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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心愣了一下,然后低了头,说:“哦。”
我问:“你想我了吗?”
我侧过头来看着她,白色的路灯把她的脸映得没有一点血色,可那种苍白竟是那样动人的美。那种美让你体味到忧伤和宁静,有时忧伤和宁静比一切激情和奔放都更加摄魂夺魄!
我把声音放轻,连我都没料到声音放轻后会突然变得沙哑,好像不沙哑不足以表达我内心的动情和焦灼。
“你想我了吗?”
我再次问她,可我失望了。安心摇了摇头,说:“噢,没有,我这一阵太忙。”
我看着她,良久,我说:“可我想你了。”
她轻轻地又摇了一下头:“你并不了解我杨瑞,你看到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单纯的女孩儿。我这个人太复杂了,我做过很多很多错事,我生活中有太多太多的麻烦,这都不是你想要的。”
我开动汽车,往我住的地方开去。我们一路都没有再说话。车开到我家楼下,我熄了火,静静地一言不发。
安心开了口:“杨瑞……”
我看她。
安心回避了我的注视,目光移回窗外,欲言又止。
“太晚了,我该回去了。”她说:“明天道馆新开一个初级班,我还得早点起来收拾呢。”
我把一只手放在她的手上,我的右手握住了她细细的左手,手心贴着手心,都有些发热。慢慢地,安心的指尖不易察觉地在我的手背上动了动,那是一种特别微妙的沟通,很温情很动人的感觉。那感觉就是:我们彼此吸引,我们都需要对方,我们之间应该有一种激情和感动。我说:“安心,你答应过我,要把你的事情告诉我。”我问:“你想告诉我吗?”
安心转过头来,脸色很平静,平静得几乎看不到任何表情。但她的声音,我听得出来的,包含了原谅和亲近,她轻轻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微微地笑了。
我说:“我想知道,你的过去,我想知道你过去的一切。”
第七章
去云南清绵的火车是晚上十一点零五分从北京西站发车的,刘明浩把我送到火车站,一直送到了站台上。
饯行的晚饭是在刘明浩的家里吃的,刘明浩的新婚妻子——也就是贝贝的那位表姐— —出去看电影一直没回来,所以我们就喝了一瓶说不清真假的五粮液,而且得以满嘴脏话满口酒气地放肆地胡侃。主要是听刘明浩侃北京这帮熟人的新闻,我也侃侃中国人在美国的衣食住行和投机钻营之类。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刘明浩突然起身离座,从他的卧室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一声不响地放在我的面前。我打开来看,果然和我猜的一样,信封里是钱,是刚刚从银行里取回来尚未打开封条的两万块钱。
刘明浩脸红着,不知是因为酒上了头还是因为对他来讲并不常见的局促,仿佛他不是给钱的,而是收钱的。“老弟,你知道我这婚结的,真跟倾家荡产似的,从小地主一下变成贫雇农了。你嫂子可没有贝贝那么一个有钱的爸爸,可她还非得学着贝贝的样子摆谱。也怪我以前跟她吹牛吹大了,她还以为我这公司跟钟国庆的公司一样牛逼呢。我们光结婚那顿饭就花了三万……现在拿这两万块钱,我这儿真是生努了。
我把钱推回去,诚心诚意的。我说:“上次你给我钱我就没要,这次我也不能要,我要这钱没道理的……”
刘明浩把钱又推回来,打断我:“这次和上次不一样,这次你不是要去找安心吗,你离开了贝贝你哪儿还有钱。现在你也没工作,你去云南这一路,身上总得揣点儿钱呀。你总不至于再去求钟宁吧。”
我再次把钱推回去,笑笑:“钱我还有点儿,哪天要真断顿儿了再找你吧。”
刘明浩低了头,我明白他想说什么,想表示什么,可这话我又不能替他点破。
“杨瑞,”刘明浩把头抬起来,目光却躲着我,“我知道你还没到断顿儿的时候,这就是我的一个心意,现在我心里一想起你来就觉得挺对不住的……”
我笑笑:“过去的事儿,我都不想了你还想,算了吧,咱们还是展望未来吧,未来总是美好的。”
我们最后碰了杯,喝干了那点儿剩酒,我祝刘明浩未来多多发财,祝他对他老婆好着点儿,也祝他别让老婆给拿住。他老婆那凶劲儿有点像钟宁。刘明浩祝我一路顺风,祝我一切顺利,祝我早点儿找到安心,然后和安心……该干吗干吗!
我们上了街,街上有风,风的凛冽提醒我现在的北京已是严冬时节。风也让我们知道自己有点醉了。刘明浩吐了,吐在了自己的汽车前。我说你还行吗,要不我打“的”吧。刘明浩摇头说没事没事,他还歪歪斜斜地拥抱了我,酒气冲天地说:“我的好弟弟,我怎么也得把你送上火车!”
街上华灯溢彩,北京现在真是不错了,夜晚的北京光看灯光显得比洛杉矶还要繁华热闹。北京现在究竟比那帮发达国家差在哪儿呢?论吃、论喝、论玩儿、论买东西、论高楼大厦,哪儿也不差!要说差,也就是脏点儿,再就是人太多,满大街乌殃乌殃的人!论环境,那倒还真得数欧洲,数美国。
这时,我开始想象我要去的那个叫做清绵的地方。那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在彩云之南,大概都是山青水碧、人杰地灵吧!谁说中国没有环境优美的地方,清绵要不是山水灵秀,哪儿能养育出那样美貌的女人!
刘明浩上了车,把发动机轰得特别的响。他开车的动作倒是一点儿看不出醉态,就是话多。他说:“我过去还真没想到你丫对女人能这么一根筋,我真服你了杨瑞!”
我说:“你不是也收心了吗,要不然干吗结婚。”
刘明浩哈哈大笑:“哎呀,我跟你不同,我都比你大了快一轮了,再拖下去,我妈非跟我急了不可。”
我说:“过去总怕被哪个女的缠上,其实原来不知道,专心喜欢一个人是另一种感觉,这感觉现在才发现也挺好。专心喜欢一个人,也被一个人专心地喜欢,这感觉是另一个味儿。”刘明浩调侃地笑着,斜眼看我:“什么味儿?”
我想了半天,才扑哧一笑:“假五粮液味儿。你丫这不是抬杠吗,味儿还能说得清吗。”
刘明浩说:“安心对你,专一吗?她过去不是有好几个男朋友吗,你到底了解她多少?你对她真那么知根知底了吗?”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知道这对我曾经是个问题。
安心,我到底了解你多少?关于你的过去、你的经历、你交往过的男人,我到底知道多少?我知道的,除了张铁军——那个大学校长的儿子之外,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在我去文化宫找到安心表示歉意的那天晚上,她对我说起过的毛杰。
我之所以能准确地记住那个夜晚,是因为那天钟宁陪她姐们儿去了内蒙古,我还到机场为他们送行呢,然后我去找了安心。我把安心带到了我的家里。还是在我的那间小小的、凌乱的客厅,还是背靠沙发,在地毯上促膝而坐,她和我说到了毛杰。
对那位张铁军来说,毛杰是一个第三者。尽管安心并没有使用这个词来形容她和毛杰的关系,但很显然,毛杰是安心的一个情人。
我没有看到毛杰的相片,安心说她没有毛杰的相片,但她说他很高,很帅。也许正是这一点,使他在张铁军的身影下,显出了光彩。
安心第一次见到毛杰是在南德的一个深夜,那天她在学校有事走得很晚,肚子饿了,于是在回宿舍的路上走进一家小吃店坐下来吃东西。那小吃店里有几个男的喝多了,见有单身女孩儿进来便上来废话。一个矮壮的男人问她是不是唱歌的某某某,安心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唱歌的。其他几个男人马上起哄,说你摆什么架子呀,不就是一个唱歌的吗,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呀。安心不理他们,低头吃一份热汤米线。矮壮男人索性挨着她坐下来嬉皮笑脸,说:“妹妹,唱一个吧唱一个吧,哥哥我付钱。”他的脸离安心近得有点不成体统了,嘴里酒气冲天。安心低头吃面,目不斜视,那人竟弯下身来看安心的脸,还评论,说皮肤还捂得真白。他的同伙哈哈大笑。店里的伙计都躲远了,不敢出来,除了在这店里吃饭的另一位顾客,没人敢多管闲事。
那位顾客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这时居然挺身而出,他说:“喂,你们不要欺负人啊,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几个恶汉都愣了,愣了片刻看清了形势:对方孤身一人势单力薄,居然敢玩儿英雄救美。那矮壮汉子绰起一瓶喝了一半的啤酒扔过去,那小伙子低头一躲,没躲彻底,让瓶底捎了头皮的边,酒瓶在墙上砰一声炸碎了,这个声响和小伙子头上涌出的鲜血把安心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她本来是不想跟这几个醉鬼纠缠不清的,她本想赶快再吃几口赶快回宿舍算了,这下她走不了了,因为有一个见义勇为的旁观者为她挂了彩,她不能不同仇敌忾,不能像个没事人似的走开。
这个见义勇为的小伙子就是毛杰。
毛杰的不平则鸣转移了醉鬼们的注意力,他们把撒酒疯的目标转向了毛杰,他们和毛杰打起来了。其实安心要是作为一个普通女孩儿这时候乘机逃跑也是正常的,算是被救嘛,可她没跑。在几秒钟之后毛杰和那几个闹事的醉鬼就都知道了她原来是一个跆拳道的高人!
那个场面我没有看到,从安心简单的描述中做镜头式的推想,大概有点像一个港台打斗片的画面。因为我是领教过安心那旋风式的“后摆腿”的,所以知道她不是吹牛。那“后 摆腿”的厉害已被我后来的印象不断地夸大,有如一道霹雳闪电那样出神入化。那几个男人本来就醉了,当然不堪一击,三下两下即被打翻在地,个别试图挣扎反扑充硬汉不服气的就又挨了一下。
小吃店的老板和帮工们,还有那位路见不平的毛杰,都看呆了。而毛杰,也许就在那一瞬间爱上了安心。这本来是一个挺俗的故事,只不过“英雄救美”的情节到最后变成了“美救英雄”,而“美救英雄”是比较少见的。
接下来应该发生的事就是安心要送毛杰去医院,但毛杰不去,他要求安心送他回家,他家就在附近。这和安心某夜与我之间发生的情节有些区别,我被安心打伤后是先去了医院然后才让她送我回家的。
安心去了毛杰家,到毛杰家后帮他做了头部包扎。毛杰一脸是血让安心看了腿软,但洗去血迹后发现幸好伤口不深,情况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
毛杰的家是一幢独立的院落,这种“三间四耳倒八尺”的院子在南德是一种富裕的象征。但毛杰家内部的陈设,在安心看来,则多少有点穷人乍富的堆砌,杂乱无章,缺乏协调感,看得出有钱也看得出没文化。毛杰说他父母都是做生意的,哥哥在外边也是做生意的。他自己高中毕业没找工作,在家已闲晃了三年,有时也帮父母跑跑生意,生活挺无聊的。虽是初次见面,毛杰就毫不见外地把自己小时候的各种照片拿出来给安心看。安心挺有兴趣地看了,看得出他小时候家里很穷,从照片上的衣着打扮和家居变迁上可以发现,毛杰家境的明显改善是在他上高中以后,也就是这几年的光景。毛杰也是这几年才长开了,越长越漂亮了,所以他的照片也集中在这几年。安心一边翻相册一边劝毛杰还是应该找个正经职业,或者趁年轻赶快学点什么,别把青春荒废了。毛杰点头说对,说他也是这么想的。
毛杰的父母已经睡了,他的哥哥一直不在家住,偌大的一个院子,大小十来间房子,只有他和安心两个人哝哝低语。这夜晚因此而显得很温存,也很宁静。这种宁静让安心感到很舒服,她对毛杰有了好感。这也许是任何一个像安心这样年龄的女孩都无法例外的反应——在她的生活中不期然地出现一个英俊少年,那少年为她挺身而出,这种故事虽然很俗却能开启所有女孩深藏于心的某些幻想。所以,当安心为毛杰包扎好伤口以后并没有急着要走,她坐下来看毛杰的照相册,还喝了毛杰为她沏的一杯据说是可以安神压惊的牛奶,而且,当她最后终于起身告辞要走毛杰坚持要送她回家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毛杰的家和安心的宿舍都在南德市区的北面,但东西相隔,步行也要半个多小时的路程。他们两人沿着南德潮湿无人的街道边走边聊,话题轻松愉快。毛杰个性内向,看上去不善言谈,但他对安心的表情始终兴奋而专注,这让安心感到快乐。这或许是因为铁军不在她身边的缘故。她在这儿没有家,没有一个亲人,甚至,没有一个同龄的朋友。在南德,她过的是一种清苦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