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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朝骁骑的尸骸身上,银术可看到不少让人心惊胆跳的东西。单单一个重钉马蹄铁,就让他们在光结如镜的河面上取得了极大的优势。而每一个骑兵身上的制式装备,林林总总几十件,马刀手铳、兜鍪铁甲、衣袍背囊一应俱全,也让女真铁骑知道,什么叫做装备精良,什么叫做财大气粗。
银术可转回头来,看着自己的长子,胸口斜挎的武装带,塞在腰间的火铳都是这些天得来的战利品,整个人的装束,除了外袍还是用的千夫长的式样外,完全是南朝骁骑的打扮。一个南朝小兵拥有的装备,就能让大金国的猛安羡慕三分,与这样的国家交手,真不知道最后能落下什么样的结果。
银术可很快便将一阵泛起的忧惧压在心底,问道:“南面有什么消息?”
完颜谷英刚刚从南面回来,他虽是猛安的身份,但为了探察敌情却也不得不亲自上阵:“陆贾所部前锋昨夜是在赵州柏乡驻扎,已经与驻扎在赵州的骁骑二营会师。”
“已经到了柏乡了?”银术可对真定附近的地形还多有了解:“赵州紧邻真定,柏乡距真定城也只有两百里。如果他们继续进兵,明天就能看到宣翼军和陆贾的旗号了。”
“想不到赵武没南下,却是陆贾北上了。”谷英咬着牙,脸色微微泛白,“看来明天就能与杀了娄室叔叔的家伙交手了。”
银术可当然听说过陆贾的名号,因陆贾而死的完颜娄室可是他的老朋友。在长生岛一役中,就是陆贾凭借不到一千人的微薄兵力,将完颜娄室的数万大军抵挡了数日之久。正是陆贾的奋战,最终让完颜娄室和他的七水部,连同数万随行的外族军队及民伕一齐饮恨长生岛上。
如果抛去地理因素不看,长生岛上的这一仗,其实正与年前在南朝被称为燕津会战,让斜也被俘、挞懒战死的那一役如出一辙。都是用一支偏师吸引了金军的注意力,并依靠自身的力量,将数倍于己的女真铁骑拖疲拖垮,等到主力一至,浩然数万的女真大军就是兵败如山倒的结局。
同样的招数,银术可也会使。不过不是用在战阵上,而是旧时用来捕鱼的手段。先将一块鲜鹿肉垂进河水中,等到河中的鱼群蜂拥而来,便直接用棒子砸下去——女真男儿之所以擅使狼牙棒,正是因为他们在混同江畔常年用棒子敲鱼的缘故,只是当时用的重木棒,没有嵌上那么多铁钉罢了——而赵瑜和陈伍所作的,仅仅是将鱼群换成了女真骑兵。
战死在自家惯用的招数下,娄室和挞懒肯定是死不瞑目。无论娄室还是挞懒都是难得的将才,尤其是娄室,他在大金刚刚兴起的时候,便能以外系身份得掌大军,他的才干在大金国的将帅中绝对是出类拔萃的。
娄室在生的时候,银术可曾被配属在他麾下作战。黄龙府、宁江州、护步答冈,几次大战下来,银术可很清楚,七水部部族长的军事才能,决不在一班宗室名将之下。银术可曾扪心自问,当年领军去长生岛的主帅换作是自己,又或是宗望、宗翰那一班人,下场恐怕也是一般无二。谁也不可能预计到,东海人的援军能从万里之外及时赶到。
自古作战,千里约期,最后时间差个半月都很正常,而台湾、辽南伏波万里,洪武皇帝却能及时领军赶来,单看他对行军时间的把握,就已是名将一级水准了。而陆贾能用不到一千的兵力与数十倍的敌军抗衡,若说用兵之才,当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对上这样的敌人,也只能先试探一下,便要退回河东,利用太行山的险峻来防守。
完颜谷英对银术可的计划却有些不满,“爹爹,要不要在真定多守一阵,若是陆贾久攻不克,说不定赵武也便会南下了!”
“你有几分把握能守住真定?”银术可指了指城墙不远处的一段缺口,“别忘了西门还没修好呢!”
谷英皱起眉,“那守着井陉县城不行吗?”
银术可摇摇头,正要向儿子解释,但身后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银术可的亲兵上前道:“大帅,太原派信使来了。”
银术可点了点头,他人在太行山东,却心系太行山西的太原,每隔两天都会有一名信使来讲太原内外的消息传递过来。“唤他上来罢!”
信使带来了最新的消息,不过不是太原城的。消息一入耳,银术可和谷英便一起惊叫起来:“南朝皇帝领军亲征?!”
从太原赶过来的信使猛点着头,“中原如今都传遍了。听说是南朝天子领着数万大军北上。算时日,应该已经进驻东京城了。”
银术可与谷英面面相觑,他们不怀疑消息的真实性。他们身在真定,南面被相州和陆贾部所阻隔,信息来源断绝。而河东往中原的通道却还算畅通,得到消息并不出奇。
“爹爹!”谷英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原本要与赵武和陆贾的十二万大军交手,就已经够吃力的了,如今是三面出击,西路军如何能抵挡得了?就算退回去,区区一个太原城,如何能对抗南朝的天子禁军和陆贾军的两方夹击!
银术可的表情却有些奇怪,神色在一阵震惊之后,却变得好似很轻松的模样,脸上莫名的带着点笑容:“南朝皇帝亲征,对我们来说不一定是坏事!”
回过头来,他大声号令:“传令全军,立刻返回太原!”
上九之卷 第29章 连横(中)
古北口。
正午的阳光。终于照进了山谷。
沐浴在冬日难得一见的阳光中,一支十几人的骑兵小队绕过思乡岭下的盘山道,缓缓接近古北口的关墙。
骑手们都是风尘仆仆,脸上身上都是灰蒙蒙的,战马多半耷拉着脑袋,有一步没一步的慢慢踱着。有几个骑兵的马脖子下,还挂着一个摇摇晃晃、干瘪了的头颅,都是剃光了头发,只剩一条或两条小辫的女真人的发型。
冬时日头偏南,阳光正从关墙上照过来。张希均半眯着眼,享受着阳光照在脸上的那种暖洋洋的感觉,耳边听着队正放松了的叹着,“直娘贼的!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张希均也轻松笑了笑:“说的也是!辛苦了四五天,也终于可以洗个热水澡,躺在床上睡个好觉了。”
队正很不舒服的扭了扭身子,又用力抓了抓脖子,“听均哥儿你一说,俺身上都痒起来了!待会儿,肯定要舒舒服服洗个澡!”
“谁叫十一哥你贪那个金狗穿的羊皮袍子舒服,也不看看上面有多少跳蚤!”张希均哈哈大笑,将马速提起。领头直奔关墙之下。
二十天前,虎翼第一军团终于攻占古北口,将残留在关寨中的数千守敌全数剿杀。但此一战,虎翼一军元气大伤,也失去了追击完颜蒲家奴的能力,仅仅据守在古北口关城之中。一边清理废墟,修理关墙,一边派出游骑兵小队,去北方侦查。
虽然此役斩获甚多,就算完颜蒲家奴撤走时曾将许多族人的尸体一起带走,但搜检关城内外,也计点出了四千多首级。不过无论赵武还是军团长林虑都没有心情筑京观做纪念,只是让兵部派来的监军官计点了首级数目,连同死去的战马,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也不仅仅是女真人的尸体,还有战死在关城下的虎翼军将士,也都尽数火化,装进各自的骨灰盒中,准备送回家乡。时隔半个多月,关城之内,仍飘散着一阵阵肉类焚烧后的焦臭味。
在关墙下的哨卡中验过身份,张希均所在的这支游骑兵小队终于回到关城。但关城内却人声鼎沸,一支队伍刚从关城南门出去,但随即便是另一支队伍从南门进来。旗号一个个打起,几十面旗帜满城飞舞,看起来乱作一团。
“这是怎么了?”张希均拉过一个从身边走过去的小兵问道。
小兵正忙着,被人突然拉住。回过头开口就想骂,但一看张希均和他身后一群人的军衔牌,却立刻老实了下来,道:“大将军有令,第一军团回防北京,古北口该由第四军团来镇守。今天就要换防,正是乱着的时候。四军团的两个副营已经上城了。你们回来时,没看到关墙上全是第四军团的旗号吗?”
张希均骂了一句,“日头就从关头上照下来,鬼才能能看得清!”一放手,让那个小兵自去了。
“早就该回燕京了。”被唤作十一哥的队正早听清了,抱怨道:“辛辛苦苦打完仗,还要把城池收拾了让人住进来。日后也别叫第一军团,叫小厮军团好了。”
张希均摇摇头:“这一仗,整整伤亡四千多。听说林老大听到报告时,脸当时都绿掉了。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回到燕京不是让人笑吗?就是让俺回去,俺也不回啊!”
“伤亡哪有四千多!战损的一半都不到,剩下的还是冻病的居多。”十一哥指了指排在关城一角的十几顶绿色帐篷,“那里不都是淋了雨雪,得了肺热的病号吗?单是这个病,就算进去三百多伤亡了。还有那些磕着碰着的轻伤也算进伤亡中。不然哪有四千?!”
“说的也是!”张希均笑道,“连我爹只是腿折了,精神那么好的都算了一个轻伤!”
十一哥听张希均提起他父亲张大牛,便问道,“对了,你爹怎么样了?”
“估计已经转到密云的医院里去了,他的腿伤得不重,最多两个月就能长好。不过归队后,应该会调入正营,要不然就再升一级!”
十一哥笑道:“临阵受创,至少一个忠勇勋章!若是真的调入正营,可是父子兵联手上阵!总是一段佳话了!”
烈风,铅云。
沉沉的天幕压向大地。
东京城外。
赵瑜率领朝中的一众文武官员,目送着野战四营的两万大军遥遥远去。浩浩荡荡的队伍,渐渐消失在北方灰色的地平线下。
那已是赵瑜带来北方的大半兵力。他们北上渡河,赵瑜身边就只剩下三千近卫军和吕师囊的一个营可以依靠——东京城中的其余的两万多兵,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整编,并无战力可言。
不过赵瑜并不在意,自古天子亲征,最忌讳的就是好大喜功,多率兵力。稍远的,苻坚号称投鞭断流,可到头来却留下了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故事;杨广挥师百万,隋亡唐兴便因此而始。而近的,辽末帝耶律延禧也是领七十万大军出征护步答冈,可尚未大战便自行崩溃。
赵瑜只带了五个营两万多精锐北上,看似兵力微薄,但其战力比之金太祖阿骨打带到护步答冈的两万女真铁骑,还要强上数倍。在赵武、陆贾的配合下。他们直取太原,也是不在话下。
“臣还以为陛下会领军继续北上河东,陈相公,赵枢相,却是”回城的路上南山则。他作为赵瑜对外的喉舌,当然不能远离左右,在赵瑜面前,自然也是能说得上话。
赵瑜笑道:“朕坐镇在后方就够了。若到了前线,野战军的将士们是保护朕好呢,还是向前。若是女真人派出一支偏师来突击本阵,就算对朕毫无威胁,前线的将士也必然会在继续进军和反身救援中左右为难,那是战局可就全乱了——朕岂是如此不通军事之人?”
“可澶渊之盟是,真……那个可是亲临澶州北城,到了前线的。”南山则打算那宋真宗做例子,但赵瑜已经打定主意要将赵光义一系的六个皇帝都降为王爵,可诏书不下,名位不定,却让南山则不知该称宋真宗做什么好。
赵瑜不以为意:“一为进攻,一为防守,岂能混为一谈。当年萧太后领军南下,北地守军心衰气沮,天子不亲临前线。士气如何提振?而如今朕率军北上,已经做得够多了。三路进攻河东,我军气势如今正旺,并不需要朕亲临战阵。等到太原克复,朕再北上不迟!”
京兆府。
时近年关,关中大地再次瑞雪纷飞。比起上个月中的那场暴雪,如今的这场雪确是轻和了不少。不过旧雪未化,新雪又至,宰相朱胜非的头发,却又白了许多。
早前的救灾工作已基本宣告结束。能救的多半救了下来,照常规征为了厢军。来不及救的大多饿死。也不会再添麻烦了。当时还恐惧着流民揭竿而起,现在看来完全是杞人忧天。平原上积雪深重,饥民就算想落草为寇、劫掠地方,没等他们走出百里就会饿死在荒野中。但若是走上被清理出来的官道,就还有大队的官军手持明晃晃的刀枪在各处隘口驿站守着。
朱胜非翻着各地报上来的奏折,心中不禁自嘲,比起下发的救济钱粮,花在调动兵员、清理道路上的钱钞,反而更多一点——究竟是乱世人命不如狗啊!若在太平年景,就算雪灾再大一点,也不会有这么多被饿死的饥民。
突然而至的通报打断了朱丞相的长吁短叹,朱胜非和张浚同时惊起:“夏国使臣?!”
传话的小吏恭声应是。朱胜非和张浚面色难看的对视了一眼,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