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檞寄生-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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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因为我喜欢明菁留在台南,却又害怕明菁留在台南。
  如果我说“喜欢”,我觉得对不起荃。
  如果我竟然“害怕”,又对不起明菁。
  也许是内心的挣扎与矛盾,得不到排遣,我开始到子尧兄的房间看书。
  我通常会看八字或紫微斗数之类的命理学书籍。
  因为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种犹豫不决的个性?
  “你怎么老看这类书呢?”子尧兄指着我手中一本关于命理学的书。
  “只是想看而已。”
  “命理学算是古人写的一种模式,用来描述生命的过程和轨迹。”
  子尧兄阖上他正阅读的书本,放在桌上,走近我:
  “这跟你用数学模式描述物理现象,没什么太大差别。”
  “嗯。”
  “它仅是提供参考而已,不必太在意。有时意志力尚远胜于它。”
  “嗯。”
  “我对命理学还算有点研究,”子尧兄看看我:
  “说吧,碰到什么问题呢?感情吗?”
  “子尧兄……我可以问你吗?”
  “当然可以。不过如果是感情的事,就不用问我了。”
  “为什么?”
  “你爱不爱她,这要问你;她爱不爱你,这要问她。你们到底相不相爱,这要问你们,怎么会问我这种江湖术士呢?如果你命中注定林明菁适合你,可是你爱的却是别人,你该如何?只能自己下决心而已。”
  “子尧兄,谢谢你。”原来他是在点化我。
  “痴儿啊痴儿。”子尧兄拍拍我的头。
  子尧兄说得没错,我应该下决心。
  天平既已失去平衡,是将它拿掉的时候了。
  在一个星期六中午,我下班回家,打开客厅的落地窗。
  “过儿,你回来了。”
  “姑姑,这是……”我看到客厅内还坐着七个高中女生,有点惊讶。
  “她们是学校的校刊社成员,我带她们来这里讨论事情,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我笑了笑。
  “姑姑……过儿……”有一位绑马尾的女孩子高喊,“杨过与小龙女!”
  “好美哦。”“真浪漫。”“感人呀。”“太酷了。”“缠绵唷。”
  其余六个女孩子开始赞叹着。
  “老师当小龙女是绰绰有余,可是这个杨过嘛,算是差强人意。”
  有一个坐在明菁旁,头发剪得很短的女孩子,低声向身旁的女孩说。
  “咳咳……”我轻咳了两声?quot;我耳朵很好喔。“
  “是呀。您的五官中,也只有耳朵最好看。”
  短发女孩说完后,七个女孩子笑成一团。
  “不可以没礼貌。”明菁笑说,“这位蔡大哥,人很好的。”
  “老师心疼了唷。”“真是鹣鲽情深呀。”“还有夫唱妇随哦。”
  七个女孩子又开始起哄。
  短发女孩站起身说:“我们每人给老师和蔡大哥祝福吧。我先说……”
  “白头誓言需牢记。”
  “天上地下,人间海底,生死在一起。”
  “若油调蜜,如胶似漆,永远不分离。”
  “天上要学鸟比翼,地下愿做枝连理,祸福两相依。”
  “深深爱意有如明皇贵妃不忍去。”
  “浓浓情谊恰似牛郎织女长相忆。”
  “愿效仲卿兰芝东南飞,坚贞永不移!”
  七个女孩,一人说一句。
  “我们今天不是来讨论神雕侠侣的。”
  明菁虽然笑得很开心,但还是保持着老师应有的风范。
  “老师,你跟耳朵很好的蔡大哥是怎么认识的?”绑马尾的女孩说。
  “说嘛说嘛。”其他女生也附和着。
  明菁看看我,然后笑着说:
  “我跟他呀,是联谊的时候认识的。那时我们要上车前,要抽……”
  明菁开始诉说我跟她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事。
  她说得很详尽,有些细节甚至我已经忘记了。
  明菁边说边笑,她那种快乐的神情与闪亮的眼神,我永远忘不掉。
  折腾了一下午,七个女生终于要走了。
  “别学陈世美哦。”“要好好对老师哦。”“不可以花心哦。”
  她们临走前,还对我撂下这些狠话。
  “过儿,对不起。我的学生很顽皮。”学生走后,明菁笑着道歉。
  “没关系。高中生本来就应该活泼。”我也笑了笑。
  “过儿,谢谢你。你并没有否认。”明菁低声说。
  “否认什么?”
  明菁看看我,红了脸,然后低下头。
  我好像知道,我没有否认的,是什么东西了。
  原来我虽然可以下定决心。
  但我却始终不忍心。
  过了几天,荃又到台南找她的采访伙伴。
  在她回高雄前,我们相约吃晚饭,在第一次看见荃的餐馆。
  荃吃饭时,常常看着餐桌上花瓶中的花,那是一朵红玫瑰。
  离开餐馆时,我跟服务生要了那朵红玫瑰,送给荃。
  荃接过花,怔怔地看了几秒,然后流下泪来。
  “怎么了?”
  “没。”
  “伤心吗?”
  “不。我很高兴。”荃抬起头,擦擦眼泪,破涕为笑:
  “你第一次送我花呢。”
  “可是这不是我买的。”
  “没差别的。只要是你送的,我就很高兴了。”
  “那为什么哭呢?”
  “我怕这朵红玫瑰凋谢。只好用我的眼泪,来涵养它。”
  我回头看看这家餐馆,这不仅是我第一次看见荃的地方,
  也是我和明菁在一天之中,连续来两次的地方。
  人们总说红玫瑰代表爱情,可是如果红玫瑰真能代表爱情,那用来涵养这朵红玫瑰的,除了荃的泪水,恐怕还得加上我的。
  甚至还有明菁的。
  秋天到了,南台湾并没有秋天一定得落叶的道理,只是天气不再燠热。
  我在家赶个案子,好不容易弄得差不多,伸个懒腰,准备煮杯咖啡。
  在流理台洗杯子时,电话响起,一阵慌张,汤匙掉入排水管。
  回房间接电话,是荃打来的。
  “你有没有出事?”
  “出事?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我刚刚,打破了玉镯子。”
  “很贵重吗?”
  “不是贵不贵的问题,而是我戴着它好几年了。”
  “喔。打破就算了,没关系的。”
  “我不怎么心疼的,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
  “我以为……以为这是个不好的预兆,所以才问你有没有出事。”
  “我没事,别担心。”
  “真的没有?”荃似乎很不放心。
  “应该没有吧。不过我用来喝咖啡的汤匙,刚刚掉进排水管了。”
  “那怎么办?”
  “暂时用别的东西取代啊,反正只是小东西而已。”
  “嗯。”
  “别担心,没事的。”
  “好。”
  “吃饭要拿筷子,喝汤要用汤匙,知道吗?”
  “好。”
  “睡觉要盖棉被,洗澡要脱衣服,知道吗?”
  “好。”荃笑了。
  隔天,天空下着大雨,荃突然来台南,在一家咖啡器材店门口等我。
  “你怎么突然跑来台南呢?”
  荃从手提袋里拿出一根汤匙,跟我弄丢的那根,一模一样。
  “你的汤匙是不是长这样?我只看过一次,不太确定的。”
  “没错。”
  “我找了十几家店,好不容易找到呢。”
  “我每到一家店,就请他们把所有的汤匙拿出来,然后一根一根找。”
  “后来,我还用画的呢。”
  荃说完一连串的话后,笑了笑,掏出手帕,擦擦额头的雨水。
  “可是你也不必急着在下雨天买啊。”
  “我怕你没了汤匙,喝咖啡会不习惯。”
  “你……”我望着从荃湿透的头发渗出而在脸颊上滑行的水珠,说不出话。
  “下雨时,不要只注意我脸上的水滴,要看到我不变的笑容。”
  荃笑了起来,“只有脸上的笑容,是真实的呢。”
  “你全身都湿了。为什么不带伞呢?我会担心你的。”
  “我只是忘了带伞,不是故意的。”
  “你吃饭时会忘了拿筷子吗?”
  “那不一样的。”荃将湿透的头发顺到耳后:
  “筷子是为了吃饭而存在,但雨伞却不是为了见你一面而存在。”
  “可是……”
  “对我而言,认识你之前,前面就是方向,我只要向前走就行。”
  “认识我之后呢?”
  “你在的地方,就是方向。”
  荃虽然浅浅地笑着,但我读得出她笑容下的坚毅。
  第二棵离开我的寄主植物
  三天后,也就是1999年9月21日,在凌晨1点47分,台湾发生了震惊世界的集集大地震。
  当时我还没入睡,下意识的动作,是扶着书架。
  地震震醒了我、柏森、子尧兄和秀枝学姐。
  我们醒来后第一个动作,就是打电话回家询问状况。
  明菁和荃也分别打电话给我,除了受到惊吓外,她们并没损伤。
  我、柏森和秀枝学姐的家中,也算平安。
  只有子尧兄,家里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听。
  那晚的气氛很紧绷,我们四人都没说话,子尧兄只是不断在客厅踱步。
  五点多又有一次大规模的余震,余震过后,子尧兄颓然坐下。
  “子尧兄,我开车载你回家看看吧。”柏森开了口。
  “我也去。”我接着说。
  “我……”秀枝学姐还未说完,子尧兄马上向她摇头:
  “那地方太危险,你别去了。”
  一路上的车子很多,无论是在高速公路或是省道上。
  透过后视镜,我看到子尧兄不是低着头,就是瞥向窗外,不发一语。
  子尧兄的家在南投县的名间乡,离震央很近。
  经过竹山镇时,两旁尽是断垣残壁,偶尔还传来哭声。
  子尧兄开始喃喃自语,听不清楚他说什么。
  当我们准备穿过横跨浊水溪的名竹大桥,到对岸的名间乡时,在名竹大桥竹山端的桥头,我们停下车子,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
  名竹大桥多处桥面落桥,桥墩也被压毁或严重倾斜。
  桥头拱起约三公尺,附近的地面也裂开了。
  子尧兄下车,遥望七百公尺外的名间乡,突然双膝跪下,抱头痛哭。
  后来我们绕行集集大桥,最后终于到了名间。
  子尧兄的家垮了,母亲和哥哥的尸体已找到,父亲还埋在瓦砾堆中。
  嫂嫂受了重伤,进医院,五岁的小侄子奇迹似的只有轻伤。
  我们在子尧兄残破的家旁边,守了将近两天。
  日本救难队来了,用生命探测仪探测,确定瓦砾堆中已无生命迹象。
  他们表示,若用重机械开挖,可能会伤及遗体,请家属定夺。
  子尧兄点燃两柱香,烧些纸钱,请父亲原谅他不孝。
  日本救难队很快挖出子尧兄父亲的遗体,然后围成一圈,向死者致哀。
  离去前,日本救难队员还向子尧兄表达歉意。
  子尧兄用日文说了谢谢。
  子尧兄告诉我们,他爷爷在二次大战时,被日本人拉去当军夫。
  回家后,瘸了一条腿,从此痛恨日本人。
  影响所及,他父亲也非常讨厌日本人。
  “没想到,最后却是日本人帮的忙。”
  子尧兄苦笑着。
  之后子尧兄常往返于南投与台南之间,也将五岁的侄子托我们照顾几天。
  那阵子,只要有余震发生,子尧兄的侄子总会尖叫哭喊。
  我永远忘不了那种凄厉的啼哭声。
  没多久,子尧兄的嫂嫂受不了打击,在医院上吊身亡。
  当台湾的老百姓,还在为死者善后,为生者抚慰心灵时,
  台湾的政治人物,却还没忘掉2000年的总统大选。
  地震过后一个多月的深夜,我被楼下的声响吵醒。
  走到楼下,子尧兄的房间多了好几个纸箱子。
  “菜虫,这些东西等我安定了,你再帮我寄过来。”
  “子尧兄,你要搬走了?”
  “嗯。我工作辞了,回南投。我得照顾我的小侄子。”
  子尧兄一面回答,一面整理东西。
  我叫醒柏森,一起帮子尧兄收拾。
  “好了,都差不多了。剩下的书,都给你们吧。”子尧兄说。
  我和柏森看着子尧兄,不知道该说什么。
  “来,一人一块。”子尧兄分别给我和柏森一个混凝土块。
  “这是?”柏森问。
  “我家的碎片。如果以后你们从政,请带着这块东西。”
  “嗯?”我问。
  “地震是最没有族群意识的政治人物,因为在它之下死亡的人,是不分本省人、外省人、客家人和原住民的。它压死的,全都是台湾人。”
  我和柏森点点头,收下混凝土块。
  子尧兄要去坐车前,秀枝学姐突然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你就这样走了,不留下一句话?”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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