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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猫-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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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那个教师还不知我家老爷的名字?”
  “怎么会不知道呢?这一带不知金田公馆的人,除非是个没长眼睛、没长耳朵的残废!”拉包车的车夫说。
  “没法说呀,提起那个教员,除了书本,什么不懂,是个怪物。哪怕他稍微了解一点金田老爷的身份,说不定要吓一跳哩。他是个完蛋货!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知道几岁。”车夫老婆说。
  “连金田老爷都不怕?真是个难缠的胡涂虫!没关系,咱们大伙吓唬他一下吧?”
  “那太好了。他净说些刻薄词儿,什么金田夫人的鼻子太大啦,金田夫人的脸不顺眼啦……他自己那副尊容活像个丑八怪!可还硬觉得自己蛮有人样儿呢。真要命!”
  “不仅是脸,你瞧他腰里别条毛巾上澡塘子那副架门儿,多傲慢,自以为没有人比他更伟大了。”可见苦沙弥连在厨子当中都没有一点儿人缘。
  只听车夫又说:“索性人马齐奔他家墙下,臭骂他一顿!”
  “这一来,他一定告饶!”
  “但是,如果我们被他发现,那就扫兴了。刚才金田太太不是吩咐过吗?只给他听见叫骂声,干扰他读书,尽可能叫他干着急上火。”
  “明白。”这表示车夫老婆可以担负三分之一破口大骂的任务。
  好哇,这帮家伙要去捉弄苦沙弥先生了。咱家边想,边从三人身旁嗖的窜进室内。
  猫脚似有若无,不论走到任何地方,从未发生过笨重的脚步声,宛如腾云驾雾,水里敲磬,洞中抚琴;又如“尝遍人间甘辛味,言外冷暖我自知。”①不论“俗调”
  的洋楼,还是标准的厨房,也不论是车夫老婆、包车夫、厨子、伙夫,还是小姐、丫环,甚至鼻子夫人和老爷,我想见谁就见谁,想听什么就听什么,伸伸舌头,摇摇尾巴,胡子一扎撒,飘飘然归去来也。咱家擅于此道,在整个日本国也名列前茅。
  连自己都怀疑,咱家大概是继承了旧小说里描写的猫怪的血统吧!传说癞蛤蟆头上藏有夜明珠。而咱家,不要说天地神佛、生爱死恋,就连嘲弄天下的祖传妙药,也无不囊括于尾巴尖上。咱家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金田府的走廊里横行,那比金刚力士踏烂一堆凉粉还要容易。这时,连咱家自己都对本身的力量由衷地钦佩。当咱家意识到这多亏平素所珍爱的尾巴时,心想:对它可慢待不得的,理当顶礼膜拜咱家那尊敬的尾巴大仙,视它猫运长久。
  ①冷暖我自知:语出宋朝道元著《景德传灯录》。其他字句,系猫公杜撰。
  咱家略微低头看去,却总是找不准方向。必须望着尾巴行三拜之礼。为了望见尾巴,当咱家回身时,尾巴也随之而转;扭过头来、想要迎头赶上时,尾巴也保持原有的距离跑到前面。果然厉害!天地玄黄,无不囊括于三寸之尾。确是灵物,咱家毕竟不是他的对手。追逐尾巴七圈零半,力竭身虚,这才作罢。眼前有点天旋地转,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但是,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便又到处乱闯。
  忽听纸屏后鼻子夫人在说话。关键时刻!咱家立刻站住,竖起两耳,凝神倾听。
  只听鼻子夫人照例尖声尖气地说:
  “一个穷教员,还很神气哩!”
  “哼!是个神气的家伙!为了给他点教训,先收拾他一通!那个学校里有咱们的同乡。”
  “都有谁?”
  “有津木乒助,福地细螺。可以托他们去挖苦那个穷教员一通!”
  咱家不知金田老兄家乡何处,只觉得那里的人尽是些怪里怪气的名字,有点吃惊。只听金田老板继续问道:
  “那个家伙是英语教师吗?”
  “噢,据车夫老婆说,他专教英语入门课本什么的。”
  “反正不回(会)是个正派的教员!”
  “不回是……?”把‘会’说成‘回’,少不得又叫咱家拍案叫绝了。
  鼻子夫人说:“近来我遇见乒助,他说‘我校有个奇怪的家伙。学生问:老师,番茶①用英语怎么说?他一本正经地回答说:番茶就是savage tea,(蕃人之茶——译者),’这已经在教员当中成为笑柄。他说,‘有了这么个教员,搞得众人不安。’他指的大概就是那个家伙吧!”
  ①番茶:即粗茶,教师误译为著人之茶,出了笑话。
  “肯定是他。面相就带出他会说出那种蠢话来,还留了一大把胡子。”
  “混帐东西!”
  留胡子就混帐?那么,我们猫族可就没有一只是好种了。
  “还有那个叫什么迷亭还是‘酩酊’的家伙,准是个发疯的贱痞!说什么伯父是牧山男爵。看他那副德行!我就认为他不可能有个男爵伯父嘛。”
  “不管哪个野种说什么话你都信,可恶!”
  “骂我可恶?你这不是欺人太甚吗?”鼻子夫人觉得非常遗憾。
  奇怪的是关于寒月,他们却只字不提。是在咱家潜入之前早已结束了那篇《评论记》呢,还是他已经落选,不值一提了呢?这一点令人忧心,却又毫无办法,佇立片刻,只听隔着走廊那个房间的铃声响起。哈哈,那里也出事了。“赶快!”咱家抬腿直奔那厢去了。
  来到一看,一个女人在独自高声讲些什么,声音很像鼻子夫人。据此推测,大约她便是府上小姐胆敢使寒月君投河未遂的那位女主角吧!惜乎,隔着一层纸屏,未得一睹芳姿,因而说不准她的脸心是否也供奉一只硕大的鼻子。不过,听她说话的腔调和盛气凌人的样子,综合起来观察,绝不会是一只貌不压众的蒜头鼻子。那女子喋喋不休,对方的语声却很微弱,大概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打电话”吧!
  “是大和茶馆①吗?明天,我去看戏。给我预订三排座……听见了吗……明白啦,……什么?没明白?唉,真讨厌。叫你订一张三排……什么……订不成?怎么会订不成?要订……嘿嘿嘿,是开玩笑?……有什么玩笑好开……干么拿人开心!
  你究竟是谁?是长吉?长吉之流懂个屁!去叫老板娘来接电话……什么?你一切事都能办……你太冒失。你知道我是哪一位吗?是金田小姐哟!嘿嘿……说什么洞晓一切?你这人真混……一提金田……什么?‘多蒙惠顾,谢谢!’……谢我什么?
  不爱听……唉哟,又笑起来了。你简直是混蛋加三级……怎么,我说的不对?……
  若是过于欺负人,我可要挂断电话哟!放明白点儿,你不怕吗?……你不说,谁知道……你倒是快说呀……“
  ①大和茶馆:是家戏园子里的茶馆。
  大约是长吉挂断了电话,压根儿听不见回音。小姐发起脾气来,把电话铃按得丁当作响,脚下又惊动了哈巴狗,突然汪汪地叫起来,咱家明白,这可大意不得,便嗖地窜出走廊,钻到地板下边。
  这当儿,走廊上传出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开门声。是谁呢?仔细一听,来人说:
  “小姐!老爷和太太有请。”好像是丫环的声音。
  “不知道!”小姐给丫环吃了第一颗枪子儿。
  “老爷和太太说有点事,叫我来请小姐去。”
  “讨厌!不是说过,我不知道吗?”丫环又吃了第二颗枪子儿。
  “听说是关于水岛寒月有点事……”丫环一机灵,想使小姐消消气。
  “什么寒月、冷月的,烦死人啦。那张脸,像个窝囊废发傻似的。”这第三颗枪子儿,竟给还没出门的可怜的寒月兄消受了。
  “哎哟!你什么工夫梳起西式发型?”
  “今天。”丫环松了口气,尽可能简明地回小姐的话。
  “真狂!一个臭丫头!”又从另一个角度给丫环吃了第四颗枪子儿。
  “并且,你还带上了新衬领?”
  “是的。前些天小姐赏给了我,可是,我觉得太漂亮,不好意思戴,就放在箱子里。因为旧衬领全都穿脏,我这才找出来换上。”
  “我什么时候给过你那个衬领?”
  “今年正月,您去‘白木屋’商号买来的,是茶绿色,还印着角力的图案。您说‘嫌它太素气,送给你吧!’就是那条衬领。”
  “唉哟,烦人!你戴,太合身,恨死人啦!”
  “不敢当!”
  “不是夸你,是恨你呀!”
  “是的。”
  “那么合身的东西,为什么不吱一声就收下?”
  “咦?”
  “你用,那么合适;我用,也不至于出洋相吧!”
  “肯定合适。”
  “明明知道我用合适,你为什么不声不响地收下,而且悄悄地戴上?坏!”
  子弹一连串地扫射。
  刚才,咱家正在静观局势发展之时,老爷却从对面屋里大声呼喊小姐:
  “富子!富子!”
  小姐不得已,应了一声,便走出电话室。
  比咱家大一丁点儿的哈巴狗,眼睛跟嘴都挤在脸心。它也跟着咱家出去。咱家照例蹑手蹑脚,又从厨房窜到大街,匆匆回到主人家。这次探险,初步获得一百二十分的成功。
  回家一看,因为是从漂亮的公馆突然回到肮脏的寒舍,那心情,宛如从阳光明媚的秀丽山峰突然掉进漆黑的洞窟。探险过程中,由于精神紧张,对于金田公馆的室内装饰以及窗帘款式等等毫未留神,但却感到咱家的住处太糟,并且对所谓“俗调”的金田公馆反倒有些留恋。咱家觉得比起教师来,还是实业家了不起。自己也感到这念头有些反常,便按惯例竖起尾巴,向它求教。于是,尾巴尖里发出神谕说:“言之有理!”
  咱家走进室内,惊人的是迷亭先生还没走,烟头都插在火炉里,弄得像个马蜂窝似的。他盘腿大坐,正大说大讲。不知什么工夫,寒月先生也来了。主人曲肱为枕,凝眸注视着天棚漏雨的地方。这里依然是又一幅太平盛世的逸民欢聚图。
  “寒月君!连说胡话都叨咕你的那个女人,从前你保密,现在总可以公开了吧?”
  迷亭打趣地说。
  “如果只关系到我个人,说了也无妨。但是,这会给对方带来麻烦的。”
  “还说不得?”
  “况且和××博士夫人已经有言在先。”
  “是绝不泄密的约定吧?”
  “是的。”寒月照例搓弄自己和服的衣带。那条衣带是商品中少见的一种紫色。
  “这衣带的色彩,有点像‘天宝调’①呀!”主人边睡边说。主人对于‘金田事件’并不关心。
  ①天宝调:天宝是江户末期年号(一八三○——一八四四),那一时期的俳风低俗,与‘俗调’大意相仿。
  “是的,毕竟不是当今日俄战争年代的货嘛!扎这条带子,不戴上武士头盔,穿上葵记①纹章的开缝战袍,可就不成格局了。当年织田信长②入赘时,据说头上梳了个圆筒竹刷式的发型,系的确实就是这样的带子。”迷亭的话依然又臭又长。
  ①葵记纹章:德川幕府的纹章,三枚带茎的葵花叶绣成金字塔形。
  ②织田信长:(一五三四——一五八二)日本战国末期武将。尾张人。曾统一大半国土,后被明智光秀所杀。
  “实际上,这条带子是我爷爷征伐长州时用过的。”寒月说得像真事儿一样。
  “是时候了。捐给博物馆如何?您可是‘吊颈力学’的演说家、理学士水岛寒月先生哟!如果打扮得像个过时的封建武将,那可有伤大雅呀!”
  “本应遵旨照办,怎奈认为我扎这条带子最合适的人,也大有人在嘛……”
  “是谁?说这种不着调的话!”主人边翻身边厉声喝道。
  “你不认识,所以……”
  “不认识有什么关系,到底是谁呀?”
  “一名永别的女士。”
  “哈哈哈,太浪漫啦!我猜猜吧?大概又是从隅田川水下喊你名字的那个女子吧?贤弟何不穿上那件长褂,再一次去跳水装死?”迷亭从旁插了一句带刺儿的话。
  “嘿嘿……她已经不在水下喊我,而在西方的清净世界……”
  “未必怎么清净吧!她有一只狰狞的鼻子哟!”
  “嗯?”寒月面带疑云。
  “对面巷子的那位大鼻子女人适才闯来啦。当时我俩可真吓了一跳。是吧?苦沙弥兄!”
  “嗯。”主人边躺着喝茶边说。
  “大鼻子,是谁呀!”
  “就是你那位永恒相爱的小姐的令堂大人!”
  “咦?”
  “金田老婆来了解你的情况啦!”主人严肃地解释。
  咱家偷偷地对寒月察言观色,看他是惊,是喜,还是羞怯。而他,竟处之泰然,照例不慌不忙地说:
  “反正是劝我娶她家的小姐呗!”说着,又搓起紫色的衣带。
  “但是,贤弟错了。小姐的令堂大人是个伟大鼻子的拥有者……”
  迷亭刚刚说了半句,主人竟转移话题:
  “喂,告诉你,我早就对那个鼻子夫人构思一首新体长调俳句!”
  女主人在隔壁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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