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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魂-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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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开始还打算把那只古色古香的花瓶也送人。“你莫动它,”我火道,“这只花瓶等于我从前留下的梦,这同秋兰没有半点关系。
  你想把秋兰从这个世界清洗掉,你莫把我也扔掉罗!我还要活命呆。“尚青青就让这只花瓶留下了。于是这美好的花瓶就成了秋兰的象征,高傲地挺立在赭色的矮柜上,不论是午睡或早上起来,我总要盯着它看片刻,回想一点我过去的生活。”你是美的,“
  我对花瓶说,“我的过去全装在你瓶肚里了。”
  1989年“五一”国际劳动节我和尚青青又结婚了。我们没办酒席,只是买了些糖和水果,来的人也不很多,不过是些同事。他们对我的新房大加赞赏,认为布置得舒雅客气,继而又称赞尚能干并且会生活。他们对什么都是满意,只对门框上的对联不满意。
  “怎么贴幅这样的对联,何老师?”“那要赶快撕了,丑,真的丑。”
  “这对联真的要不得,太好笑了。”他们大声议论着,很高兴的样子。这幅对联的上句是:“破镜重圆”,右联是:“老夫老妻新风景”,左联是:“新郎新娘旧家伙。”
  这幅恶作剧似的对联是我楼上一语文老师的手笔。结婚前几天,我请校工会的同事出公告时,楼上那位语文老师正好在常“我帮你写幅对联?”他毛遂自荐说,“你先拿一包洋烟垫底,我包你满意。”我把口袋里一包“希尔顿”(已抽了几根)递给了他,“呷烟小意思,”我说,“只要你对联写得好,再呷两包烟也无所谓。”语文老师屁眼里都是劲,“明天晚上给你,保准对得住你两包烟。”
  第二天晚上,语文老师把他写在红纸上的墨迹未干的对联拿下来给我看,当时正有几个同事在我家打量新房,他们瞧着这幅对联牙齿都笑跌了。“敢贴不?”语文老师大为得意地直视着我说。
  他存心是要出我的洋相,这个水平就跟锅底一样深的狗杂种。如果没那几个同事在场,我会说“要不得”,还可能骂他有点“宝气”,但既然他们都看见了我就不在乎了。
  “贴,还好玩些。”我装做大器地说。语文老师就把他的手迹很得意地贴在了我门框上。
  “拿烟来罗,”这个狗杂种还没忘记两包烟的许诺。尚青青要撕了它,她觉得这幅狗屁不通的对联太露骨了,等他们一走,她就冲我说:“你去把它撕了。”我说这幅对联倒是很真实地揭示了实情,“新郎新娘旧家伙”这又没说错,既然贴上去了,撕下来反倒让他们笑话。“又不会死人,”我劝慰尚说。
  16
  这幅对联在门上贴了两个多月,直到家云暑假从上海回来才从门上撕下来并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家云恶狠狠地干的。
  家云不理她这个后妈,脸绷得像块黑布,吃饭的时候她的嘴巴翘到天上去了,像只鸭子,无论我怎样打趣她都不搭讪。吃完饭她就把门一关,缩在她的睡房里看书。她的桌上摆着秋兰的照片,特意从影集上取出来,嵌在一个镶金花边的小镜框里。那张相片是我拍的,是1982年二姐从马来西亚回来时,全家人上桔子洲头游玩,秋兰站在一株柳树下看船时我抢拍的。照片上的秋兰形态丰腴潇洒(那时候她胸脯上还有乳房),脸上溢着灿烂的笑容。
  家云时常盯着它发呆。我理解家云,她认为父亲背叛了母亲,在感情上还遗弃了她。
  她现在连我都恨了。“你这没用的东西!”那天中午我吼道。那天中午是我做的饭,炒了个子鸡,一碗蕹菜,一碗辣椒炒肉,尚回来时怀里抱了个十斤重的大西瓜,一身的汗,她放下西瓜洗了手脸就过来吃饭。“怎么不打个汤?”尚问我。家云扑地把筷子放下,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一关。尚很难堪地瞥我一眼,我说:“我们吃我们的。”吃过饭,尚没有休息就走了,她心里怄了气,我一脚把家云的房门踹开了,锁口被我那一脚的威力踹到了墙角。“你有什么资格摔碗摔筷子!”我吼道,“你这狗日的,吃现成的你还不满意?!”“我没摔碗,”她不看我,望着小镜框里秋兰的相片。“”你只差摔碗了!“我说,”姨(我要她叫尚‘姨’)哪点不好?我跟你姨过日子又没犯法!你80年代的女青年,明年就喊90年代了,还是大学生,一个思想就跟老古董的一样。
  真岂有此理。“家云回嘴说:”我就是不喜欢她!你对我发什么脾气?你看不得我我走就是!“”那你滚!“
  家云真的“滚”了。当天下午她拎着个旅行包走了,气冲冲地。尚回来时见我坐在沙发上抽烟,房里有很撑鼻的烟气,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我跟你说了让她去,你去说她做什么?”尚打量了下家云的房间后对我说。我没有搭话,尚又问我:“她到哪里去了?”“鬼晓得。”我叹口气,“我朋友说崽没有养场,我看女也没养常”“家云只是恨我,”尚望准我的眼睛说,像一只狗盯着另一只狗。“其实过一段时间她就适应了。
  她对她母亲的情感转移总要有个过程。“我望着尚,觉得她真是我的安慰和依赖,觉得她很美。
  这十几天由于家云在家,我同尚都很本分,晚上睡觉都是伸开四肢平躺着,连肉也不挨到一起。我把她抱到了身上,“你让我先休息一下,”她把我的手推开道,“我热得很。”
  于是我去破西瓜。
  一星期后,母亲给我来了封信,告诉我家云在她那里要我放心,她还责备我不该凶女儿。信写得很短,几句话。尚青青看完信说:“我去把家云接回来。”“你接得她动的?”我说,“她跟秋兰一样是个死脑筋。”“我会做得比她妈妈还好。”尚想想说。
  尚坚持要去,她想把我母亲和家云都接回来。我们结婚的事写信告诉了母亲,但母亲没有来,也没回信。她想把我母亲心田上的疙瘩铲平,让我母亲重新喜欢她。她要我画了张线路图。“你是去氽死,”我说。
  这句话应证了,事先却没有半点预兆,没有一样东西让我联想刻不吉。那天中午尚青青冲着穿衣镜打扮了下,把天热而好一向没戴了的金耳环戴上,往脸上摸了点“爱求”,往嘴上抹了点唇膏,随后换上了一套橄榄绿的夏装,像平时那样朝腋窝和头发上打了点香水就出门了。那天下午我睡了个好觉,梦见了两个小时老虎,四点钟才醒来,吃了半边西瓜,然后坐在沙发上看一本齐白石画册。晚上看电视的时候我心里丝毫也没有不安感,还边想着白石老人的一些画。当“长沙新闻”栏目里播放出“本台刚收到一条消息,今天下午四点,在长浏公路盘石口路段发生了一起特大交通事故”时,我的心一下蹿了出来,浑身起了疙瘩。“……从浏阳开出的一辆载满水泥的东风140货车,与从长沙汽车东站开往浏阳的客车相撞,客车被撞下山坡,翻倒在距公路面40米的深沟里,造成17人死亡,28人受伤,目前还有5名受伤的乘客未脱离生命危险……死者中有6具尸体身份不明,现已运至就近的浏阳县火化场存放……”我哭了,因为在摄影机在死者身上挨个扫射中我见到了尚青青的尸体,只一瞬间,可是那身橄榄绿的夏装和那苍白的脸……我日他妈的。我哭道,这个鳖世界,什么好事都落到我头上了。
  我悲痛地往浏阳县赶去。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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