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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蠢话!”姚平仲一下提高了嗓门,“东京可去不可打,去东京城下绕一圈,乱了民心就够了。我等奔袭六百里,已是强弩之末,不能跟以逸待劳的逆贼硬拼。”
姚平仲绝非自大之辈。他的六千骑兵远不如同等数量女真铁骑的战力。而随侍在赵瑜身边的近卫军,更是号称犹在野战、虎翼、宣翼之上的精锐,赵瑜发行的报纸上,一旦提起近卫军,每多溢美之辞。就算吹嘘之言要打个折扣,姚平仲也自知绝不是对手。
三国时夏侯渊为将,赴急疾,常出敌之不意,所谓“典军校尉夏侯渊,三日五百。六日一千。”已是为世人所惊叹。但姚平仲他率兵三天奔行近六百里,其速犹在夏侯渊之上。但速度快了,战力却是直线下降。中牟献城后,他才不过下令休息两个时辰,除了轮番起来值守的两个指挥,其他士兵都已是散坐在地上呼呼大睡。
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如此师老兵疲的情况下,姚平仲绝不会与赵瑜硬拼。他的任务关键还是在造势上。让中原人心混乱,将补给线切断,逼北上太原的野战军团在女真人眼皮底下回返,逼东京城中的军队追出来作战。
兵法有云,为将者,致人而不致于人!姚平仲要做的便是如此,削弱赵瑜在京畿的军势,等他养父姚古领大军上来接应决战。
“若逆贼在城中据守,某便在板桥焚粮秣而去。补给不济,野战军必败于太原城下。逆贼若举兵而出,就将他们远远的调出来,区区六千人占不了多少地盘,却也容易绕过。等到夜中还可突袭东京。只要东京城不稳,逆贼必然要回城救援。我等再半道伏击,那才是叫做机会!”
东京已近在咫尺,姚平仲便放心的将心中盘算和盘托出。这是姚平仲的自信之作,能在部下面前炫耀,他心中是得意非常。一边说着,下巴都翘的老高。
几个将佐十分知趣,等姚平仲说完,便齐齐赞道:“太尉深谋远虑,末将拜服!此战必胜,逆贼必败。太尉神威,必将名扬四海!我等也可附太尉骥尾,得享重名!”
姚平仲忍不住大笑,笑罢,他一指东方那一线青黑色的轮廓:“走,去东京!”
东京。
正旦的大朝会已被抛到九霄云外。从昨夜起,东京城便陷入一片死寂。赵瑜并没有将姚平仲的突袭向臣子和百姓们瞒着,和平了没多久,大战便再降临东京。开封府中的百万士民,都不免因此而慌乱。
幸好有赵瑜以帝王之尊坐镇东京城中,他的声威压制了所有可能出现的乱象。而当半日前姚平仲已至中牟县的消息传来,已做好准备的赵瑜和他的近卫营。
东京西侧正门万胜门处,六千大军已然整装待发。一支一支的队伍从各条道路上汇入门前的广场。城门内,人头涌涌,人马嘶鸣。即将出战的队伍,在分派好的地点上各自整队。
在万胜门南面一点,便是一年前被金人所炸毁的西水关。那段城墙上还有着新旧不一的痕迹。刚刚修复的西水关关墙,与旁边青苔处处的旧城墙有着鲜明的对比。
同样在广场上,赵瑜的车驾已经准备就绪,两辆鼓车左右护持。洪武皇帝的班直侍卫们。也在车边环绕。一名身材七尺有余的掌旗官,牢牢地把住赵瑜的天子龙旗,明黄色的大纛上,一条黑龙盘旋直上。
赵瑜就站在车前,与他形影相随的大纛就靠着身边。金色的明光铠披挂在身上,猩红色的披风从肩头垂向地面。风光的形象,闪闪发亮的甲胄,就算在数里外,亦能分辨得出来。在他身前,送行的文武官员熙熙攘攘的挤在一起。
“吕师囊!”赵瑜唤来东京兵马都统制。
已是全身重甲在身的吕师囊上前一步:“臣在!”
“守好东京城!在此候命!”
赵瑜的命令很简短,一切的迎敌计划都已经下发给,吕师囊,现在不过是按常规走个流程。
“臣遵旨!”介胄在身,吕师囊无法下跪,便是抱拳行礼,恭声应对。
赵瑜又看向一边的文臣班次,视线集中在开封知府赵鼎的身上:“赵卿家。朕出战之后,开封城内的百姓就交给你来安抚。”
赵鼎对赵瑜将赵光义等皇帝的神主逐出太庙的举动甚为不满,几日来多次上书劝谏,已经引来许多一轮,甚至被一些言官所弹劾,但赵瑜依然没有撤掉他开封知府的位置。如今赵瑜即将出战姚平仲,却没有。仍是很放心的将东京城交给赵鼎管理。赵鼎也惊讶非常,心中暗自佩服着赵瑜的胸襟气度,实在是超乎想象。
不过他并没有像吕师囊那般说句“臣遵旨”将任务领下,却是跪倒于地,劝谏道:“陛下身系天下,岂可贸然轻动。臣请陛下坐镇于城中,为将士们助威,而由吕将军出城主持战事!”
“朕自幼领兵,常年上阵。从无一次退后避战。如今贼人已杀到东京城下,朕岂能安坐城中!?朕意已决,赵卿不必多言!”
赵瑜虽是这样说着。其实他心中也不想出战,一国之君因一时失误,最后沦落到只剩六千人可用之军在身边。出战时,就只能带六千士兵,留在史书中简直是一个笑话。但他更清楚,比起阵前,东京城却更加危险。赵瑜不可能让三千近卫军离开自己左右,这等于将自家性命交予他人之手。
至于战场上的风险,赵瑜也有提防。不知姚平仲会不会贪功,当看到他的天子龙旗出现在战场上时,会不会举六千疲惫之军来攻。不过在他想来,姚平仲毕竟是名将之后,有知兵之名,战场上的原则不会不清楚。明知失败,还会来搏一把,庸将亦不会为之。
不过,就算姚平仲仍保持在历史上留下的莽撞贪功的特点,看到天子车驾便冲杀上来,凭着三千近卫,赵瑜照样有信心将他正面击败。一支全数都是士官和士官生的队伍,一支所有人都有着斩首功的队伍,就算姚平仲领着十倍兵马,也照样只有败亡一途。再多的鸡蛋,也别想砸坏花岗岩!
“陛下!”
赵鼎急叫道,扯着赵瑜的袖子,不让赵瑜上车。
赵瑜无奈回头看着赵鼎,问道:“赵卿,若朕记得没错的话,你应是关中人氏罢?”
赵鼎不知赵瑜出阵在即,却为何说起这等闲话。心中疑惑,口中还是恭敬答道:“臣籍贯解州。”
“那你也应是关学一系罢?”赵瑜一边问着,同时将视线放在队伍逐渐整齐起来的军阵之上。
大宋时儒家学派众多,其中横渠先生张载所开创的关学便是其中十分有名的一派。关学因其书院位于关中而得名,赵鼎籍贯解州,属于关中,他少年游学时不可能不去横渠书院一游。
果不其然,赵鼎答道:“臣旧年的确曾游学横渠书院!”
君臣两人在车旁对话。而万胜门前一番纷纷扰扰之后,人声马嘶渐渐消止。突然之间,万胜门前的广场上便静了下来,数千人默然而立,数千双眼睛,静待赵瑜的命令。
数千人的静默让空气都凝固起来,赵鼎虽然背对着大阵,也被压得难以呼吸。而赵瑜似乎毫无所觉,仍低头对赵鼎说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横渠四句教,论器识、论襟怀,在朕看来犹在“穷则独善其身”的孟轲之上。元镇,你也是圣教子弟,又曾就学于横渠书院之中。你的志向,不会是卑颜屈膝,俯首事虏罢?!”
赵鼎心中怒意隐生,抗声道:“当然不是!”
“那卑颜屈膝,俯首事虏的皇帝呢?汉家故土不思收复,却一年百万贯的民脂民膏送与胡虏。这样的天子,你打算服侍他们吗?!”赵瑜问道,声色俱厉。
赵瑜图穷匕见,将矛头直指赵光义一系。赵鼎沉默了片刻,半天后才有些软弱的吐出了一个字,“……不!”
赵瑜乘势追问:“朕要意欲混一华夏,将四方蛮夷连根拔除。让天下元元安居乐业,不再受胡虏之苦,得以共享太平盛世。论心胸志向,赵佶、赵桓、赵构这三人能比得上朕?!”
“……当然比不上!”
“朕克勤克俭,不思奢华,宁克扣于己,也要免除天下百姓丁税。论德行,赵佶父子可比得上朕?”
赵鼎想起丰亨豫大的道君皇帝,艮岳山、延福宫的奢华,还有花石纲、应奉局的祸乱天下,不禁苦笑:“远远不及!”
“朕麾下百战雄师数以十万,以女真铁骑之强,亦畏朕如虎。如今朕已据辽东半壁,河东指日平复。起兵不过一载,天下便即将一统。若论武功,赵光义的儿孙可比得上朕?”
赵鼎摇头:“没有一个比得上!”
“赵构如今趁朕麾下大军北上驱虏,不顾举族之仇、天下之怨,而悍然出兵助纣为虐。此一人,可为天下之主?!”
“不能!”赵鼎的声音很坚定。
“没错,他当然不够资格!”
赵瑜狠狠的说道。他前世曾游过杭州,在岳王庙前曾读到一篇诗文,“臣飞死,臣俊喜,臣浚无言世忠靡,桧书夜报四太子,臣构再拜从此始。【注1】”此一篇,区区数句,便将岳飞的悲愤,张俊的卑劣,张浚、韩世忠的无奈,秦桧的奸逆,还有赵构的无耻刻画入骨。
赵构那个阳痿的废物,为了做个偏安之君,连老子兄弟都不要,深仇血恨也不思去报。却枉杀岳飞,拔擢秦桧!这样的皇帝,赵瑜是从骨子瞧不起。如今他北伐金虏,意图收服河东。但凡懂一点民族大义,有些气节之徒,也不会在此时扯他后腿。也只有赵构这等下流无耻的昏德之君,方能做出这样龌龊的举动!
当然,还有正史中在战前鼓吹夜袭金营,而偷袭失败后不思悔罪,却连夜出逃千余里,躲在四川山中数十年的姚平仲!岳飞早期抗金时也曾在河北一败再败,韩世忠也有被打得丢盔弃甲之时,还有南宋的一批主战的文武大臣,都是几次经历失败,几次重新站起,毫不气馁的咬着牙意图恢复中原!与他们比起,姚平仲的胆气心志都差得太远!
此君臣二人,人品卑下不堪,又无救世之才,除了给人添乱,却是一无是处。如今他们狗急跳墙,罔顾天下大义,竟然趁隙攻来。这样的敌人,赵瑜绝不会轻轻放过!
“这天下,赵构不配据有!社稷重宝,惟有德者居之。朕上承天命,却是当仁不让!有天命在身,凭一个小小的姚平仲,又怎能取得了朕的性命!”
赵瑜一甩手,两步跨上战车,站在指挥台上。千军万马、百官众将屏息待命。
车驾之上,赵瑜扶着栏杆,抿着嘴环顾全场,突然猛地提气高声:“朕的儿郎们!赵构鼠辈已是黔驴技穷,妄图螳臂挡车,这是他们临死前最后的挣扎。朕曾听闻:“万人必死,横行天下。”朕拥六千敢死之士,足以横行中原。区区数万关西小儿,不过劫后余生之辈,闻金虏一至便肝胆俱裂。此一等贼,就算人数再多十倍,朕又有何惧之!杀平仲,诛姚古,这信心,你们有没有!?”
“有!”六千大军的回应如山崩海啸。
“不愧是朕的儿郎!”赵瑜声音更加响亮,他高高举起手,用力攥紧拳头,“杀平仲、诛姚古,定天下,至太平!这是朕给你们,给天下百姓的承诺!”
赵瑜高声宣告,士兵们手中的火枪开始跺着地面,一声一声,有如鼓点,更胜浪潮,数千人同时在沉声呼喝:
“定天下!至太平!定天下!至太平!”
千军共一呼!呼声响彻东京城中,城门附近的屋舍和,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一起振臂高呼。声音越传越远,涌出家门的百姓越来越多,仿佛一块巨石投进了湖心,一轮轮涟漪散开。
片刻之后,东京内外,已是百万士民在齐声高呼:
“定天下!至太平!定天下!至太平!”
直如山崩地裂,激荡天地之间。这是天下人的心声!这是多灾多难的人民的呼喊!
城中如今仍有心怀反意之人,还准备着等赵瑜出战后在城中掀起叛乱。但当他们听到百万士民发自内心的呼喊。平添在心中只有恐惧。在这样的声势前,他们不过是车前的蚂蚁,只会被赵瑜的战车碾压过去。
得万民之心,获天下之势。又有谁能挡住赵瑜?!
赵瑜拔出腰中长剑,遥遥一指,阳光凝聚在剑尖:“开城!出战!”
【注1:】这是明丘文庄(浚)题岳王坟诗。全文如下:
我闻岳王之坟西湖上,至今树枝尚南向。草木犹知表荩臣,君王乃尔崇奸相。青衣行酒谁家亲,十年血战为谁人。忠勋翻见遭杀戮,胡儿未必能亡秦。呜呼!臣飞死,臣俊喜,臣浚无言世忠靡,桧书夜报四太子,臣构再拜从此始。
上九之卷 第33章 跳墙(下)
板桥镇。
板桥之名古已有之。在大宋也是多有重名之处。如位于京东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