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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乡逗留两日后,我和韩欣乘上了去北戴河的火车。
车厢里很拥挤,尽管车顶上的电扇不停地旋转着,却无法吹尽那种混合的瘴气。我们被挤在两节车厢的衔接处,几乎无法立足。我必须用双臂支撑着使韩欣在我的双臂间,不受来回过往的人骚扰。韩欣盯住我的眼睛,嘴角挂着柔美的微笑,她从挎包里摸出毛巾,不时为我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我凝视着韩欣,她的纯净像水仙花一样,此生能与她结伴共度一段美好的日子,是我平生的欣慰了。我甚至认为她对我而言,尤其是感情上远远超出了所有与我生活有直接关系的女性。如果我否认世界上存在绝对完美的东西,那么她除外。
她绝对是最完美的女性。我们之间的那种奇特的感应磁场,和深层次意识的渗透,以及直接纯粹的爱意,使彼此的灵魂生出洁白的翅膀,飞向祥和的天堂。感觉如同庄严地朗诵《圣经》时,周身所产生的那种神圣感受一样。四肢百骸的浊流被崭新的惬意逼出体外,轻松渐渐地升入经脉。我面对韩欣时,眼前有时幻化出一位圣洁的天使,看到她那月光般透明的羽翼和凡世没有的神韵,就能体味到某种无形的流体漫过躯体,净化着如沉重的灰尘扑面的欲念。
结束了疲惫的旅途,我们临近黄昏时分抵达了北戴河这座美丽的海滨之城。盛夏之季,这里人潮如流。正值旅游旺季,我们费了不少周折才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大海对我们来说,是陌生而又神秘的。我们所下榻的宾馆正好南临海滩。
韩欣住在与我相隔两间客房的另一间单间里。吃过晚饭,我们一起回到她的房间。韩欣让我先到洗漱间冲个澡,我们坐了一天的车的确该好好洗一下。我打开淋浴阀,清凉爽体的水像花蕊似地伸展而来,从头顶灌至脚跟,通体被罩在舒畅的凉爽中。洗过澡我换上牛仔裤头和T恤衫感到惬意许多。
韩欣脱下旅途中穿的那身夏季牛仔衣,走进洗漱间。我欣赏着她那窈窕绝伦的身段,按捺不住燥热的情绪漫过肢体。
我赶紧拉开通向阳台的门帘,推开门来到外面,夜风带着海的湿润吹来,清凉了身上的燥热。一轮明月皎洁地挂在中天。趁此良宵美景还是到海边走走。我回身进屋把想法告诉韩欣。她欣然同意。她穿上淡紫色的连衣裙,一切收拾好后,我们带门而出。
朦胧的月光下,海滩上人影绰绰。三五成群的观海者聚拢在一起,有的踏着浪花奔跑。我们还没有走上海滩,就听到一种不停的巨大的声音从海的深处滚滚涌来,几乎淹没了数十丈的天空。那就是海涛声,是大海永恒磅礴的旋律。我们脱下凉鞋提在手中,光着脚丫踏上松软细柔的海滩时,我感到一种惬意从脚底涌进体内,并迅速蔓延到周身。于是,身子顷刻间清爽澄清起来,浊气下沉被海滩的纯净稀释。大海真实地呈现在眼前,其深邃宽阔本来就令我们初见大海的人心旷神怡。恰恰又赶上海汐,海岸被一层层银色浪花冲击着,乍看就像有一股强大无形的力量摇撼着大海。而海上升起的明月,更增添了大海的空灵和纯净。
韩欣坐在沙滩上,我起身走进浪花丛中,凉爽立刻浸润了肌肤,仁立在浪花里蓦然觉得身上的私欲像脱落的尘埃被那纯粹的透明的海水涤净,并推向遥远。我沉浸在心灵强烈的净化中,甚至想把自己完全融入醉人的澄澈中。
正当我沉醉在大海广博的圣洁之中时,听到有人在沙滩上疯狂地发出长久的呼喊声,试图发泄自己的感慨表达内心对海的崇尚,然而那呼喊声与涛声相比,显得特别清瘦纤弱。我回头见韩欣左侧不远的地方,一位孤独的年轻人正跪着朝向大海,双手举过头顶,那举止使我想起朝拜者的形象。我把目光移到韩欣身上,月光落在她的肩头和四周,她面朝着大海,从她那双凝望的眼睛中可以感到大海所给她的启迪和沉思。看着她就像看着一尊思想者雕塑。她正沉浸在升华的灵魂中。是的,从那不绝的涛声中涌出一种永恒而崇高的声音,那是质地纯美的思想者深刻的语言。
尽管我们所看到的只是无际的蔚蓝(想象阳光下的海水),但是那蔚蓝的视野却赋予我们崭新的感悟,从海的晶莹中,我感到了超越生命的境界,没有贪婪和私欲的境界。
然而感悟在冷酷的现实面前却像个贫穷的乞丐。当我从海的境界中转身看到身后积木似的城市时,我明白我无法远离生命中注定的不幸。虽然我有韩欣相伴,有她多情的彩色天空,但想到与妻子已经定格在一座陈腐的城堡中时,便感到眼前的海水又是那么无力而苍老,居然冲不掉我胸中的一个愁字,正像那个跪地的朝拜者一样,我的陶醉只是昙花一现。真正本质的是幽暗的孤寂和痛苦。
我离开浪花回到韩欣身旁坐下。他说看到我在浪花中就像一座坚硬的礁石,尤其是看到我眺望远方时所展示给人们的是一尊内涵丰富的思想者的形象。我刚才看她时,也联到思想者。这种强烈的感应让我怀疑前世我们是同一个灵魂,现在她只是我的支流或者一条修美的肋骨。那么,我和妻子的结合全是撒旦的诱惑而酿造的一场悲剧。其实,最大的悲剧则是我和韩欣的相识和初恋,分手又重逢相爱。掌管爱情的神也许怜恤我们相恋,才让我们今世组成一段奇丽的恋史,让我载入永恒之中。然而恰恰是这种怜恤,使我永生无法割舍对韩欣的笃深的感情。甚至当我选择归宿的时候,也将会随她而去。我想如果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我们仍旧是一体的。而且我们的结合也只是前世的回归,没有什么更复杂的理念道德和恩怨。
海风悠然地吹来,韩欣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亲爱的,我看得出你心事很重,其实我跟你在一起不求什么名分,而且也从未想介入你的家庭,只要有你的爱哪怕是瞬间,我也就知足了。韩欣莫名其妙地多愁善感地说,甜脆的嗓音带着几分凄切的语气。
我揽了一下她的肩头。对她说傻孩子,不要想以后太远的事情,那样只会增加烦恼,我很相信随缘。何况现在我们不是在一起吗,韩欣依偎在我的怀里说,对不起,我不该那样伤感,可是我好怕你离开我。我语顿了,我虽然离开了妻子,但是没有权利和她分离,她肚里的孩子快要分娩了。
法律的制约己把我钉在了令我时常痛苦的家庭上。想到这些,我却不能抑制那种灰暗的情绪。可是,我的确深爱韩欣,要想和她长厮守也必须等到妻子满了哺乳期,而那不幸的小生命该怎么办呢?那毕竟是我的骨肉,我又不能不承担起一份责任。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韩欣。
亲爱的,等我两年好吗?韩欣点点头。到那时候一切都解脱后,我们就一起找个依山傍水的地方生活在一起,永生永世都不分开。
我们就被一种浪漫的光环笼罩着,仿佛真的在不久的未来就能厮守在田园风光中。这样的意识充塞着我的情感,于是那些烦忧也在那种希望中烟消云散去。
我们在北戴河度过了一生最欢乐幸福的一个星期。我们暂时丢开所有感情的阴暗,明朗地筑建起我们的爱情。
从北戴河回到家里,我被家庭牢牢地钉住,我所需要的几乎只剩下时间了,即便如此也难逃妻子的干涉。我有时想躲进更深夜静里,读波德莱尔或里尔克的诗歌,都不得不小心地把台灯调到最暗,怕光线招来她的冷脸。有时候她会盛气凌人地把我的诗稿撕得粉碎,并用挑衅的目光逼视着我,我常感到前世我们就是积怨很深的仇人,今生她还要不择手段地折磨我。对她的粗俗行为,我只能痛悔当初自己一念之差。痛苦就像深年不散的阴霾弥漫着,使我无法驱散。
渴望见到韩欣。然而,当她和我分手时,返回了学校。
她说她要抓紧时间为明年考研做准备。
几个月后,一个小伙子找到我,交给我一封信,这人自称是韩欣的表弟。只说韩现在北京肿瘤医院治病,托他把这封信带给我。
我听说韩欣病了,便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亲爱的:生离死别是人间很正常的事情。虽然我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但是我认为自己是很幸福的人。我说过只要有你的爱哪怕是瞬间,我也就知足了。真的,当我明白今生只是为你而来而且又为你所爱,就是死神真的来临,我也知足了,我会含笑而去,带着你留给我的完美无缺的爱。我相信我们是一体的,而且来世仍将是一体的。
别为我的离去过于悲哀,死亡只是一种诞生,其实我是再生。你要为我高兴才是,病魔时刻守在我的床前,我能看到它的形象并不像狰狩可怖的恶鬼,它是一种介于有形与无形之间的气流,是幻象无常的气流。人类现有的科学无法将它解体,就像抽刀断水只是一种愿望而已。而要想破除这种气流必须有一种能载负这种气流的特殊磁性载体,使其导入另一种隐性空间中。
我明白了这些却要走了。我已经没有任何奢望获得奇迹般的拯救。亲爱的,真对不起,我无法实现对于未来的承诺了,病魔的空间已经收紧,使我周身痛疼难忍。我该走了,遗憾的是临走时,没能再见上你一面。
多多保重,爱我的话就必须爱自己。活着就是一种最宝贵的财富。
此致祝好 欣
读完这封诀别的信,我禁不住痛断肝肠。我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是想尽快见到韩欣,我向母亲借了几千块钱。我已顾不了别人的品首论足,也不考虑这样做妻子会产生什么反应,我直接乘火车前往北京。
推开韩欣的病房门,里面只有三张病床。韩欣在最里边的一张床上,她侧卧着面朝里,同病房的两位病人都到外面去了。正是黄昏时分,见到韩欣的背影,我的心头有些酸涩,我甚至痛恨起上帝,不该如此残忍地对待韩欣。她年轻善良温柔美丽。我悄悄走近她的床前,发现她的脸上画了些红线。我不明白在她的脸上画那些线段干什么用。苍白无血的脸颊勾起我无边的哀愁。她正在闭着双眼休息,憔悴的头发散乱地铺在枕头上。我不敢惊动她,一直站在床前端详着她的睡容。过了片刻我看到两颗晶亮的泪珠从她紧闭的双眼中流了出来,我以为她醒了,在为自己难过,便掏出洁净的手帕为她擦试眼泪。她这时才睁开眼睛,看到我时,她那双已被病疼折磨得无神的眼睛,突然闪出一丝光亮。我忙伸手握住她抬向我的一只手,未语先泪,喉头发涩。
“我总算又见到了你。我好高兴。刚才我还在梦里看见你向我跑来,我激动地哭了,哭醒后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韩欣有气无力地说道。她显得有些兴奋。
我爱抚地宽慰她,宝贝,你的病会好的,我还要带你到那依山傍水的地方一起生活。从今天起,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要你为我和我们的美好未来好好地活着。我就是你信中提到的那强大的磁源。我要守在你身旁把病魔赶走。
黄昏的病室里只有我和韩欣,空寂的晚霞照在窗前的阳台上,韩欣把目光移向窗外的一方天空。当时,她的目光奇异地空灵,如同渐渐遥逝的白云。停了一会儿,她重新凝望着我说:“我也很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已身不由己,死神的阴影已经吞噬了我的一部分生命,我无力抗拒死亡。”
她说这些话时,神情极其伤感。我觉得她突然间变得成熟深沉起来。二十多岁的女孩不该这样。
“我真想为你生个孩子。”
“会的,将来我们会有孩子的。别瞎想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好好治病,等你好转些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韩欣浅浅地一笑,说:“我现在就想跟你走。”
我决定带韩欣离开医院,但这种想法很不实际。次日上午,我找到韩欣的主治医生,和韩欣的母亲许汝娟一起询问韩欣的病情。主治医生神情凝重地告诉我们,韩欣体内的癌细胞已经扩散,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并要我们为她准备后事,而且半个月前医院已写了病危通知。目前,只是靠给韩欣输白蛋白和血浆维持着。许汝娟几乎无力再负担昂贵的医疗费。如果给她输鲜血或许能多活几天,但是也不会有奇迹出现。
那么,大夫,恳请抽我的血,我是0型血,只要有一线希望,我情愿用我的生命来换回她的健康。主治医生听了我的一番话,很感动地说她太年轻了,我也不愿看到她就这样离去,我一定尽全力帮助,医治她的病。许汝娟热泪盈眶地拉住我的手说,孩子,我怎样感激你才好呢?小欣已经这样了,还是听天由命吧。不,她会好的,她会的。关键我们要首先使她的精神健康起来。
当我的鲜血向着韩欣瘦弱的体内输入时,我和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