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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猫-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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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可是,怎奈这身皮毛一旦用水来洗,想晒干可就不容易,这才忍受着一身的汗腥味儿,长这么大,还没进过澡塘子的门。
  有时,不是不想扇扇扇子,可是握不住扇把,有什么办法!想起这些,觉得人类可太铺张浪费。本来应该生吃的东西,偏要特意的煮呀、烧呀,添醋加酱的,甘愿费些手脚,这才皆大欢喜。
  衣着也是如此。对于生来就有许多缺陷的人类来说,要求他们像猫那样一年四季不换装,也许有点过分。但是,他们又何必非把那些乱糟糟的玩艺儿都套在身上度日不可呢?至于他们靠羊的搭救,受蚕的照拂,甚至承蒙棉田之恩等等,几乎可以断言:这种奢侈,正是无能的结果。
  衣食么,姑且睁一眼闭一眼,高高手过去算啦。然而,就连那些与生存毫无直接利害关系的问题,也硬是照上述那么干,这就令猫费解了。首先,头发是自然长起的,所以,咱家认为任其生长,大约是最简便而又对本人最有利的办法;但是,人类却枉费心机,以梳成千奇百怪的发式而洋洋得意。有一种发式,人们自称为光头。任凭你什么时候看见,脑袋总是青虚虚的。天一热,就在头上撑起伞来;天冷,就缠上头巾。既然如此,又何必把头皮刮得发白?岂非莫名其妙?这还不算,还有人用个无聊的玩艺儿,像根锯条似的,叫做“梳子”,把头发左右两分,美孜孜的。
  如不等分,则三七两开,在天灵盖上人为地划出两个区域。有人还让这个分界线穿过发旋,一直通过脑后,活像一张伪造的芭蕉叶。其次,还有人把头顶剃得溜平,左右两侧陡然直下;因为圆圆的头上好像扣上个方盘,只能看成是一幅花匠栽植的杉木篱芭的写生画。另外,听说还有留五分发①,三分发、一分发的。到头来,说不定会流行起更新式的款式,往脑瓜骨里倒剃一分至三分哩。总而言之,人们那么呕尽心血,真不知想干什么。不说别的,本来有四只脚,却只用两只,这就是浪费!
  如果用四只脚走路多么方便!人们却总是将将就就地只用两只脚,而另两只则像送礼的两条鳕鱼干似的,空自悬着,太没趣儿了。
  ①五分发:头发留下五分那么长。
  由此可见,人类比起猫来更是优哉优哉。他们太闷得慌,才想出这些主意来开心的。可笑的是,这帮闲人一见面就大肆声张:“忙得很呀,忙得很呀!”看脸色,真的像是很忙。这些鼠肚鸡肠的家伙,弄不好,令人担心会不会忙杀的。有的人见了咱家,常说什么:“像猫那样,多么快活啊!”想快活就快活呗,谁也没求你们那么蝇营狗苟的呀!他们自找麻烦,几乎穷于应付,却又喊叫“苦啊,苦啊”。这好比自己燃起熊熊烈火,却又喊叫“热呀,热呀”。即使猫,待发明二十多种发式的那一天,也就不可能这样逍遥自在了,若想自在,就该像咱家这样,夏天也始终只穿一件毛衣,……可,话是这么说,是有点热。毛衣度夏,的确太热了。
  这么热,咱家的拿手好戏午睡也睡不成了。
  没有点什么新闻吗?咱家怠于观察人世久矣。本想今天久违之后再去领略一番人们想入非非、奔波劳碌的样子,偏偏主人在睡眠这一点,性情与咱家酷似。他贪于午睡不比咱家差,尤其放暑假以后,有点人样的事他一点都不做,所以,再怎么观察,也总要扫兴的。这时节,假如迷亭来,主人那消化不良影响下的皮肤也会有几分反应,一时会远离猫性的。正盼着迷亭先生现在来有多好,不知何人在澡塘里哗哗浇水。不仅浇水的声音,还不时地传来高声的插话。“噢,很好!”、“太舒服啦!”、“再来一勺”等等,声音响彻全宅。来到主人家,能够这么粗声大气、不管不顾的,没有别人,肯定是迷亭。
  他终于来临。今日这个半天又好混了。正想着,迷亭先生已经擦完了汗,伸进了袖,照例大摇大摆地走进客厅。
  “嫂夫人!苦沙弥兄干什么哪?”他边大声呼喊,边把帽子扔到床席上。
  女主人在隔壁,伏在针线盒旁睡得正香,忽听哇啦啦一阵吵嚷,几乎震破耳鼓。
  她大吃一惊,硬是睁大了惺忪的睡眼,来到客室。一瞧,原来是迷亭穿着萨摩产的上等麻布衫占据着上座,不停地摇着小扇。
  “噢,您来啦!”女主人说着,觉得有点尴尬,就说:“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她并不擦流到鼻尖上的汗珠便寒暄起来。
  “没什么,我刚来一会儿。适才在澡塘里求女仆给浇点冷水,好歹算保住命啦……天太热呀!”
  “这两三天,纹丝不动还冒汗呢。是太热了……可,您好吗?”女主人依然不擦鼻尖上的汗。
  “噢,谢谢。热个一星半点儿,身子倒不会出什么毛病。不过,热到这种程度可是例外。总是四肢无力呀。”
  “我一向没睡过午觉。可,这么热……”
  “睡了吧?好哇!若是白天晚上都能睡,那可再好不过了。”
  迷亭照例信口开河。可他又觉得不够劲儿,便说:
  “像我这号人就不睏,体质决定嘛。我每次来都看见苦沙弥兄酣睡,真叫人羡慕呀!当然,这么热,胃病患者是熬不住的。即使健康人,像今儿个这样天气,单是肩膀上扛着个脑袋都累得慌呢。可,话又说回来;既然长了这么个脑袋,就不好把它拧掉呀!”迷亭不知不觉苦于无法处理人头了。“像嫂夫人,头上还顶着个东西,是要坐不住的。光是那个发髻的份量,就叫人直想躺下睡呢。”
  女主人以为迷亭之所以知道她一直在贪睡,就因为发髻给露了马脚,便边说:“嘿嘿……嘴太刻薄!”边摆弄她的发髻。
  迷亭可不在乎这些。
  “嫂夫人!我昨天在房顶上进行过煎鸡蛋的试验哩!”说得够离奇的。
  “怎样煎?”
  “我看房瓦上大火烧得格外地旺,觉得白白浪费掉太可惜,就把牛油溶解,又打了鸡蛋。”
  “我的妈!”
  “不过,太阳光并不那么理想。连个半熟也煎不成。我从房顶下来,正在看报,有客人来,就把房瓦煎鸡蛋的事给忘了。今天早晨忽然想起,心想煎得差不多了吧?
  上房一看……“
  “怎么样?”
  “哪里半熟,全都流了。”
  “唉呀呀!”女主人皱起眉头,感慨不已。
  “不过,三伏天那么凉爽,从现在起又这么热,岂不怪哉?”
  “可不是么。前些天光穿单衣还觉得冷呢。从前天起突然就热起来了。”
  “正是螃蟹横行的时候嘛。今年的天气简直是开倒车。说不定是在预言:‘倒行逆施,其无止境乎?’”
  “你说什么?”
  “噢,没什么。是说气候这么反常,倒像赫拉克利斯①的牛呢。”
  ①赫拉克利斯:希腊神话中的大力神,英雄。
  迷亭得意忘形,越说起离奇。果然奏效,嫂夫人莫名其妙了。只因刚被“倒行逆施”那句话弄得尴尬,她这回才只“咦”的一声,不再反问。既然她不再反问,迷亭特意说出口的那番话也就没趣了。
  “嫂夫人!你知道赫拉克利斯的那头牛吗?”
  “我可不知道那是什么牛。”
  “不知道?给你讲讲吧?”
  嫂夫人碍难拒绝,便“嗳”的一声。
  “从前有个叫赫拉克利斯的,他牵了一头牛。”
  “莫非赫拉克利斯是个牛倌?”
  “他可不是牛倌,也不是个不懂事的丈夫。那时候,希腊连一家牛肉铺也还没有哩。”
  “哟,是希腊的故事?何妨不直说了呢!”女主人只知道有希腊这么个国家。
  “我不是告诉你赫拉克利斯了吗?”
  “赫拉克利斯就是希腊的意思吗?”
  “哪里,赫拉克利斯是希腊的一位英雄。”
  “难怪我不知道。那么,他怎么样了。”
  “他呀,像嫂夫人一样睏得不行,呼呼大睡……”
  “哟,不爱听!”
  “他正在酣睡,巴尔干①的儿子来了。”
  ①巴尔干:希腊神话中管火和锻造的神。
  “巴尔干是什么?”
  “巴尔干是个铁匠呀。他儿子偷走了那头牛。因为这小子是扯着牛尾巴往后拖的,赫拉克利斯睡醒之后,到处寻找:‘我的牛啊,我的牛啊’,就是找不到,也不可能找到。他即使顺着牛蹄印往前找,可是偷儿不是牵着牛往前走,而是拉着牛倒退的呀!铁匠的儿子可太精明啦。”迷亭已经忘了天热,又说:
  “苦沙弥老兄近来怎样?照例睡午觉吗?午睡出现在汉诗里,还蛮风流的哩。
  不过,像苦沙弥兄那么天天按部就班地睡,可就有点俗气了。每天无所事事,有时像个死人似的。嫂夫人,麻烦你,叫醒他不好吗?“
  这一催促,女主人也表示同感,便说:
  “是啊,这样的确不像话。不说别的,只怕会把身子搞坏呢,他刚刚吃过饭。”
  女主人刚要走,迷亭说:
  “嫂夫人!提起吃饭嘛,我还不曾用膳哩!”迷亭的脸不红不白,不问自答。
  “唉呀呀,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嘛。我怎么忘得死死的。那么,没什么好肴,将就吃点茶水泡饭吧?”
  “不,若是茶水泡饭,就别吃啦。”
  “可,反正没有你可口的东西呀!”女主人话里带刺儿。迷亭恍然大悟:
  “不,茶水泡饭也罢,开水泡饭也罢,全免。刚才路上,我顺便在饭馆叫了些饭菜,就在这儿享用了吧!”这话说的!外行人真是干不来。
  女主人只啊的一声。这一声“啊”,将惊讶、不快和因免却麻烦而谢天谢地等含意都统而兼之了。
  然而,由于过分吵闹,主人的睡意似乎一扫而光。不知什么工夫,他踉踉跄跄地走出书房。
  “你这个人总是那么七吵八闹的。好不容易要好好睡一觉可……”主人连连地打呵欠,哭丧着脸说。
  “噢,你醒啦?惊破夙梦,十分愧对!不过,偶尔为之,尚且犹可吧!喂,坐下。”
  如此寒暄,真叫人主客难分。主人默默地落坐,从各种材料拼成的烟盒里抽出一支“朝日”牌香烟,开始吧嗒吧嗒地抽。忽而望着滚落在对面的迷亭的那顶草帽,说:
  “你买了帽子?”
  迷亭立刻将草帽举在男女主人面前,炫耀地道:
  “怎么样?”
  “呀,漂亮!格很细,多柔软!”女主人一再摩挲。
  “嫂夫人!这顶帽子可是万宝囊啊!你叫它怎样,就会怎样。”迷亭攒紧了拳头,啪地一声打在巴拿马草帽的侧面。果然不差,草帽遵旨,瘪了拳头那么大个地方。
  “哟!”女主人惊叫一声。说时迟,那时快,迷亭又把拳头伸进帽盔里,用力一拳,那帽盔又鼓了起来。接着,他又双手捏住两边的帽檐,用力压扁它。压扁了的草帽活像用檊面杖压过的荞面饼似的,溜平。再把它像卷席子似的从一端一圈又一圈地卷了起来。
  “瞧呀,就这样。”说着,将卷成一团的草帽揣进怀里。
  女主人仿佛看了“归天斋”的正一①变戏法,感叹地说:“太神奇啦!”
  ①“归天斋”的正一:生卒不详,传说是日本表演西方魔术的开山祖。
  迷亭也就装模作样,将从右袖塞进怀里的草帽又特意从左袖口掏出。
  “哪儿也没坏。”说着,使草帽恢复原状,用二拇指顶住帽盔,让草帽滴溜溜地转。你以为他就此结束了吗?没有。最后一招,他又将草帽啪的一声扔到身后,一屁股坐在帽子上。
  “喂!没事吗?”连主人都显得不安了。女主人不消说,更是担心地警告他:
  “好容易买一顶出奇的帽子,若是弄坏,那还了得!我看你还是见好就收吧!”
  欣喜若狂的是草帽的主人。
  “要知道,就因为不会弄坏,它才出奇哪!”说着,他把坐得七扭八歪的草帽从屁股下拽出,也不整理一下就戴在头上。真出奇,那草帽竟立刻恢复了原状。
  “真是个结实的帽子。怎么回事?”女主人越来越佩服。
  “噢,没什么,本来就是这么一种帽子嘛!”迷亭戴上帽子,回答女主人说。
  “你也买那么一顶帽子多好啊!”隔了一会儿,女主人劝丈夫说。
  “不过,苦沙弥兄不是有一顶漂亮的草帽吗?”
  “可你听呀,前些天孩子把它踩碎了。”
  “哟,哟,那太可惜喽!”
  “因此才想,再买一顶像您那顶结实的帽子就好啦!”女主人不了解巴拿马草帽的价钱,再三劝丈夫:
  “就买这样的吧!嗯?喂!”
  接下来,迷亭又从右袖筒里掏出一个红盒,盒里装着一把剪刀,拿给女主人看。
  “嫂夫人,洋草帽嘛,就介绍到这里。请看这把剪刀。这也是非常贵重的宝器,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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