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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香香轻声地哼着歌:
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
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
因为路过你的路,因为苦过你的苦
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追逐着你的追逐
……
也许牵了手的手,前生不一定好走
也许有了伴的路,今生还要更忙碌
所以牵了手得手,来生还要一起走
所以有了伴的路,没有岁月可回头
香香的歌声是一支不加修饰的天籁,尽管这曲子不算短,可大家都静了鼻息一字不漏地听了过真切。
西峰故意作咽口水状:“哇,听了真是享受啊。”
“那当然,姐们是啥人呀,啧啧。”香香自恋地拿眼神欣赏自己的身材。
丽珠听了脸红,羡慕地嗔道:“香香姐呀,你和西峰还真象一对呀……”
小波正色道:“黑毛,刚才大家都能见机行事,你以后不要那么冲动。人到矮檐下,不低头过不去的。在合适的时候低头的人,不是矮子。你看看,香香对饭摊老板说的话多有水平,一下子少了许多麻烦……”
“嗯,听你的。”黑毛闭目养神。
“小波,别夸我。我倒觉得,你刚才说的话,才象我们几个人中真正的老大,而且象很狡猾的那种人,叫啥……?”香香一边说,一边用手碰了一下西峰:“你说说看……”
西峰笑将起来:“笨!啥叫‘狡猾的那种人’,是哲学家或者野心家,进退取舍妥善圆滑。”望了众人一眼,问:“对了,你们承认小波是老大吗?”
“老大——”众人乐了,齐声赞同。
火车好快。窗外的景物长镜头似的不断翻新。众人乏了,都睡。
这时,小波忽然有一种做老大的责任感在心里泛滥。能照顾好这几个兄弟姐妹吗?他不能睡,他是老大。
启程时,陶夫子曾嘱咐他们,睡觉时至少要有一个人醒着,看好行李管好钱,外面小偷、骗子啥都有。于是一行人的钱都交小波统管,怕出事。小波年长他们一岁。事实上,从小他就是他们的老大。小波把目光从车窗外收回来,扫视众人,有一个声音在他心灵深处回旋:小波啊小波,你在外面一定要混个人模鬼样,一定!
他们此行的去处是闽西的一个小镇。小镇名气不小,是闽西重镇。那几年是当地政府大力倡导植树造林的岁月。山区大面积的荒山秃岭正改写历史。小波的姑父是小镇林业站承包造林的包工头之一,小波写信说想外出打工,姑父就叫他去,说最好多带几个人,他那里缺人手。几个兄弟姐妹理所当然地要随往。
小波的姑姑命苦。七岁那年居然在县城走丢了。直到小波上小学时,姑姑才带着姑父找来桃李湾,回来看看娘家人,看看小波爷爷奶奶的坟茔。姑姑一直不能生育——很小的时候,患了阑尾炎,医生开刀做手术时切除失误。这当然是许多年以后证实的,无凭无据,连那医生都早已老逝了。姑姑想小波过继给她做儿子,所以打小待小波蛮好,每次回娘家,就要小波叫她声妈,小波就叫。小波是家中最小的娃,尽管家里子女多,小波的爹妈就是不同意过继。人说“皇帝宠长子,百姓爱么儿”。于是姑父很恼,就在外长期不回家,偶尔给姑姑汇点款。姑姑年年都盼姑父回家过年,姑父就是不回。姑姑托小波给姑父写信,说要到福建去,姑父回信坚决不让姑姑去,还骂姑姑是不下蛋的母鸡。姑姑就哭,说自己咋就不能生娃娃呢。整年整月以泪洗面,好憔悴。小波对姑姑说,就把他当儿子吧,等他长大了,会照顾姑姑的。小波要去姑父那里,姑姑当然支持。也好劝劝姑父。
这时西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小波问:“你没睡?”
“没。你睡吧,小波,我醒着呢。”西峰揉揉眼,坐下。他哪是睡,闭上眼脑子里就浮想联翩。刚刚踏入社会,他真的不知前方的路会不会是一马平川,生活会以怎样的形式展开画卷。
在高中的三年里,西峰把学校阅览室的那些古今中外的书读了个痛快,真格应了那句“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他的文章写得力透纸背,写了些小作发表了。但是,他放弃了数理化,成绩严重偏科,而名落孙山。
毕业前夕,年过花甲的语文研究室主任为他这个执意不愿意复学的得意门生而伤感。老教员语重心长地说:“你小小年纪,能够彻头彻尾地认识自己实在难能可贵,你的选择是对的,你除了文学已经不会对其它学科用心了,如果为了上大学而复学,你根本没希望,是浪费时间。你现在脑子里丰富多彩的语言文字撰写功底和对写作技巧的悟性,让我望洋兴叹,你真有几分文学天赋呀。几十年从教,你是第一个让我佩服的学生。上档次的刊物,许多人一生都没能闯过发表关,可是你现在就奇迹般做到了,这是应该肯定的。但是,作家的桂冠是靠作品的力度来摘取的;而作品的力度就是需要对社会现状的把握、题材和角度的选择、坚实的生活基础和人生体验的妙处裁剪。”
真是掷地有声的金玉良言啊!
他爸李革委是从土改起就做村革委会主任的老党员,几十年下来,积劳成疾,就呆在家里作点轻松家务。他妈一双手包揽全部农活。两个姐姐早已出嫁。他爸四十多岁才生他。读高中的几年里,他妈很累,靠多养几头肥猪卖了供他学习。他不去复学,妈就难过,说这孩子体贴妈。
想着这些,西峰自言自语地说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让旁人听了如坠五里云的话:“……曹雪芹,举家食粥,山妻相对。世事洞明,人情练达。急功近利,风花雪月小打小闹?小手笔?大手笔?天涯路,人憔悴,千百度……少年早慧,大器晚成?好,好,停!”
……下了火车,坐中巴到了那个小镇。这里是闽西的龙岩市和漳平市交界的山区。是革命老区,据当地老百姓说,解放军和向台湾逃遁的国民党军队在这里打过仗。
一行人的脸上写满旅途的枯燥和疲惫。在信上和电报上,小波的姑父说,要到镇上的车站接他们,可没见人影。那时全国的程控电话还未普及,乡下的机关单位还用那手摇式的配上两个干电池的电话,长途还要由电信局转拔,更别谈手机了。小波没法和姑父马上取得联系。于是就在车站院坝的老槐树下等。小波瞧瞧伙伴们,一个个都象晒蔫了的茄子,坐在行李包上歇息。太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直射下来,把一张张汗渍的脸涂抹得花花的。
闽西话怕是中国最难听懂的方言之一。西峰开玩笑说:“那些当地人在叽叽戛戛说英语,小波你英语好,做大伙翻译吧。”
小波哪有心思开玩笑,不语。心想:等姑父吧,又怕他今天不来。要到了天黑咋办?
“喂,小波,你是老大,啧啧,大风吹大坡,有事问大哥,你快决定咋办呀。”香香嘴巴翘翘的,拿手绢擦拭额头上的汗粒。
“好吧,我先打听一下,再说。”小波从行李包上站起来。
丽珠说:“我也去,我要买点东西呀。”
香香拉了山凤一块站起来:“都去。”
“干吗,都要买东西?好,走了不挡我的风,凉快!”黑毛三下五除二,把上衣脱了当毛巾,擦着胸膛上被汗水润得湿漉漉的毫毛。
西峰望着香香说:“买个西瓜解解渴吧。你们想要买啥?”
“买女孩的东西,不能告诉你书呆子啧啧。”香香调皮地扮个鬼脸。
丽珠和山凤听了吃吃地笑。
三姐妹跟在小波后面,去了。
一陈微风拂来,黑毛和西峰很惬意。两人把几个行李包当床似的,慵懒地倒在上面……
一会儿功夫,三个女孩带回一个大西瓜乐哈哈地回到树阴下,见西峰和黑毛竟然呼呼地睡着了。
香香蹑手蹑脚走到西峰身边蹲下去,手指头衔一根细细的毛线丝,一圈一圈地搔着西峰的耳朵,痒得西峰一扭一扭的,却未醒……
山凤就干脆举了那大大的西瓜往黑毛胸上一放,对着他耳朵大喊:“小——偷——来哩!”
黑毛和西峰“噌”地坐起。
“小偷在哪?”“小偷在哪?”
丽珠在一旁笑疼了肚子……
于是,黑毛以掌开西瓜,几个人十分投入地吃……
温柔的风依然在身边吹,天上的骄阳依然很炽热。
黑毛忽然四下一环视:“小波咋不见?”
“在那和人说话。”丽珠一直目不转睛地远眺着小波的行踪,就用手向那边的小店铺一指,回答黑毛。
“山凤,你买西瓜时,真会‘砍’价,这西瓜买的很便宜啦。”香香说。
山凤很自得地说:“你看那卖西瓜的摊子,位置不好哩,生意当然不好哩。”
“所以你乘人之危,‘砍’价,是吧?你有做生意的潜力哟,将来有望成为一个优秀的奸商,哈哈。”西峰风趣地说。
山凤说:“把我说的好不好、坏不坏哩。我叫香香姐打你嘴巴。”
香香没理会他们说什么,自顾自地哼着当时最流行的《渴望》:
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
亦真亦幻难取舍。
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
这样执着究竟为什么?
漫漫人生路,上下求索。
心中渴望真诚的生活,
谁能告诉我是对还是错,
问询南来北往的客。
“香香姐,你唱的蛮好听呀。”丽珠羡慕香香的歌喉:“和歌星没两样。”
“她妈妈说的对,她读书死不用功,就是晓得瞎唱。声音还满甜的,可以做歌星——但是只能有我一个听众啊。”西峰美滋滋地补充道。
香香去拧西峰的嘴:“啧啧,小气鬼。美死你啦!”
正说着话,小波行色匆匆地来到众人身边:“打听清楚了。唉,这镇上好多年龄大的人普通话都听不懂,也不会说……”小波接过丽珠递过的西瓜虎咽狼吞,大概是太渴了。要做老大还真不容易。他把西瓜皮一扔,提起行李往肩上一挎:“今天姑父肯定不来接我们了,现在都下午了。快,我们从前面那座山的小路,一直向前步行十几里,就到了……”
“啊?!”伙伴们大惊。
第十四章
转眼,六个小青年在小波姑父的造林山场做工已经十几天了。他们感受了从娘胎出世以来从未有过的辛苦和劳累,却也心情怡然,毕竟是人生路刚开始的全新的生活内容。
姑父身材瘦长,显得很精明。和姑父碰面,小波无意中聊起姑姑在家过得不开心,问姑父干吗不让姑姑来福建,又问这些年干吗不回去看看。
姑父就恼:“不回,没自己的娃,回去干吗?”
小波说:“你当我是你的亲儿子吧,你和姑姑都快五十的人了,何必为这小事不开心呢?”
姑父更恼,说:“你娃还小,哪懂啥大事小事?”
在鸡爪山下的桃李湾,人们都说小波和西峰能说会道。可小波初到这里,哪敢和姑父逞口舌之辩?于是打住。
私下里,小波对西峰说:“姑父的心事很重。”
西峰却说:“岂止这点,我预感,他好象正在……唉,说不准,反正好象有啥事会发生。”
小波颔首称是:“我也有同感。”
姑父对他们很关照。几个哥们姐们也在小波的教唆下,亲亲热热地跟着叫姑父,相处得十分融洽。
造林队有六七十个民工,来自四川、贵州、江西、湖北等地。姑父把民工分成三个组,小波、西峰和黑毛到各组去做带工,监督进度。之前,姑父是亲自去山场管理,但多数时间要去林业站开会、签合同、结账和买米买菜。因此前面承包的工程虽然赚钱,但很累,就想有几个自己贴心的人来帮忙。
小波他们来了,姑父如虎添翼。姑父听说黑毛有些功夫,更是格外高兴:“往后有了你们几个娃,就好,就好!”
接着就一咕脑子倾出了自己的烦恼——
姑父在这个地方已经混了整整五个年头。镇上各部门的干部,附近村庄的名流他都交朋结友不少,所以他一个外地人才有可能一个工程接着一个工程地承包。当然大多数交往是请吃请喝的感情沟通,而且是作为包工头的姑父慷慨解囊。
可恼的是那些本地游手好闲的小混混痞仔,象糯米丸子似地粘着他滚着他,摔不掉又得罪不起。尽管姑父连派出所的人也有交情,无奈那些地痞尽做些大法不犯小法难判的勾当。随时随地一碰面就是三五成群地缠着姑父:“喂,大老板,咱兄弟几个没烟钱了,安排一下吧!”
是乞讨?是诈骗?是抢劫?是恐吓?四不象,却都象。他们也没有索要三千五千的,几十元抑或一二百也就打发了,反正自己也能赚,给他们吧送瘟神。你去告吧,一点依据都拿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