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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军连忙抬手让她打住:“别跟我讲大道理,讲大道理你不是对手。你和老潘他们不一样,你是女同志,又是大学生,组织上也不应该让你长期干这个。”
话说到这一步,不说大道理也没法儿说了:“缉毒是为国为民建功建业的事,是你们男人的专利呀?读了两年书就没资格干缉毒了?女同志就没资格干缉毒了?”
铁军皱眉:“你说你这大道理跟我说有什么意思呀,你要不是我老婆我马上带一群记者采访你去。把你包装成一个战斗在公安缉毒第一线上的女英雄,在报纸上广播上电视上天天吹你,让你家喻户晓!把你架到火炉子上烧着,让你想下来都下不来了,想不干都不行了!等哪天你累了,烦了,想苟且偷生了或者只想松弛一下了那都没那么容易了。你是英雄模范就得按英雄模范的样子做事,按英雄模范的腔调说话,上街买菜都不能和人家讨价还价,要不人家会说英雄怎么这样啊!要是你哪天真的牺牲了,那就真算善始善终了,我们就更有的可写了,更说明我们树的这典型没树错!”
其实,安心早就和铁军说过的,潘队长几乎从来不让她参加任何有危险性的任务。在整个儿缉毒大队,几乎每个人都对她这位下放锻炼的女大学生带有一种自觉的保护意识。这些情况铁军都知道。
当然,在南德缉毒大队下放锻炼的整个儿过程中,安心也并不是没有经历过任何危险的,她甚至还参加过一次与毒贩面对面的诱捕行动呢。虽然她参加那次行动完全事出偶然,但正是这次偶然,才改变了她后来的生活。
那是缉毒大队经营了很久的一个大案,安心只知道每次这个案子出现了重要线索或者要采取什么大动作的时候,省公安厅都要来人。那是那年年初,省里从缅甸那边找到一个重要的情报源,从这个情报源提供的情报分析,南德肯定有一个贩毒运毒的大据点,潘队长他们按情报还真的截了几批毒,打掉了几个从境外进来送货的毒贩。每次截的时候都发生了战斗,对方抵抗得都比较顽强,所以没能留下一个活口,所以这案子的线索总是一露线头马上就断,一直没有挖到境内的那个据点。
这个案子就这样从春天开始立案,中间屡有小胜,但真正的突破直到秋天才姗姗而来。秋天他们在南德宾馆的一个旅客房间里,截到了这个情报来源透露过来的最新的一批货——装在一只将军牌帆布行李箱中的二十九公斤高纯度的海洛因,更重要的在于,他们在那个房间的厕所里,生擒了那个送货的人。而且整个行动部署周全,做得极为隐秘。抓这人的时候连宾馆的服务员都没有发觉。
送货人被带回了缉毒大队,连潘队长都吓了一跳,那是个二十几岁的女人。
这个女人看上去是个新手,被抓后惟一的盼望就是活命,所以在审讯中配合得非常主动,主动得几乎近于殷勤。按照她的口供,她本来计划在第二天的傍晚前往离南德市区很近的一个名叫乌泉的镇子,和接货的人碰面。双方接头的暗语是,交货的问:“你知道今天下雨吗?”接货的答:“今天不下明天下。”另外那个接货的人手里还需拎着一只黑色的大象牌旅行包作为识别物,只要识别物和暗语都对上了双方一换包就行。
这一套几乎跟电影里拍的差不多,也许压根就是跟电影里学的。
这案子接下来的搞法大概看过电影的人都可以猜到了,派人伪装成送货人去乌泉接头。当然,派的人得是个女的。
这种大智大勇的任务当然不可能有安心的份儿,不光是担心她的安全,说白了,让她这种没经验也没上过阵的新人去还怕把这行动给弄砸了呢。缉毒大队没有能够胜任的女同志,市局专门从刑侦大队临时调来一位。那女的安心一看就知道是干刑警多年了,那沉稳劲儿麻利劲儿都在脸上写着呢。
那女刑警第二天一早就来了。整整一上午,潘队长忙着和全体参加诱捕行动的人员开会,还要派人去火车站搞票,派人去乌泉踩点,一上午紧紧张张。安心给他们做会议记录,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还主动和那女刑警聊了一会儿天,无论言谈举止,她都挺佩服这位老大姐的。
从南德到乌泉的火车是下午四点钟发车,从三点钟开始大家就分批出发去火车站。火车站距缉毒大队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路。三点一刻那位女刑警带着那只装了毒品的将军牌帆布箱上了一辆老潘让人专门找来的出租车,从缉毒大队后门的小街出来,一拐,开上了大路。一件谁也没有料到的事,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那就是车祸。
一辆拉啤酒的小卡车在路口抢行,为躲对面一群放学的小学生,一头撞在那辆带有特殊使命的出租车上。卡车和出租车只不过各自有点小伤,不严重。装扮成出租车司机的缉毒警毫发未损,可坐在后座上的女刑警头部撞在前后座之间的隔离栏上,头破血流,当即昏迷不醒。接头任务必须马上换人,问题是,几乎一点时间都没有了。老潘在队部办公室正准备出发,接了那位充当出租车司机的同志在街口打来的电话,当即傻了眼。他愣了半天,最后,转过头来看安心。
安心那时候正在清理桌上地上开完会剩下的垃圾,一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见老潘看着她她就也看着老潘。
老潘几乎是没头没脑地,问了她一句:“安心,你的枪呢?”
十分钟后,安心穿上了便衣——一件白色的半截袖短衫,外套一个灰色的马夹,下着深青色的牛仔,典型的学生打扮——站到了缉毒大队后门的街道上。她的右手,拎着那个刚从被撞的出租车里拿出来的帆布行李箱,左手扬起,拦住了一辆路过的出租汽车。她把行李箱往车上装的时候有点吃力,老潘他们都在附近,在附近的一辆面包车里,只能注视着她,不可能过来帮忙。他们看着她装好箱子,砰地一声拉上车门,看着那出租车闪着转弯灯缓缓起步,才开动他们那辆面包车,悄悄尾随了上去。
安心对这次行动的感受是难以描述的,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当时除了老潘一辆车外,参加这次行动的同志都已经出发了,队部原来只有她一个人留守。她本来是准备打扫完卫生就把大队给家不在本地的干警发的那份中秋节慰问信抄出来呢,她哪里想得到十分钟之后自己竟突然成了整个儿行动中那个最重要的角色!
她在火车站的站前广场上下了车,拎着那只帆布行李箱往车站里走,候车大厅门里门外那些先到的便衣警察们,突然看见她这样子出现没有不糊涂不吃惊的。但看见老潘带着人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也都猜出了个大概,于是也都纷纷进入角色,该观察的观察,该上车的上车。
南德至乌泉的第六七六次列车是一列省内的区间小火车,总行程不过两百多公里,逢站必停,主要是为便利沿线上班赶摆和做生意的人每天往返。这趟车安心从没坐过,上车之后才知道乘客不算太多,她那节车厢里尚有不少空座。她刚坐下来,车便开了,听到广播员报出下一站的站名——乌泉,她的心情就有点紧张。她把目光移向一边,透过视野开阔的车窗向远处明亮的山峦眺望。正是太阳西斜的时候,山上凝结着几缕轻纱一样虚淡的白云,白云轻抚着金黄的梯田,层层叠叠的梯田里,看不到一个耕作的人影。安心虽然生长在一个偏僻的山城,但从没下农村干过农活儿,她一直就没搞明白,山上那么多那么多梯田,都是谁种的?
关于梯田的欣赏和猜想,舒缓了她的紧张,她甚至差点忘了在她的座位下面,还塞着一个装满了海洛因的将军牌帆布箱。从南德至乌泉的沿途,风景美不胜收。南德方圆百里之内,堪称一个尚未开发的天然的公园,是一个植物种群最为丰富多彩,丘陵、平原、森林、河流兼而有之的巨大的风景区。可能是因为这里离边界太近,反毒斗争也太尖锐的缘故,所以从外地专门来旅游的人并不算多。
乌泉离南德不过三十多公里的距离,但安心从来没有去过乌泉。根据那个被俘的女毒贩的交待,她将在乌泉很出名的渡船码头上登船摆渡到对岸,上船后她就会见到那个拿着大象牌旅行包的接货人,然后她和他就在船上进行交接,船到对岸之后他们各走各的。安心出来时行色匆匆,一切细节都来不及稍做琢磨,她只顾得拼命记住那两句接头暗语,生怕到时忘了误了大事。尤其是她先要说出的那句问话,一旦忘了可就砸了。至于其它,包括那个渡船码头的四周环境,还有其他同志到时候怎么跟她策应联络等等,她全都一无所知。
当然她更来不及给铁军打一个电话,她昨天是跟铁军约好了回家做饭给他吃的。她不知道这个任务是否会进行得顺利。但即便一切顺利她今天回家恐怕也得晚上十点以后了。铁军下班回去见不到她说不定会生气的,弄不好以后更得逼着她换工作了。
看着窗外移动的黄昏,安心一路胡思乱想。她想到了老家清绵。清绵的黄昏比这里更加安宁。她不知道整个儿中国还有没有比清绵更小的县城了,那不过是夹在两面巨大的峭壁之间的几条纵横的街市。每到黄昏,峭壁上便涂满了耀眼的金色,而小城清绵,则笼罩在一片沉默的阴影里,那缓缓移动的明暗,写意了它特有的幽深。她又想到了北京,印象最深的是紫禁城角楼上那片夺目的夕阳,它俯瞰着车流滚滚的嘈杂的街口,却依然以一种历史的庄严,固守着并且让你深深地感受到那一片巨大无形而又不可侵染的肃穆。
这时她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那是一个乘客在她身边一屁股坐下来时动作过大,大到几乎令人怀疑是成心挑衅。她把目光从窗外收回,回头一看,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子,衣着光鲜,与这一车厢土头土脸的人对比明显。他撞了她不但不抱歉还冲她笑,她刚要皱眉瞪眼却突然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毛杰?
毛杰还像以前那样帅得不行,笑嘻嘻地看着她开口先问:“你怎么在这儿?我看你后脑勺看了半天还怕认错人呢。”
安心惊慌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在这儿碰上毛杰真不是时候。毛杰又说:“我知道你躲着我,可你想一想,南德这么个小地方,你躲得了吗!”
安心下意识地环顾左右,不知道潘队长和车上那些侦察员们看到毛杰和她这么亲热熟络的样子会做何猜测。她下意识地应了毛杰一句:“谁躲你呀。”便又不知该说什么,她只是琢磨着该怎么想办法尽快地把他支走。
毛杰笑道:“怎么没躲,我找了你好几次你都不在,半夜三更都不回去,你现在是不是住到别的地方去了?”
安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你去哪儿?在哪儿下车?”
毛杰笼统地往前边指了一下:“在前边,你呢?”
安心的回答同样模糊不清:“我前边就下了。毛杰,你别再找我了,有事我会找你的。”
毛杰说:“好啊,你什么时候找我,咱们说好!”
安心说:“有空吧,我找你。”
毛杰说:“那不行,你得跟我说好了。你现在到底在哪里住?你到底在哪里上班?这么长时间你连你在哪个学校都不告诉我,咱们俩可太不平等了吧。”
安心说:“你也没告诉我你干什么工作呀。”
毛杰说:“我说过我现在没工作,帮我爸爸妈妈做生意,我怎么没告诉你!”
安心一想也是,这些他说过的。她理屈地辩解:“谁知道你们家做什么生意,你也没说过呀。”
“怎么没说过,什么生意赚钱做什么生意。你呢,你到底在哪个学校教什么?我看你一点都不像个老师?”
“那我像什么?”
“顶多像个学生。你是不是个大学生?我知道南德只有一个大学就是林业学院,是民办的。我去那里头找过你,可没找到。你告诉我的名字到底是不是真名?”
“我还怀疑你是不是真名呢。”
“那我今天晚上把我家的户口本身份证拿来给你检查!你今天回你那里去住吗?我晚上去找你。”
安心见他越说越缠上了,有点着急。她必须马上结束谈话,因为乌泉已经近在眼前。她站起身,做出要下车的表示:“今天晚上我不回去,你要找我就明天吧,明天晚上七点,还在瑞欣百货商场门口,我们再见个面,我会告诉你我是干什么的。”
火车摇摇晃晃地开进了乌泉车站的站台,安心弯腰从座位下面拉出她的箱子,她弯腰的时候潘队长和另外两名侦察员就从后面适时地挤上来,挤在她的身边,隔开了毛杰。在乌泉下车的人看来还不少,周围有点乱,在一片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