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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俺此次去广州,来回两次经过莆田,宁海镇和湄屿【注3】都暗中潜去查探过,郑家的确又下海作事了。”
莆田郑九,当年因助官军破浪港之功,获封兴化军都巡检,统管靖海之事。自他上任,便下大力气剿寇。只半年,福建一路海寇便被其剿灭大半,余者皆逃窜广南。郑家的八百子弟,三千儿郎,一时之间,声势煊赫,威震海东。他们已经洗白了三年,现在却又开始做回老本行了。赵瑜派赵武出去,其中一个任务,便是确认此事。
“你确定?”赵文问道。
“当然。”赵武说得很肯定,“湄屿上郑家的几艘船都有中箭过火的痕迹,而宁海镇,郑家下面的喽罗身上都有番商的货,偷偷在卖着,俺还买了几个猫儿眼,要价才十贯,俺就给了他两块碎银子。”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七八颗蜜黄色的猫眼石在烛台下泛着油光,确是上品。此等宝石,一颗百贯都是等闲,七八颗合起来只卖十贯,郑家帐房若是得知,免不了要捶胸顿足。郑家积年海寇,自有销赃渠道,绝不会把赃物私下里兜售,定是郑家的喽罗,打劫番商商船之后,暗地里私分了的。
赵武转手递到赵瑜面前,嘻嘻笑道,“这玩意儿俺用不上,就让二郎你拿去借花献佛罢!”
赵瑜没接,摇头道:“你留着罢,娶媳妇时也用得上。”赵文、赵武都早早定了亲,但由于几年来事务繁忙,却抽不出成亲的时间来。不过两人身边都有侍婢,就是没婆娘,也不至于没有泻火的地方。
赵武看看赵瑜,见他的确不是故作姿态,便笑笑收起,对赵文道:“文哥,等会儿我分你一半。”
“好!”赵文一口应下。他转头对赵瑜笑道:“既然郑家又开始做没本钱的营生,可想而知,他们的家底已经快干掉了。二郎的上屋抽梯之计,果然是成功了。”
上屋抽梯,乃三十六计中并战计的第四计。所谓“假之以便,唆之使前,断其援应,陷之死地”。虽然此时三十六计尚未成型,但赵瑜凭着记忆还记得几条,正好找了条合适的,用在郑家身上。
赵瑜点头:“郑家海寇习气,向来见钱眼开,我这计策虽然浅薄,但用在他们身上却也正合适。”
三年前衢山势弱,加上郑家又是官身,不便正面相抗。赵瑜便定下计策,每次派船过福建,都故意奉上一笔买路钱。几次下来,郑家食髓知味,胃口大开。但衢山船只每月过福建的不过几艘,这点钱当然难填欲壑。数月之后,郑家的巡海船便开始在外海拦船抽税。一开始还有所顾忌,只找番商和远地的海船,要的也不多。但人心苦不足,到了后来,不但买路钱要价越来越高,郑家巡海船的狩猎范围甚至扩大到了泉州港外所有的船只上。
赵文嘲笑道:“郑家这几年抽到的买路钱上足有几十万贯,现在却还要出海劫掠,那些贪官,敲骨吸髓可真不小。郑家现在恐怕是后悔不迭罢?”他一看赵瑜,赞道,“还是二郎厉害。”
赵瑜摇摇头,冷笑道:“不是我厉害,只是看透了那些贪官罢了。”他在给郑家买路钱的同时,还在福建大肆宣扬此事。福建路的大小官吏听到这个消息,都赶着来分一杯羹,全打着坐地分赃的主意,却没有一个想要制止郑家拦路打劫的行为,一切发展却正如赵瑜所料。
赵武也笑道:“郑家收买路钱的事,福建路上连茶馆里都在谈。二郎你宣扬郑家收买路钱的时候,已经把钱数翻了十倍了。但茶馆里俺听到的数字,二三十倍都不止了。那些贪官都是按着二郎宣扬的数字来要钱,郑家就算想解释,都没人肯信。现在定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要不然也不会再下海打劫。”
赵文半眯起眼睛,仅留的一丝缝隙中透着寒光,冷道:“郑家的喽罗们都背着主子,私下分赃,再加上又被贪官逼索,是为内忧;而他们拦路打劫,把福建上下的海商们都得罪了个遍,是为外患。内忧外患,正如一个破房子,只要踢上两脚,就能踹倒。”
赵文的说法引得赵瑜一阵狂笑。笑罢,他道:“武兄弟,那只右脚你联络上了吗?”
赵武一愣,立刻醒悟,“当然!那些被郑家赶到广南的几家寨子,我都联系上了。这趟买卖赚的钱,也留了一半给他们。”
“而我们衢山则是左脚,左右同击,”赵文一拍桌案,高声道,“不愁郑家不倒!”
“郑家一倒,东海上就再没有能对抗我衢山的力量。”赵瑜捏紧了拳头,“半年之后,我们将席卷东海!”
【注1:】祭祀用牛,称为太牢。
【注2:】就是印度钢所制大马士革弯刀。在中国古代,这种花纹钢称为镔铁。
【注3:】今莆田湄洲岛。
九二之卷 第16章 变奏(上)
政和三年四月二十八,己酉。【西元1113年5月15日】
“席子!席子!”赵琦站在望楼上,看见一名军卒回头向寨中喊着。在他所穿的鱼皮甲左胸处,有一个双刀交叉的白色图案,那是身为队正的标志。那队正的身前躺着一个人,不,是一具尸体。尸体大张着嘴,血糊了一身,没有盔甲,衣衫破烂,是个奴兵。
一个奴兵应声夹了张席子从寨里跑到石墙下,把自己同胞的尸首用席子一卷,扛在肩上,又跑了回来,正正从赵琦脚下穿过。
不过三四丈不到的距离,奴兵半边脖子被削断的惨状极清晰的映入赵琦眼中。尸首被席子卷着,脑袋却耷拉在外。红色的血从发梢滴下,裂开的颈项却干瘪着,血却都流尽的。右眼球不知为何挤脱了出眶,圆圆滚滚,染了血后的粉红色,被一根筋连着,晃悠悠的吊在眼窝边。
空洞的眼眶在赵琦眼前一晃而过,他捂住嘴,想吐,以前看到土著尸体却从没这种感觉。
“三十八具了!”许继祖顺着梯子爬了上来,走到赵琦身边,说道:“神臂弓已经损毁了三十八具,已是三一之比。”他低头看看被扛走的奴工,那是第七个在上弦时被碎裂的重弩杀死的奴工,除此之外,还有三十一个伤员。四石强弩损毁时爆发出来的几百斤力道,能把弩弦、弓身都变成杀人的利器。不过,死伤的奴兵全不在他的心上。现下弩弓损失了三分之一,而箭矢也消耗了八成,许继祖只为此忧心忡忡。
那霸寨在几十倍的敌军面前能坚守三天,全仗着锐矢劲弩。那些新赶制出的旋风小砲所丢出的石子,最多也只是把敌人砸伤,且命中率低得可怜,完全无法与精准无比、威力强劲的神臂弓相提并论。但弓弩再强,也只是器物,不像人那样能克服疲劳。几天来,连续不断的上弦射击,这批重弩的寿命已到了极限。从前日起,神臂弓就不断损毁。前日,不过五六具,昨天,却升到十三件,而到了今天,单单上午三个时辰,损坏的神臂弓竟然达到了二十具之多。按这个速度,到了明日,那霸寨中就只能拿着刀斧与敌厮杀了。
不过许继祖也知道,这不是衢山弓箭坊在粗制滥造,而是木质硬弩的寿命就只有这么长。这神臂弓,每张开一下,弩臂都要承受着几百斤的力道。桑木弩臂不比牛角所制的长弓般弹性十足,加诸其上的力量又远过于长弓,几十次后,便会支持不住。这项常识,在接收神臂弓前,每一个衢山士兵都会被告知。
但知晓归知晓,衢山军想因此稍作保留却也做不到。几天来,为了击退敌军的疯狂进攻,寨内一百二十具重弩所射出的弩矢已接近八千支,虽然死于箭下的土著也超过两千人,但不论是弩弓还是箭矢,都要到极点了。
三天来,土著联军接连不断的发动攻势,每一次攻击都留下大批尸首而溃退,河边田土尽赤,壕河几乎为之断流。虽然土著的每次攻击皆尽失败,但给那霸寨中的压力却越来越大——土著的攻城技术竟然在不断进步。
只要是人,就有学习能力,就会总结经验教训,土著们如何会例外?他们不断用生命和鲜血换取经验,进化的速度快得惊人。从一开始的乱哄哄的一拥而上,到现在学会保持间距,分批次的投入兵力;早前还披着兽皮,现下却想到了打制藤牌、木盾;一开始只想游过壕河,这时候却已扎起了三丈长的竹桥;甚至从衢山殖民者那里,他们还学会了整队齐射,土著的竹弓竹箭虽然伤不到铁盔皮甲的汉军,但不少奴兵却因此而失去战斗力。
几天下来,八千乌合之众却越来越像一支军队了。
现在那霸寨周围已被土著四面围定,每次攻击,都是从四面八方同时进行。不过西侧台地陡峭,可以稍减兵力,只用一队汉军带着三十个奴兵守着,而其他三面,都有多人驻守,尤其是东侧,由于地势不高,多次被土著冲到石墙下,不得不汇集了寨中近半的兵力。
四面八方的号角接连而起。距离上次攻势不到三刻钟,土著联军又聚起了六七百人,持刀举盾齐齐而进。虽然看起来仍是散乱,但前进速度不紧不慢,步调相合,也算有了阵型。
敌军如蚁,在壕河外蠕蠕而动。赵琦在望楼上捏紧了横木,指甲已崩裂流血,他仍恍若未觉。寨外的几千敌军,就像在他脖子上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他几乎要窒息。不得喘息的时间,近乎绝望的战斗,竟是如此的难熬。对于击败敌军,赵琦已不抱指望,他现在都在怀疑,到底能不能等到土著粮尽退兵的那一刻。
“为什么?”赵琦心中的疑问喃喃脱口,“都死伤了近四成,那些土著为什么还能撑下去?”
“那些小崽子,死得越多越好!”站在望楼上,浦添按司之长、岛中诸按司的世主、联军首领察度正狞笑着。他脚下的这座竹台乃仿造唐人城寨中的望楼搭建,虽然这竹制望楼就算没有风,都在不断摇晃,但察度仍不肯下楼半步,他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视角,他喜欢看着手下大军随着他的号令前进后退。站在这里,他才体会到一国之主的感觉。
察度的身后,他的长子正吹响号角。四野下,围城各部的号角声也应时响起。从四面营地中,各部勇士提刀出阵,新一轮进攻又将开始。
上次进攻时,北谷、越来两家已损失殆尽,现在在他的命令下,泊村、具志川两家按司仍不得不把最后的一点残兵都派了出去——浦添按司帐下的两千大军就在后面虎视眈眈,不由他们不从。
他们的胜败,察度毫不在意,他只希望能把岛中地界不肯投入他麾下的按司都消磨干净,反正死的都不是自家人,正好把粮食省下。
察度远远地看着六百战士向唐人城寨攻去。唐人的人数仅仅数百,连续不断的攻势足以把他们累垮。就算再强的勇士,都不可能连续五天出阵战斗。再过两天,等寨中唐人累倒,他的两千族中勇士就可轻而易举的把那霸城寨拿下。听说那寨中,唐人的财宝堆积如山,粮食也装满了几十间大屋,还有几百美丽的唐女,一想起,那些都将属于自己,察度酋长的身子都热了起来。
不过,有人与他打着同样的心思。察度向南面望去,北方五按司的三千军队,都驻扎在那里。他们的任务是攻打唐人城寨西面和南面。三天前,今归仁按司和其他四家按司各占三千战士中的一半。但三天后的现在,今归仁按司战力仍有千五,但其他四家加起来却已凑不足六百人了。
“得想个办法把他们也逼上去!”察度开始冥思苦想,他喜欢独吞,他不喜欢分享。
“咿呀!”的一声怪叫,几个倭人奴兵挺着长枪,把枪尖狠命地刺入爬上寨北石墙的土著心口。鬼喊鬼叫的声音传入耳中,陆贾不禁皱起眉。紧抿着嘴,他右手重斧一挥,一个插满鸟羽的首级飞上天空,一蓬血柱冲天而起,划着弧线倒向石墙外。
“十八!”他默念着。
又一丛鸟毛冒了上来,不等那土著把头探上,利斧呼啸着劈下,骨裂声和惨叫一同响起。拔出斧头,斧面上一片红白。
“十九!”他轻声道。
但就在他拔斧的时候,另一个土著已嗬嗬叫着翻过了石墙,手持着短刀向他逼来。陆贾冷笑,轻轻把手腕一转,沉重的巨斧如绣花针般轻巧,从土著的喉间一划而过。
“二十!”他大声一喝。
把那捂着喉咙的土著踢下城垣,陆贾持斧四顾,石墙上已没一个土著。“杀光了?”他不满的啧着嘴,喘息着。自从十四岁入了浪港寨,他多次在生死线上搏杀,纵然这三年过得太安逸,骨头酥软了,但这两天一见血,沉睡在心中深处的杀性又控制了他的灵魂。“杀得真不过瘾!”
陆贾看向东面,那儿是土著攻击重点,仅存的神臂弓大部分都集中去了那里,他想确认一下需不需要援助。但寨东的现状却让他失望,守兵们正手持神臂弓把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