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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猫-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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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东风不予慰藉,寒月也自然要接着讲下去的。
  “然后,从徒街穿过百骑街、从两替街来到鹰匠街,在县衙门前数罢枯柳,又在医院旁算过窗灯,在染房桥上吸了两支烟,这时一看表……”
  “到了十点钟没有?”
  “遗憾得很,还不到。我渡过染房桥,沿河向东,有三人在按摩。并且有狗汪汪地叫呢,先生!”
  “‘漫漫秋夜,在岸边听到寒犬远吠。’还真有点戏剧性哩,你是个逃犯的角色吧?”
  “我干过什么坏事吗?”
  “你是今后想干的。”
  “可叹!假如买小提琴是干坏事,音乐学校的学生就都是罪人了。”
  “只要别人不同情,即使干了,天大的好事也是个罪人。因此,人世上再也没有比‘罪人’更难以预防的了。耶稣如果活在那种世道,也便是个罪人。好汉寒月先生如果是在那种地方买小提琴,也就是个罪人了。”
  “那么,我服输,就算是个罪人吧!当个罪人倒没什么,可是到不了十点钟,真够人受的。”
  迷亭说:“不妨再计算一遍街名呀!假如时间还多,就再一次‘秋日烈焰火辣辣的’呀!假如还有时间,再吃它三打涩柿子饼呀!你讲到什么时候我都听,一连讲到十点钟吧!”
  寒月听了,眯眯地笑。“你抢先都给我说破了,我只好告饶。那么一步跨越,就算到了十点钟吧!且说,到了预定的十点钟,我来到金善商店一瞧,由于正是寒夜时分,就连繁华的两替街都几乎不见人影,连迎面响来的木屐声都显得凄凉。金善商店已经关了大门。只留下个小脚门。当我从脚门进去时,不知怎么,总觉得被狗跟上,有点发
  这时,主人从那本脏里脏气的书本上抬起头来问道:“喂,买到小提琴了吗?”
  “就要买啦。”东风回答说。
  “还没买?时间太长了。”主人像说梦话似的,说完又看起书来。
  独仙仍在沉默,白子儿和黑子儿已经摆满了半盘棋。
  “我心一横。闯了进去,说:‘卖给我一把小提琴!’这时,火炉旁有四五个小伙计和小崽子在说话。他们惊惶之余,不约而同地朝我看来。我不由得抬起右手,将大衣帽子往前一拉,又喊了一声:‘喂,卖给我一把小提琴!’坐在最前边盯着我看的那个小伙计有气无力地说:‘嗳!’他站起来,将吊在店头的三四把小提琴一下了全都择下来。我问他多少钱,他说:‘五圆二角钱一把!’……”
  “喂,有那么便宜的小提琴吗?怕是玩具吧?”
  “我问他:‘都一个价吗?’他说:‘嗳,全是一个价。’他还说都做得没问题。我便从钱包里掏出五圆的一张票子,用准备好了的一个大包袱皮将小提琴包了起来。这当儿,店伙计不吭声,死死地盯着我的脸。我的脸因为用大衣帽子裹着,他是不可能看清的,但是,总觉得心慌意乱,恨不得立刻窜到大街,总算将包袱放在大衣里边,走出了店门,掌柜们这才齐声大喊:”谢谢您光顾!“来到大街上四周一瞧,幸而没人。但是走了一百米,对面走来两三个人,边走边吟诗,声音几乎传到市内。我心想,这下子可糟了。我便从金善商店的路口往西拐,从河边走到药王路,从榛木村到了庚申山麓,好歹回到住处。到家一看,已经是下半夜两点前十分……”
  “真是彻夜漫步。”东风同情地说。
  迷亭长出一口气:“总算买了。哎呀呀,这可是长途跋涉,终获大捷呀!”
  “以下才值得一听呢。说过的那些,不过是序幕罢了。”
  “还有?这可不简单!一般人碰上你,都会坚持不住的。”
  “坚持不坚持的,暂且不提。假如就此收场,那等于修了佛像却忘了给它注入灵魂。我就再说几句吧!”
  “说不说随你,反正我是要听的。”
  “怎么样,苦沙弥先生也听听吧?寒月已经买下了小提琴,喂,先生!”
  主人说:“那么,又该卖小提琴了吗?那就不必听了。”
  “还不到卖的时候呢。”
  “那就更不值得一听。”
  “啊,糟糕!东风君,热心听的只有你一个,真有点扫兴!啊,没办法,那就草草讲完算了。”
  “何必草草?慢慢讲好了,非常有趣!”
  “好不容易把小提琴买到手,尔今第一难题是没有地方放。我的宿舍常有人来玩,如果在一般地方挂起来或是撮着,立刻就露馅儿。挖个坑埋起来吧,又怕费事。”
  “的确。那么,是不是藏在天棚里了?”东风说得倒怪轻松。
  “哪里有天棚,那是农户。”
  “太愁人啦。那么,你放在哪儿啦?”
  “你猜放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是放在雨窗的护板里了吗?”
  “不对。”
  “裹在被里,放进了壁橱?”
  “不对。”
  当东风与寒月就小提琴的藏处进行如此回答之时,主人和迷亭也在不住地谈论着什么。
  “这怎么念?”主人问。
  “哪儿?”
  “这两行。”
  “什么?Quid aliud est mulier nisi amiticiae inimica……①这么,喂,不是拉丁文吗?”
  ①英国作家托马斯·纳西(一五六七——一六○一)所著《蠢动的分析》中的句子,意为“妻子如果不是友谊的仇故,又是什么……”
  “我知道是拉丁文,怎么念?”
  迷亭觉得大势不妙,慌忙撤退:“你平时不是说会拉丁文吗?”
  “当然会。会念倒是会念,可是不知道这几行念什么。”
  “‘会念倒是会念,可是不知道这几行念什么。’这叫什么话?好厉害!”
  “随便你说吧!暂且用英文翻译一下给我听。”
  “‘给我听’?这口气太大。我简直成了勤务兵。”
  “勤务兵就勤务兵吧!怎么念?”
  “唉,拉丁文之类,暂且压下不表,还是敬听寒月兄的高论吧!现在正是高潮,眼见到了会不会被发现的千钧一发之际,是吧,寒月兄,后来怎样了?”迷亭突然来了兴致,又加入“话说小提琴”一伙,抛下主人孤零零的一个。寒月先生气势大振,便说起小提琴的藏处。
  “终于藏在一个旧藤箱里了。这个藤箱是我离开家乡时祖母送给我的,听说是祖母出阁时的嫁妆。”
  “这可是一件古董,似乎和小提琴不大协调。是吧?东风先生!”
  “是啊,有点不大协调。”
  “如果放在天棚里,岂不也不大协调吗?”寒月回敬了东风一句。
  迷亭说:“虽然不协调,却可以吟成诗,放心吧!‘寂寞清秋,提琴箱中收。’怎么样?二位!”
  东风说:“迷亭先生今天很会作俳句呀!”
  “岂止今天!我任何时候都是心里满腹诗情。提起我做俳句的造诣,就连已故的正冈子规①先生都赞不绝口哪!”
  ①正冈子规:(一八六七——一九○二)俳人,歌人。本名常现,号獭祭等。
  因致力于俳句改革,名声大噪。
  “迷亭先生,你和子规先生有过交往吗?”坦率的东风君问得斩钉截铁。
  “唉,即使没有交往,也始终通过无线电报肝胆相照的嘛。”
  迷亭先生在胡诌八扯,东风君有些厌烦,便沉默不语。寒月却笑着接下来说:
  “那么,藏小提琴的地方倒是有了,可是现在怎么往外拿?这又难住了。如果单纯是拿出来,只要背着人们的眼目,打开看看,倒也不是干不来。然而,只是看看又有什么意思?不弹响它是没用的。弹则发声,声发则被发现。刚好只隔一道木槿篱笆,南邻便住着渣滓党的头目,多险哪!”
  东风同情地随和:“糟糕!”
  迷亭说:“的确,真糟糕。空口无凭,有据为证,当年只因发出了声音,小督局①才败露了。如果是‘偷嘴’或‘伪造假币’,那还不难遮掩;然而奏乐,那是瞒不了人的呀。”
  ①小督局:日本第八十代天皇——高仓天皇的爱妃,善彈筝。皇后之见平清盛妒恨她,将她藏于嵯峨野。源仲国奉御旨,凭《思夫叹》的琴音发现小督局,遂带回。后为平清盛所捕,削发为尼。故事见《平家物语》谣曲《小督》。
  寒月说:“只要不出声,总还好说。不过……”
  迷亭说:“且慢,说什么只要不出声……有时候不出声也瞒不住。从前我们在小石川的庙里自己起伙时,有个人叫铃木藤,此公非常喜欢喝白酒。他用啤酒瓶子买来白酒,便乐呵呵地自斟自饮。有一天藤先生出去散步,真是不应该,苦沙弥偷了一口白酒喝……”
  主人突然大声说:“我何尝偷过铃木的白酒?偷酒喝的不是你吗?”
  “噢,我以为你在看书。胡诌两句也没事。不曾想,你还是听见了。你这人,不防着点不行啊。所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指的就是你。不假,说起来,我也喝了。我喝了,这一点儿也不含糊。但是发现有酒的可是你。你们两位听着!苦沙弥先生本来不会喝酒。但是,他觉得是别人的酒,就痛饮一气,所以呀,荷,满脸通红。唉呀呀,那副样子,不忍再看他一眼……”
  “住口!连拉丁文都不会念,还……”
  “哈哈哈……后来藤先生回来,晃了晃啤酒瓶,发现少了一大半,他说一定是有人喝了。四周一察看,只见这位‘大老爷’蜷缩在墙角,活像用红土捏成的泥像……”
  三人不由地哄堂大笑。主人也边看书边格格地笑。惟有独仙,似乎由于过分地巧用机关,有些累了,所以伏在棋盘上,不知什么工夫已经酣然入梦。
  寒月又说:“不出声也曾被发现过。我从前去姥子温泉,和一位老头住在一起。
  据说他是东京一家布疋商店的退休老板。反正是同宿,管他是布疋商还是估衣商的。
  然而,有一件事可伤脑筋。那是因为我到姥子温泉以后第三天,我的烟抽光了。诸位大概也都清楚,那个姥子温泉不过是山里的一幢房,很不方便,除了洗澡、吃饭就什么也买不到。在这里断了烟,那可是一场大难。越是缺什么,就越想什么。我刚刚想到没有烟啦,就突然想吸。其实,平日井没有那么大的烟瘾。偏偏倒霉,那个老头包了一大包烟叶来登山,他拿出一点烟来,盘腿大坐,吱吱地吸起来,仿佛在问:‘不想吸一口吗?’他光吸,还可以忍受,后来竟吐起烟圈,又竖着吐,横着吐,甚至躺在黄粱一梦的枕上倒过脸来吐;还像变戏法似的从鼻孔吸入鼻洞,再从洞里喷出来。一句话,直‘晃嘴’呀!“
  “什么?‘晃嘴’是怎么回事?”
  “形容炫耀服装家具叫做‘晃眼’,那么,炫耀吸烟,只好叫做‘晃嘴’了。”
  “唉,与其这么煞费心机,何不要来一点儿抽?”
  “这,不能要。我是个男子汉嘛。”
  “咦?男子汉就要不得吗?”
  “也许要得。但是,我没要。”
  “那怎么办?”
  “不是要,而是偷!”
  “唉呀呀!”
  “我看那老头儿拎着条毛巾洗澡去了,心想:要吸,就趁现在!我便不顾一切地大口猛吸起来。啊,真过瘾。不大一会儿,纸屏哗的一声开了。我一惊,回头一看,来者正是烟草的主人。”
  寒月问道:“他没有去洗澡吗?”
  迷亭说:“他刚想洗,忽然想起忘了拿钱褡子,才从走廊折了回来。谁稀罕偷他的钱褡子?首先,这是对我的冒犯!”
  寒月说:“看你偷烟的手段,还有什么好说的?”
  “哈哈哈,那老头儿真有眼力,钱褡子的事暂且不提。单说他拉开纸屏一看,我已断烟两天,而现在那浓浓的烟雾却弥漫在整个房间。常言道:‘坏事传千里!’一下子事情败露了。”
  “老头儿说什么了?”
  “到底是年高有德!他什么也没说,将用白纸卷好了的五六十支烟递给我说:‘对不起,如果这粗劣烟叶您不嫌弃,就请吸吧!’说完,他又到浴池去了。”
  “这就是所谓的‘江户风趣’吧?”
  “谁知道是‘江户风趣’还是‘布疋商风趣’,总之,从此我和老头儿极其肝胆相照,逗留两个星期回来。非常愉快。”
  “这两个星期,烟卷都是老头儿请客吧?”
  “嗳,大致如此。”
  主人终于合上书本,边起身边求饶地说:“小提琴完事了吧?”
  寒月说:“没有。以下才热闹呢。正是故事高潮,你就听下去吧!顺便提醒一句在棋盘上睡大觉的那位,叫什么啦?对呀,独仙先生……那么,独仙先生也请听听吧!如何?你那种睡法对身体是有害的。叫起他来好吗?”
  迷亭喊道:“喂,独仙兄,起来,起来!讲有趣的故事。起来吧!人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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