百人,一万三千余匹马,虽然人人携带了七天口粮,但光马匹的消耗,就要四十辆大车,千余石粮草。而女真两万人,六万马,其中三分之一是食量更大的战马,一天消耗的粮草至少是我们的五六倍。这么多粮草,不可能随身携带,只能去天津城去搬。以这里到天津的距离,再加上须防备天津城中的反击,完颜挞懒要想保证补给源源不断,至少要放上两个猛安。”
提及天津,郭立脸色微微一变。天津外围的数百村寨不仅是粮食、兵员的供给点,同时也是天津城防的一部分。若是那场暴风雪,若是郭立没有将龙骑二营带出来,光凭这四千人,再以坚固的村寨为依托,完颜挞懒根本别想看到天津城一眼。但如今却成了完颜挞懒的粮草来源,恐怕现在不知有多少天津百姓,正在女真人逼迫下为他们运送粮草。
萧麽撒察言观色,见郭立心情不佳,及时插话:“护卫两万人的中军,有三支千人队已是绰绰有余。不会再多了。”
“不论多少,”参谋长对郭立道:“要实现预定方案,必须让完颜挞懒将所有的拦子马都召回来。”
郭立点点头。对着龙骑一营的都指挥使,今天打头阵的先锋官命令道:“三十里!”
天津总督还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不过萧麽撒已经明白他的任务,今天必须让全军前进三十里。为了让完颜挞懒发现手上兵力不足以拦住东海军,而生起召回三千拦子马的念头,今天必须前进三十里。
“末将明白!”
【注1:】开滦煤矿最早开采于明代,以书中时代的技术条件,完全有能力开采。
九五之卷 第52章 道阻(六)
大宋靖康元年二月初八,甲辰。【西元1126年3月3日】
天津城外。
自从辽亡金兴,旧时和平安宁了百年之久的燕山大地便成了人间地狱。数年来,大如宋、辽、金、东海,小如张觉、郭药师,各方势力如走马灯一般轮流登场。一时间兵灾连连,百姓流离失所。唯有黄河河口的天津,有东海强军坐镇,始终未遭兵火。北地百姓因而纷至沓来,天津城的兴盛一日胜过一日,城池一扩再扩,乡村如雨后春笋一个接一个建起,比起刀兵不断的燕山诸州,直如一方世外桃源。
只可惜和平从不会永远持续,随着郭立领军北上,完颜挞懒趁隙偷袭。区区数日间,黄河河口处的这片难得的净土,已是满目疮痍。
火药在金国军中的运用,使得原本不擅长攻坚的女真人也有了破城的手段。太原和东京的悲剧,同样出现在天津城外。天津的村寨向以高墙深垒著称,但几十斤火药下去,再坚固的村寨大门也得支离破碎。在设计中,可以挡住一个千人猛安,以待城中援兵的防御体系,现在一个百人队就可以轻松攻下。
此时已是正午,但一层薄云让冬时本就不算炽烈的太阳,变得更加黯淡。在通往官道的一条窄路上,缓缓行驶着一长溜满载着粮秣草料的牛车、马车。一队三十来人的女真骑兵,正驱使着强绑来的近百名天津百姓充作车夫,向着连接平州和天津的官道上行去。从他们过来的方向,四五里之外的一处村寨上,还能看见几缕浓烟冉冉腾起,又渐渐飘散。
啪!啪!
完颜胡里改阴沉着脸,狠狠的挥着鞭子。鞭梢刷在民伕的背上,厚实的棉袍转眼便支离破碎,带起的棉絮如雪花般四散乱飞。正在奋力推着陷入雪坑的大车的民伕们甚至不敢喊痛,埋下头,藏起脸上的恨意,用更大的力气推着。
乡间的小路不比官道,因为。女真入侵,地上的积雪也没有及时清理。满载的大车时不时的便会陷入厚厚的雪堆中,需要赶车的民伕下去将车子推出来。而小道路窄,一辆车子停下,后面的便都得等着。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如此难行,每走上百十步,总会有一两辆车子将路堵上。
半日下来,押队的女真人个个心。浮气躁,一见车队停下,便登时挥起马鞭。这一次,是打头的一对父子赶的马车碾到了藏在雪里的一块石头,正在行驶中的大车本就超载严重,一下颠簸,顿时便侧翻了过去,捆扎在车斗中的粮草便撒了一地。大车横挡在道中,将小道堵了个严严实实,后面的车辆不得不又吆喝着停了下来。
完颜胡里改怒火中烧,离官道。还有七八里,照着速度,等天黑了也别想上得官道。粮草运送的大事耽搁了,他这个领队的回去后定然要挨鞭子。这两日战局僵持,上至挞懒都统,下到他所属的谋克,人人火气旺盛,军棍、皮鞭打得噼啪作响。吃了军法的倒运鬼不知有多少,胡里改可不想做下一个。
眼前的这两人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出事了,分明。就是故意拖延。完颜胡里改手一扬,鞭子嗖嗖作响,把父亲打得满地乱滚,不成想那个儿子冲了过来,一下楸住了马鞭,狠狠瞪着胡里改。
完颜胡里改恼羞成怒,想不到这两个汉狗竟然还。敢反抗。他向身边的一名亲信努努嘴,那亲信会意点头,转过脸来,狞笑着举起狼牙棒便要来个杀鸡儆猴。但他的狼牙棒举了起来,却没能再挥下去。一支长箭不知从何处飞来,闪电般刺入肋下,深深的没了进去,只剩翎尾在外。
敌袭!
伏兵?!
这一箭如同捅了马蜂窝,也不再理会那对父子,。胡里改提起长枪,车队旁的十几名骑兵也轰的一下四散了开去,拿出弓箭在手,搜寻附近可能潜藏敌人的隐蔽之地。
完颜胡里改向。长箭飞来的方向望去,那是一条岔路,通向半里多外的一座被毁掉村庄。几天来,这些外围的村庄在女真骑兵的疯狂攻击下,多半已经被攻破,粮草也被搜刮干净,胡里改他们这些打草谷的小队,也不得不深入天津境内,去找那些还没攻破的村寨。
而就在百步外路边的一个堆得如山高的秸秆堆旁,不知从何时起,站着个手持巨弓的高大汉子,一匹战马从秸秆堆后露出头来,偏着头望着这里。
只有一人?
胡里改手中长枪一指:“是谁!?”
“相州岳飞在此!”
一个说着女真话,一个说着汉语,语言不通,但内容却出奇的相合。岳飞自报家门,双手又扯开长弓。一支利箭离弦而出,直奔胡里改而去。
只看到一点寒星迅如闪电,完颜胡里改心中一凛,奋力舞起长枪,险险的将一下便飞到面门前的长箭拨开,手臂却被震得生疼。
惊出一身冷汗,胡里改身子忍不住的颤抖着,“杀了他!”他大吼,仿佛要掩盖自己一瞬间的怯懦。听到命令,他这一队女真骑兵中当即奔出二十骑,气势汹汹的向岳飞杀来。
弓弦连声作响,如同一首琵琶急曲,奏出死亡的旋律。长箭落处,骏马嘶鸣着跳起,马背上的骑手接二连三的落马。岳飞的连珠四箭,不射人,专射马,转眼让四名骑兵失去了战力。
不过落马的骑兵并没能阻挡女真铁骑的冲击,剩下的十六骑表现出让岳飞叹为观止的马术,在狭窄的羊肠道上轻轻松松避开所有的阻碍,加速杀来。百步的距离此时已缩短到一半,再强的箭术也无法在如此短的距离里射落剩下的十六人。
但岳飞不慌不忙,只见他有条不紊的将长弓收入弓袋,拔起把马缰钉在地上的大枪,然后翻身上马,向后方的村庄逃去。
“来不及了!”完颜胡里改恶狠狠的笑着。不过领先四十多步,如此短的距离,刚起步的战马根本还没来得及加速便会给追上。他看岳飞的身上,银光闪闪,竟然还披着铁甲,战马也披挂着毛毡,虽然都是挡箭的好东西,但却更难逃过后面的追击!
事实也正是如此。仿佛如群狼逐羊,离村寨入口还有三十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