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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检察官很隆重很热情地与周月握手,他声音爽朗地告诉周月:“小周,这个案子谢谢你啦,我们今天上午研究了你提出的那些证据,我们已经正式决定:撤回对丁优的原有起诉,建议法院依法改判!”
这是周月一年来梦寐以求的时刻,他终于从一位主管检察官的口中,听到控方承认失败。吴队长也面含尴尬地上来和他握手,他说:“周月,小伙子你还真棒!你可把我整苦了,我在刑侦这圈里的一世英名,就算毁在你的手里,回去我这检查还不知该怎么写呢。”
周月的手让他们轮流握着,不知自己此时应该表示些什么。成败似乎仅仅系于一朝一夕,一切都快得突如其来。还是王科长老到地出来替他圆场,王科长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洗炼,对这类化干戈为玉帛的场面见得太多。
“周月,你也得谢谢人家,老梁和老吴可都是老资格了,在咱们处头面前这么夸你,这可都是出以公心。”
周月按照科长的要求,向检察官和吴队长也表示了感谢。既然处长也在,这便是一个正规的场面,场面上的人就要说场面上的话,何况今后处里科里还要和分局和检察院密切合作,所以周月心里清楚,不能因为一个案子的是非恩怨,把关系搞僵。
不过周月后来和我说到这段,确实表现了一种宽大的气量。他说吴队长他们于丁优于他,都无私仇,他们也是为了工作。干公安办案子,谁也难保不出差错。何况这个案子又是那么蹊跷离奇,能做到知错即改,已是不错的职业道德。
周月也确实看到,检察院和吴队长在优优释放出监的手续方面,确实非常积极地加速办理。在法院改判之前,先与监狱管理部门协调,让小梅代为提出申请,为优优办理了保外就医。保外就医就安排在优优三年前来到北京时的第一个落脚点公安医院,住院的费用暂由分局垫付。谁也没有提起这笔医疗费用今后的出处,分局的人也许预想到优优被无辜错判,历经生死之劫,又陷牢狱之苦,今后很有可能提起行政诉讼,要求国家赔偿。如果法院判定公安或检察机关应予承担行政赔偿,医药费也自会算在其中。
优优也确实需要调理一下身体,她在知道胖胖死亡的噩耗之后,精神处于崩溃状态,一连三天水米未进。后经监狱民警耐心开导,生活关怀,才开始吃些东西。后来优优跟我说过这样的话:她的命差点让警察害了,她的命也是警察给的,监狱里管她的那几位民警,对她杀人无论信与不信,当她(他)们知道她的女儿死了之后,都给了她极大的关怀同情。那时她对人生已然绝望,心灰意冷,是这些民警让她还能触摸到人性的温暖,还能感受到人世的挽留。
再说,周月也是民警!
是周月救了她的性命!
周月也到公安医院来看优优。
周月来看优优,给优优带来了鲜花和水果,他注视着优优苍白虚弱的面庞微微含笑,而优优却禁不住两眼热泪奔流。她知道周月不会记起三年以前,同样是这家公安医院,同样是这样雪白的病房,阳光透过窗帘的过滤,同样明媚,同样把柔和的温情在每一个角落张扬。那时优优就和现在的周月一样,坐在床沿冲他微笑,所不同的是,那时病床上的周月,对那微笑的一切含义全都浑然不知。
周月把鲜花在优优的床头摆好,俯身问她休息得怎样,优优坐起身来想擦掉眼泪,结果却一下抱住周月放声大哭。
周围的病友和医生护士全都愣了,整个病房都感动地肃静下来。大家也听说了优优死去活来的这番劫难,面对她劫后重生的悲喜之情无不动容。
他们看到她和她的救命恩人抱在一起,他们并未意识到优优是在拥抱她的爱人,他们以为优优的眼泪和激情只是出于感谢,他们不可能听到她心中哭喊的话语。
她向周月呼喊:“你抱抱我吧,抱抱我吧,我没有亲人了,我只有你!只有你是我的亲人!”
周月当然听不到优优泣血的心声,但他还是张开长长的双臂,拥抱了这位同乡小妹,拥抱了这位曾在这家医院照顾过他的美丽女孩。他用这样的拥抱,庆祝他们共同的胜利,并且欢迎优优,重新回到自由的天空。
优优知道,她的劫难皆由姐夫一手造成,她也知道大姐对此已经默认。她也知道大姐就在北京,在她狱中煎熬的一年多里,却始终没有露过一面。她开始相信大姐已经不认她了,即便她今后被判无罪,和姐夫也已形同仇人,大姐只要还须依赖姐夫,就不会为她放弃生存。大姐身体不好,没有文化,性格懦弱,多年来习惯于受姐夫控制,她想不到,也不明白,一旦离开姐夫还怎么生存。在优优大姐的心目中也许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对自己生存安危永远的恐惧。
所以优优在抱紧周月的时候,不仅是抱住了自己多年追求的爱情,而且,她觉得,这个陪伴她渡过少年心路的小伙儿,这个和她一样从仙泉来到北京的青年,现在是她惟一的亲人!
第二个来看优优的人,是我。
在关心了优优身体情况之后,我们之间最先冒出的话题,依然是关于周月。我把周月这么长时间以来为她所做的事情,所动的脑筋,所奔波的路途,所经受的委屈,都绘声绘色地告诉优优,听得优优热泪滚滚。我特意谈到周月的目的,仅仅在于让优优了解她获得自由的过程及其原因,以便她日后能够知恩图报。我接下来谈到的正题,显然只能是另外一个人物,那个人物自然就是信诚。信诚是优优女儿的父亲,和优优的关系,几乎是未及办理手续的一对夫妻。
谈到信诚优优没有更多话语,但她在结束保外就医,在法院改判无罪,在她可以自由活动的第一天,就在我的陪同下去了清水湖。她在清水湖医院一间宽大的病房里见到了尚且不能下床的信诚,她坐在信诚的床边,脸上露出怜悯的微笑,信诚则象优优见到周月一样,抱着她的身子失声啜泣。
从那一天起优优就住进了清水湖医院的这间病房,就像当年在公安医院照顾周月一样,照顾信诚的生活起居。信诚的身体和他一年多前在爱博医院住院期间已然今非昔比,按照医生的说法,信诚因为精神屡屡受创,除心脏更加虚弱之外,整个循环系统和内分泌系统,都需要好好加以调理。医生不希望再有什么新的刺激又来骚扰信诚,要设法让他的心情渐渐平静,他们希望优优能以乐观的情绪,帮助他渡过这段悲伤,逐步弥和心里的伤口,尽快走出过去的阴影。
所以,优优格外尽心地照顾着信诚的饮食休息,对信诚的一切要求总是有求必应,从不忤道他的任何意图。只有一件事她没有随了信诚的心意,那是一件大事,就是和信诚结婚。
结婚是信诚最常提到的话题,却被优优一再刻意回避。她说你现在身体这样怎么能结婚呢,反正我们生活在一起,结不结婚又有何意义?凌信诚的身体状况永远是优优的一个盾牌,让她能够抵挡爱情之矢。其实信诚也完全清楚他现在连这张病床都不能远离,结婚对他绝不是个现实的事情。他反复说到结婚二字,目的只是想听到优优的允诺,获得一种心理上的快意。
优优始终没有明确允诺,其实也是缘于一个心理上的关口,因为她心里始终没有彻底放下周月!
根据医生的说法,婚姻对信诚来说并非绝对禁忌。但在信诚面前,和乖乖、胖胖有关的一切话题,医生却不许优优只字提及。虽然优优是那么想念她可爱的女儿,她一想起胖胖便忍不住泪雨零丁,但无论如何,她的精神状态比信诚恢复得要好,所以还能有所控制,落泪也只可一人面壁,绝对需要避开信诚。
与乖乖胖胖死亡有关的案件,其实并未完全侦查终结。那一阵分局已经开始着手对钱志富展开调查,以追究他的伪证和诬告罪名,以及他背后的那只黑手。后来逐步揭露出来的事实让我们知道,当钱志富刚一听到优优被保外就医,即将宣告无罪的风声,就去找了姜帆。他向姜帆提了两个方案,一是赶紧设法摆平公安或者检察机关,让他们不再细究此事,二是给他五十万元让他一走了之。如若不然,他将在公安上门调查之时咬出姜帆,说姜帆才是诬告优优的主谋,而他自己则是因为要给老婆治病,万般无奈,为了筹钱才舍车保帅……
姜帆明知钱志富是趁机敲诈,但似乎只有此路一条。他连夜与真正的主谋仇慧敏商议,让仇慧敏拿出五十万元过这一关。仇慧敏别无良策,只好忍痛出血,为求不再重温牢狱之苦,花钱买个太平。凌信诚付给她的三百万元除去三十万投资养性斋外,还用八十万买了一处房子,还用三十万买了一辆车子,再拿出五十万堵住钱志富的嘴巴,再加上一年来的其它花销,也只剩下不足六十万了。
那封口的五十万依然由姜帆替仇慧敏取出现金,带到西山正觉寺去,在养性斋后院的一间小屋,向钱志富一五一十交割清楚。当天晚上钱志富便带着这笔“横财”,收拾细软以及餐厅现存的全部现金,扶着刚刚吃完药昏昏欲睡的老婆,走出养性斋的大门,乘上一辆出租车进城,又乘火车连夜逃到天津。他们在天津仅仅喘息了一天,便又继续南行。在火车上颠簸了两天两夜之后,在一个天色阴郁的清晨,优优的大姐从卧铺上一觉醒来,发现列车已经远远离开北京,抵达了中国的西部重镇贵阳。
在优优被正式改判,恢复自由,搬到清水湖医院开始服侍凌信诚的时候,在几千里外的贵阳郊外,一处山明水秀的小镇中央,一家火锅店新近开张。主人姓马,名叫得旺,据说是从中原来的,为人做事,阔绰豪爽。家里只有一个病的妻子,终日躲在后房吃斋念佛。那火锅店开得好生气派,若论规模档次,在镇上的餐饮业中,可算唯我独尊。开业那天镇上的许多领导都光临捧场,对外埠投资以示鼓励。其中一位苗副镇长喝得猛了,酒后真言向同桌透露:这位马老板算是他的远亲表弟,以前姓钱,让算命公司算过之后,改了姓马。这表弟在北京是开大酒楼的,见过世面,也是因为算命公司指了方向,才迁到贵阳来投他这老兄。“别看我这小弟这么有钱,可他偏偏迷信这些算命掐字的巫婆神汉。”苗副镇长摇头苦笑:“我也拿他没辙!”
大姐和姐夫突然失踪的消息,优优是从分局吴队长的口中知道的。那天优优被护士悄悄叫出病房,来到医院二楼的观景阳台,在这里见到了专程来访的吴队长。吴队长来主要是向优优打听她大姐和姐夫有无亲朋好友,以及诸如此类的社会关系,大概是想分析判断他们的去向。优优只知道她们丁家早没什么亲戚朋友,要有大姐也不会这样依赖姐夫。她只能向吴队长提供了姐夫老家的地址,不过她知道姐夫多年前就因为金钱纠纷和父母打架翻脸,从此再也没有任何来往。
吴队长对优优的态度十分友好,笑容中处处带着明显的歉意。他告诉优优他们已经分别向仇慧敏和姜帆做过调查了,但没有找到他们勾结钱志富提供伪证诬告优优的确凿证据,所以现在的关键还是要找到钱志富本人,事情才有希望水落石出。
在和优优谈完正事之后,吴队长又关心地询问了优优的身体,当然他也问到了信诚。优优说信诚的身体还不稳定,所以这些事我都不能跟他多说,医生也不让我多说。
吴队长说:“那我也就不去看他了,免得他当面问我。方便的话你就替我问声好吧,不方便也就不用问了。”
优优说:“您的好意,我会告诉他的。”
吴队长带着他的助手走了,优优离开阳台回到病房。凌信诚躺在床上问她干什么去了,她撒谎说接电话去了。凌信城问接谁的电话?优优便随口说了阿菊。
凌信诚问:“阿菊现在做什么呢,你出来以后见过她吗?”
优优说:“见过了,她去公安医院看过我的。她现在在家闲着没事,也报了个驾校学习开车。”
凌信诚说:“叫她有空过来坐坐,我也好久没见她了。”
优优说:“好吧,我正好过两天想进城看看她去。”
优优很想去看看阿菊,她知道阿菊生活并不快乐,为了得到每月的那份供养,她得象守活寡一样守着那个没有人气的小窝。优优自己刚刚脱离厄运,便为阿菊感到伤心,阿菊是她少年时代惟一的朋友,那份感情别人无法代替。
好在那些天她把信诚辞掉的保姆和司机都找回来了,她已可以分身去看阿菊。她选了一个晴朗无风的日子,坐着信诚的车子进城。那辆漆黑乌亮的奔驰轿车,已经不止一次,开进大山子那片普通的居民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