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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还不少,周围有点乱,在一片嘈杂的声音里,她听到了身后毛杰对她的告别:
“好吧,明天见,不见不散。”
安心挤在乘客中下了车,下车的人一下子把狭长的站台挤得满满的,一时疏散不开。安心随着人流好不容易挤出站台,来到站前的小街上,她回头看看,看见潘队长他们也挤出来了。一看见老潘她紧张的心情就稍微放松了些。
她拖着行李箱沿着小街走。拐过一个街角,四周无人,老潘跟了上来,轻声问:“刚才那是谁呀,怎么回事?”
安心不想让单位里知道在她的私生活中还有毛杰这么个人,于是故作厌恶地说道:“一个小卜冒,小混混,缠着我没话找话,要不是因为有这任务我早骂他一顿了。”
老潘也就信了,没再多问,只是低声提醒她:“接头暗语没忘了吧?”她说:“没忘,我先问那个人:你知道今天下雨吗,那个人回答我:今天不下明天下。”老潘点点头,又提醒她码头怎么走。两人没说几句就走出了街角,出了街角他们随即分开,一脸漠然各走各的。
乌泉如果算不上是个城市的话,那就得算是个相当不小的镇子了。它的好几条挺热闹的大街,看上去不比南德的商业区差到哪里。但乌泉最有名的地方,除了那座在整个南德地区最大的佛寺曼龙寺之外,就是穿过这几条大街之后才能看到的那个渡船码头。乌泉的名字,就起源于这条水面宽阔的乌泉河。
也就是说,乌泉河比南勐河还要长还要宽还要平坦,她也是怒江母亲河的另一条分支。也是南德地区最值得一提的风景带。南德地区政府组织的很多大的民族节日和文化体育民俗庆典,都在这里主场兴办。这天安心来到河边时,太阳落山,天色渐暗。她排队买了船票,走进码头,但码头上没有渡船。两侧的岸边,不知为什么聚拢着许多小划子,很多人正在往那些小划子上装着纸灯船。周围拥挤着不少围观的群众,其中还有不少一看就知道是远道而来的游客,还有不少拍照的,镁光灯一闪一闪。安心侧目看看潘队长他们,老潘似乎对这里意想不到的热闹,也是一脸茫然。安心向身边一位干部模样的男子问道:
“同志,这么多人在这儿干什么呀?”
“噢,”那人显然当她是个外地的游客——从她拖着的行李上一般都会这么判断——于是热情地解答道:“在放灯嘛,今天是我们这里的河灯会,一年一次的。等一会儿天黑下来点上灯就好看了。你是要乘船吗?”那干部模样的男子问她。
“对,乘船,我到河对面去。”
“啊,船快来了,等一会儿你在船上应该也可以看到的,靠河这边漂的全是灯啊。天要再黑一黑就都点上了。你要是不赶路的话可以等下一班船,天黑掉以后非常好看,非常好看,……你是从哪里来的?”
安心随口说从南德来的,她不想与他闲扯,表示了谢意就拖着箱子往码头上走。她无心欣赏河面上即将出现的景观。尽管乌泉每年一度的河灯会她在广屏上大学时就有耳闻,但她现在不可能有闲情和这里的人一样驻足同乐,她今天不是游客!
摆渡船终于从河的对面姗姗而来,那是一个比安心的想象要巨大得多的宽体大船,不但宽,而且长。这摆渡船泰坦尼克般的气势和体量,使本来相当宽阔的乌泉河显得狭窄起来。那船有着开阔的不分前后的前后甲板,开得上十几辆小汽车的。中间有篷,那篷子的样式有点少数民族的风格,花哨中还有几分华丽的感觉。船的两侧,更有讲究的扶栏,单看那扶栏简直就像一艘航行海上的远洋客轮。
搭这船从对岸来的人很多,有些似乎就是来看河灯会的游客。等着上船到对岸去的人也不少,码头上一时有些混乱。上船的人也不等船上的人下光就往上挤。安心看到,已经有几个侦察员率先挤上船去,占据了船的各个角落。老潘也上去了,站在后甲板上,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去,没做停留,但她知道他是在催她。于是她拎起箱子,跟在一组农民模样的男女身后,踏上了拥挤不堪的栈桥。
上船之后,她选择了一个比较显眼的位置,眼睛往四下里搜索。依然有很多人挤在栈桥上拥上船来,秩序看上去没人管。栈桥刚刚撤开,汽笛就呜地叫了一声,很短暂,船身随之缓缓离岸。
安心站在后甲板上,目光从天边晚霞烧残的余烬,移向沉入暗影的河边。果然,她看见了那些刚刚燃起的美丽的纸灯,浮动在雾气初起的河面上。天虽然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但那些纸灯都显得红红的,在颜色变深的水面上一闪一闪,让人觉得很温暖。那温暖的红光把整条河带入了一种童话般的幻境。看到这片缓缓游动的浮萤,安心几乎忘记了紧张;甚至,忘记了她身上此刻肩负的重任;甚至,忘记了她手上的那只帆布箱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她真是有点忘情,心里感叹着生活真好。她想要是铁军此时也在这里就好了,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喜欢追求任何浪漫的意境,所以他要在的话肯定会迷恋上这个仙境般美妙的河灯会。这样的情调和气氛,他看了肯定能写出一篇唯美主义的散文来。
船已经走到了河的中央,离那片星星之火似的纸灯越来越远了,那片“萤火”与西面天上最后的一片晚霞呼应得天作地合。而东面的天际又蓝得像是孔雀的屏尾,那么深厚饱满,透彻得没有一丝杂质。安心想:这些毒贩真是缺乏常识,跑到这么蓝的天底下问今天下雨不下雨,让旁边的人听见岂不觉得你们神经病吗!如果天正下着雨你问这个也神经病,天正下着雨接货的答今天不下明天下更神经病。这暗语只有在天空欲雨未雨时问答才显得自然,但欲雨未雨时问这话的人可就多了。在公安专科学校老师讲课时还讲过:做侦察情报工作的接头暗语千万别说天气,说天气很容易被偶然的巧合给搅了。幸亏今天的天好,没人会谈下雨的事,而且接货人的暗语是:今天不下明天下,可以把前一句问话的傻气,遮掉一些。周围人听了,也勉强听得过去。安心甚至孩子气地想,等抓住那个接货的人以后,她就把这些关于接头暗语的常识告诉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他们被抓全是因为太笨!
接货人此时应该正在这条船上,安心四下搜寻,却一直没有发现他们要找的目标。他们知道的惟一的识别标记,就是那人手里会拿着一只大象牌的旅行包。她,当然还有潘队长他们,在码头上就已经开始留意了,谁也没看到有拎这种包的人。
船离对岸越来越近,安心一路上的紧张竟被一种强烈的怀疑所取代,她想说不定情况有变,也许那提货人今天根本没来。或者,他们在旅馆里抓住的那个女的诓了他们,也许根本就没有乌泉交货这档子事,她今天大概是白紧张一通了。她想想其实自己紧张什么呀,前后左右都是他们的人!她揣摩她的那点紧张,大概属于一种很正常的兴奋!
对岸已经遥遥在望,已看得清岸边正在等船的人。要不是天色越来越暗,大概都能看到他们翘首以待的表情。安心此时的目光,实际上已经不再寻找那个看来根本不存在的目标,她左顾右盼,想在人群中找到潘队长,想看看他的脸上此时有什么反应。不期然地,她的视线撞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下意识地背过身去,不想让那人看见。又是毛杰!原来他也是在乌泉下的车,也上了这艘渡船。在看到毛杰的那一瞬间安心还以为他是尾随在自己身后跟踪至此的,但偷偷再看又不太像,因为他显然没有看见她也在船上。接下来,安心就看到了让她惊心动魄的一幕!毛杰从他拎着的那个很大的尼龙手提袋里,拿出了一只黑色的旅行包。安心目不转睛,她看清这旅行包正是大象牌的。没错!这全新的大象牌旅行包正是他们要找的那个目标!
安心使劲儿瞪圆了眼睛,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视觉!
另一位离毛杰不远的侦察员也看见了这只旅行包,他的目光向安心这边闪电般地扫了一下。安心这才如梦方醒地想起挪动脚步,有些机械地,向毛杰走了过去。
她站在了毛杰的身后,毛杰正低头将那尼龙手袋叠好,然后塞进那只大象牌旅行包里,对身后的安心完全没有察觉。直到他把旅行包的拉锁重新拉好,转过身子,才突然看见安心一双直视的眼睛,他脸上的意外就和安心刚才看到他时心里的意外一样鲜明!
“咦,你怎么也坐这条船?”
毛杰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笑,那笑的真诚和天真让安心对毛杰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发生了强烈的动摇和疑问。她几乎控制不住地将内心的颤抖带到自己的嘴边,带到了自己的声音里。
她说:“……你,你知道今天下雨吗?”
她发抖是因为她害怕,她害怕毛杰能够接上这句暗语。她害怕她和毛杰的关系会演绎得这么残酷。
毛杰的脸上,现出了她所期望的表情——他非常茫然地看着她。继而,几秒钟后,那表情却发生了变化,从茫然变成了吃惊。他似乎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的这个样子使安心整个儿大脑一片漆黑!
她机械地,并且隐隐带了些侥幸地,又重复了一句:“你知道今天下雨吗?”
毛杰张了嘴,张了半天半天才很慢地,也很吃力地,回答道:“……今天不下,明天下。”
第十三章
我在昆明下火车的时候,这个城市刚刚睡去。街上很暗,且少行人。我在站前没有找到出租车,任意选了一个方向,沿街走了很远,才在一家门口还亮着一盏小灯的肮脏简陋的“洗浴中心”里,找到一个勉强可以蜷缩一宿的铺位,而且近水楼台地,洗了一个热水澡。
第二天的白天,我在车站附近简单逛了逛街景,没有目的,心不在焉,完全是一副过客的心情。耗到黄昏,我搭上了一列外表破旧的省内慢车,跟着已经西沉的太阳继续前行,往清绵的方向赶去。越往前走天气越暖,树都是绿的。北京此时已进入了整个儿冬天最寒冷的一段节气,而这里仿佛还停留在天高云淡的金秋。只可惜拥挤在这样超载的车厢里长途跋涉实在太累,我完全失去了欣赏沿途风光的兴趣。再加上美国的时差还没有完全倒过来,这里的白天正是洛杉矶的深夜,在火车的摇晃中我头疼欲裂,天黑前终于顾不得周围的喧嚷和挤撞,趴在小茶几上昏昏沉沉地睡去,直到深夜方才醒来。
我醒来时车停着,窗外是一个萧条的小站,似乎没人上车,也没人下车。列车开动时我无意中看到灯光昏暗的站台上,一只孤零零的站牌在夜幕中枯守着,那站牌上暗淡不清的站名从我眼前轻轻划过。我的脑袋突然机灵了一下,睡意顷刻消失。
那站牌上写着两个字——乌泉。
虽已事过境迁,但安心第一次向我说到乌泉,说到在乌泉的那条摆渡船上发生的事件时,还是那么心惊肉跳。她当时还来不及想到如果毛杰栽在公安的手里会给她自己带来什么后果,她那时还想不到这些,她只是对毛杰竟是他们要搜寻的对象这件事本身,感到无比的震惊!
安心转了身,向船弦走去。毛杰跟了过来,他们靠在船弦的围栏上,面对着渐渐暗去的乌泉河,默默无言。安心把手上沉重的帆布行李箱放在脚下,毛杰也把那只黑色的大象牌旅行包放下来,像是很无意地,放在了那只行李箱的旁边。这时他们看到,船上的大多数乘客都纷纷拿起了自己的东西,向船头拥去。船就要到岸了。
安心和毛杰都没有动,任凭身后乘客们毫无秩序地挤来挤去。安心觉得应该对毛杰说句什么,但她什么也说不出。反而是毛杰,皱着眉头,用压低了的声音,严厉地问道:
“你怎么干这个?”
安心没有回答,她知道队里的几个侦察员就在他们身后,她只是用同样低沉的声音,对毛杰说了句:“下船吧。”
她看见毛杰弯下腰,他的右手,伸向放在地上的那两件箱包。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的走向,如果那只手拿起她脚下的帆布箱的话,毛杰的死罪,就基本上构成了。
那只手偏偏没有碰那帆布箱,而是拎起他自己带来的那只大象牌的黑色旅行包,安心的目光随着那只手的落下和抬起,她的心也就一上一下地忽悠了一下,竟搞不清她是把心提起来了还是放下去了。她想,如果毛杰拿了那只装了海洛因的帆布箱,他们今天这个行动就可以大功告成了,但他没拿。如果今天他不拿这个帆布箱的话,那毛杰至少在行为证据上还构不成贩毒。她不想毛杰贩毒!
安心的视线,从毛杰的手上抬起,移向他的眼睛,他们彼此相视。毛杰的眼睛是带了些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