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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研,说你爱我。”汐远喝多,变得直截了当,不依不饶。
“你喝多了。”
“说一句又能怎样?”
一句话又能怎样?夏润研这才发现,她从未说过一句“我爱你”。最过分的是,每次汐远说的时候,她都不接下去,并渴望迅速回避这个话题。这是恋人间最甜蜜的话语。谈恋爱初期,主动被动是你情我愿。可过程中,被动其实也是一种过失。不愿意,干嘛还霸占着那个恋人的位置?谈恋爱,又不是谈恩情。这是两码事,这么做,实在不公平。
她懂得所有的道理,可是,握着话筒,就是没能开口。这句话,说起来,太陌生。她刚要回话,就听到他怔怔地挂了电话。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他今晚,显示了咄咄逼人的失望。
汐远下了车,便在路边吐。吐得翻江倒海。吐完干脆坐在了楼道里,这安静黑暗的空间,是他此刻理想的容身之所。与润研的一幕幕在脑海里翻滚。他们什么争吵都没有,没有争吵是多可怕的事。他们没有分手,可心情却如失恋一般。酒后,人的意志变得薄弱,那些平日里不会流下来的眼泪,都奔涌而来,夺眶而出。汐远把头埋在手中,双手里都是泪水。他明白这叫发酒疯。发酒疯这件事情,男女都会,平日里的委屈与忍耐,在醉了的那一瞬间,都爆发,或者,在喝的时刻就已经爆发了,不然,滴酒不沾的汐远,也不会就这样喝多。
手机依然是安静的,没有夏润研追来的短信或者电话。他越来越确定心里的一个判断,便一个人在楼道里呆了很久,最后把眼泪擦干,醒了酒,打开门倒头睡去。
润研拨打汐远电话的这个动作最后还是停了下来,她懂得他的不快,她充满愧意,可是无从道歉起。还是留给他一个独立的空间去消化。
她把所有的男人,都当成了佟硕,当遇到问题,佟硕的方式便是闲人免近。可男人也是千差万别的。
第二天见到润研时,汐远仿佛依然带着昨天夜里的倦意,这些日子,他们相敬如宾的交往中,难得见到他这样的神情。是混沌和疲惫。他们漫无目的寻找到晚餐的地点,坐下来点好了菜,气氛并不十分松弛。她知道他心里藏着委屈,他知道她心里还住着另外的人。两个人沉默不语。情人间不吵架,也不说我爱你,是很为难的关系。这个气氛像极了要谈分离。
“昨天晚上,我喝多了。”他边吃边说,终于开启一个话题,然后再轻描淡写地把昨天的尴尬事情给解释过去。
“你难得会喝酒。”
“以后我不会了。”
“汐远”,润研认真地叫了他一声。
“什么?”他慌乱地抬起头望着她。她没有动筷子,手肘贴着桌子,认真地看着他,仿佛要说出一个决定。那一刻,汐远为昨晚的不依不饶懊悔起来,为什么要逼她?依然决定了要她,就不应该逼她。一辈子很长,她总会给他机会的。如今,她若要提出停止,他就不再有机会了。
“对不起,昨天晚上。”她看起来是很严肃,很认真地内疚着。
他心里呼出一口长气,她没有生气,没有因为受逼迫而要逃离,他就生怕她如此,他发誓再也不逼迫。汐远看着眼前的润研,感觉那些男儿轻易不流出的眼泪,都滚落到了心里。他笑了出来,他确定,他是如此爱她。汐远嘿嘿地傻笑,大口大口地吃东西。
他什么都没做错,可是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润研看在眼里,感到心疼。夏润研和李汐远,生来就应该是知己,他们都爱上了不爱自己的人,都善良软弱,这样的人,一辈子都适合在一起。
就在一个嘈杂的小饭馆里,润研什么都不吃,看着汐远大口大口地吞咽,仿佛要把忐忑都吃下去。他嘿嘿地笑,算是接受了润研的道歉,也不再多提一句,怕那些心知肚明的事情,一旦说得太明白,都会又刺伤了彼此。他们用惯有的方式,缓和了芥蒂。没有吵架,甚至一句明话都没说。两个掩耳盗铃的人,都太想要维护现有的一切,因为其实现实那么脆弱。
许靖最近的几个星期,变着法子要与自己的前夫产生点瓜葛。不是半夜打电话给华健说自己病了,就是叫自己的父亲出马,找各种理由让华健为前岳父的公司解决问题,再或者,她直接哭闹着要华健回到她的身边。千金小姐就这点好处,不需要迂回点,想要什么都开口要,非得要办到,全世界的人都需要围着自己转才行。
华健心思淡的都不愿意接听她的电话。她的反复无常的小心计与霸道的心眼,甚至叫他厌恶。他忙着手头的案子,一头扎进了客户的大大小小会议中,一切电话都秘书来听。她依旧做派十足地留话:我是他太太,叫他开完会打电话给我。而秘书对她陌生怀疑的口吻,更加加深了许靖的怒意。她一刻都不能忍耐地买了机票,铁了心要重获失去的东西。
徐靖出现时,接电话的秘书开始明白两件事,华健果然是有这样一位太太的。她生得很好看,打扮得也很精致,更重要的是,她非常有气势,额头上刻着明媒正娶的凛然威风。另外一件事是,华健的私生活隐藏得过分了些,女主人既然那么捧得出手,他没有必要把自己弄得跟个单身汉一样。
徐靖的姿态让小心谨慎的秘书全无了戒备,顺其自然地打开门,热情地让华太坐进了自己老公的办公室。她就一直在华健的办公室里坐着,那百无聊赖的身姿,把办公室的窥探气氛全部激发了起来。有关的,无关的,直接的,间接的,都要问问,这个人是谁。秘书一个个泄漏后,众人的反应显然是一致的:华健居然是已婚人士;华健竟然把内子藏得那么严实。不过,没人质疑,屋内的那个女子,她具备身为华健老婆的恰如其分,众人吃惊中带有的那种自然的认同,全部被徐靖收拢在心里。
华健开完会,埋头走进办公室,却发现自己的位子上坐着人。徐靖一手还举着手机,在拨弄着键盘,一见到华健,立即散开了眉头,问,“收到短信吗?”
华健沉默片刻,答,“收到了”。外人眼中,这表现实在是老夫老妻的默契。他意外她赶来了,但他知道她所衷,徐靖想要破镜重圆,她要的,没有称不了心的。她好歹放低姿态来了,搁早些年月,华健的心就融化了。可是,他如今心已不在焉。好多事情,时过境迁,你不能怨别人变了,这是光阴回不去的道理。你让一个男人退到了一个底线,过程越长,底线越低,也就很难再唤回来了。徐靖是聪明的女人,她明白这个难度,但是她相信自己的能力。所以,她来了。
沈彦的电话刚好不紧不慢打到华健的手机上,她在电话那头随心所欲地讲,“华健同志,有空一起吃饭吗?有问题要请教请教你。”华健这厢回绝到,“不好意思,今天不行了,晚上有点事情要处理。”徐靖嗅到那是另外女人的味道,可是她很高兴,任何事情,华健都会拒掉的,因为她来了。
只要她回到他身边,他就会立地成佛的。
沈彦老不高兴地挂了电话,转手打给了润研。
“你们最近很忙啊?”
“我不忙,你说的那个‘们’比较忙。”她乐着。
沈彦听出她的调侃。“那你晚上有空不?”
“怎么啊,想探听什么啦?”
“请吃饭,爱来不来。”
润研关了电脑,挎着包就去赴沈彦的约。电梯关住的一瞬间,两个人走了进来,正是华健和徐靖。润研与华健都愣了一下,润研先跟华健以及陌生的徐靖打招呼。
“Jack,下班了?”
“哦,是啊,你也走。”
接下来,她转向徐靖,用眼神问,这位美丽的女士是?便听到徐靖问,“你的同事啊?”华健应了一声,“哦,夏润研,我的同事。徐靖,我朋友。”华健这般介绍到,一下子惹得徐靖面红耳赤。
润研“哦”了一声,连忙问了一声好,电梯里短短一两分钟,容不得她多思量,便退出先走了。可徐靖的表情让润研一路上都在回味,有点像刚结识的女朋友,也有点像暧昧的情人,说不清,很奇怪。她白天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自然不知道徐靖已经在华健那里呆了不少时间。她从来没打听过华健的隐私,还以为他单身,不过转念一想,这样的人,有个把女生主动追求实在是不奇怪的,可是又转念一想,沈彦这可怎么办?便不由加快了脚步。
天气越来越冷,显得暮色格外深。润研站在路边,来回好几次都叫不到车。她只能站到街对面去试试运气,继续耐心地等。刚站定,马路对面,华健与徐靖从大厦走出来,忽然如默剧一般上演了一出让润研料不及的剧情。这全然不会是朋友间的表现。车水马龙掩盖了他们所有的语言,来回的车辆分割了徐靖的肢体表达,然而暮色中尚还能分辨的面部表情,都在证明,这个女子正气急败坏。而华健默默地站在对面,如火与冰的表现。这分明是互不相容的处境,连争辩都不构成,徐靖最后扬长而去,这分道扬镳的画面,停格在华健看到润研的一瞬间。
夏润研这才忽然意识到,看热闹都没找好地方掖好自个儿。而且看得认真,看得傻气,被当事人发现,左右为难。人家恋人间吵架,也是光天化日允许的行为,她只能怪自己站的不是地方。她低下头,不知所措,换了位置,踱了几步,心里思忖着,车子怎么还不来,不如找个地洞钻下去。隔着一条街,华健径直走了过来,润研只能打算尴尬地冲着他笑笑。华健过来,直接说了一句,“润研,晚上一起吃饭吧,我想找人聊聊天。”
她知道他有话要说。人想要倾诉时找不到人,是很孤独的事情。夏润研深有体会,便认真地点头,即便华健拉到篮子里都是菜,润研也明白自己此刻的作用,她也许能平复他的心情。她便跟着他走。
润研给沈彦发了一个短信,“出了点急事,我来不了了。”两分钟不到,那头就来了回音:“公事?”润研斩钉截铁地回过去:“是的。”“那你去吧。”公事也许与华健有关,这样的通情达理,权当是对暗恋男人的支持。
上一次与华健面对着单独吃饭,还是润研父亲住院那晚。华健也不问润研要吃什么,便兀自点了一些菜,润研只能干坐着,等待他想要聊的天。他放下菜单,喝了口水便问:
“你都看见了?”
“嗯。”
“她其实是我前妻。”
“哦”,原来是这样。
“刚才吵了一架,以后也许不会有了。”他显得果断。
“怎么回事?”
她想要知道的是,为什么离婚的两个人还会如此争执不清,而这种撕破脸式的纠缠多少说明他们的关系曾经是那种堂而皇之的紧密。华健的回答比较简单,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也许,他们之间只是还有一些没有解决的现实问题,比如财产,或者还有些无法调解的关系,比如孩子。她在脑海里胡乱地想,可却不知道该不该问下去。知道得越多,就越能替沈彦判断,可是看着眼前不露声色的华健,润研开始为沈彦担心。他也许是另一个汪旭,有前科的男人,最大的问题是心理的底线与那些少年不同,他们有一张保护膜,很难再为了感情倾注心血。
她回忆着刚才电梯里徐靖的表情,忽然又生出一些对徐靖的羡慕来。她是一个过去了的女人,可曾经拥有过华健的不设防岁月,她多少改变了他。华健,与佟硕是多么相似,又是那么不同。到今天,她无意发现了他的过去,才忽然明白这一点。
他并不打算找人倾诉,他只想找个安静的人,一起度过一个夜晚。他解答了润研刚才所见的疑惑,但也不再交待更多的细节。他需要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可是并不去说过去那些他已经不愿意提起的事。
尽管显得有些疲惫,华健要了壶热茶,慢慢地喝着,那样子又显得惬意起来。菜刚上齐,华健手机铃声大作,他看了一眼屏幕,没有接听,将手机设成了静音,放到一边,手机屏幕默默地闪烁着。润研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的确已经不在意了,任凭那个前妻这样的呼叫他都无动于衷了。一个人放弃了另一个人,就可以如此彻底。他可以对爱过的女人说,对不起,我的心倦了。或者,干脆保持沉默,任凭她正疯狂地找他。润研做不到。华健能做到,佟硕也能做到。男与女就是不一样的,润研心中一片悲凉。
她去上洗手间,边想着这个问题,想着想着在洗手台前失神,她想要立即走出去,立即走到佟硕面前问一句,如果我来找你,你会不会避开?这个餐厅有点喧哗,然而一旦有这样的想象,再喧闹的世界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她很想走开。她呆呆地歪着头,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