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汐远回公司上班,开会时遇到华健。华健问起润研何时到新公司报到,汐远说,“她已经去了。”华健深知他与她之间的那份亲近,更重要的是,这份亲近相当稳定,朝着积极的方向在不断发展。李汐远,是一个十分合适的人选,看来两个人的好事近了。他拍拍汐远的肩膀说,“有空替我问候润研。”
沈彦在夜里约了华健吃饭。单身男女,就算不是恋爱关系,出来吃个饭,亦充满各种合理。人都是怕寂寞的,有人相伴,总比长夜漫漫好。
“都准备好了吗?”
“都差不多了。”
“到那里是租房子住吧?”
“嗯,一定是的。”
“大城市,华人应该也不少。”
“是啊,就是换一个大城市呆,其实都差不多。”
“还是佩服你的勇气,一切从头开始。”
“呵呵,我只是一时心硬,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沈彦,你身上一直有一种清醒自制的品质,不是大多女人都拥有的,这点很了不起。”
“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都要靠自己。你一旦没有人依靠,总会变得清醒自制的。这不是什么优点,坚强的女人,有什么好值得自豪的。”
“你和润研不太一样。”
“她其实是一个宠儿。”
“她没有你沉着。”
“沉着是需要代价的。”她抬起头望着他。
沈彦的神态,是一个看透的女子。这样的人,其实是很惜福的。她早已懂得什么是尊重,什么是感激,更懂得什么是放弃。华健看着她,忽然为她感到一阵难过。这样美好的女人,却注定要漂泊。她总是太过理智,连挽留都不会央求。她有十分敏感的自尊,就算再爱慕,也只是静静地邀请他吃一顿饭,不祈求,也不表白,也不会冒险。
找到一个伴侣,在这个城市里,是分秒可能发生的事。然而更普遍的版本是两颗寂寞的心,谁都不再往前一步,守住莫名其妙的执著与尊严,最终消散。沈彦那一句“沉着是需要代价的”,那一晚在华健心中泛起无数涟漪。沉着的代价,他再明白不过了。他尝过这些代价,完完全全感同身受。他是个男人,知道其中的艰难,而沈彦,一个弱女子,负荷这一份沉着,真不知道她如何渡过那些寂静的夜晚。
他与她,经历过相似的事,变成了相似的人。再般配不过。
他送她回家,说:“如果觉得辛苦,不要放在心里为好。”
她微笑着说:“呵呵,这个世界,能够接受倾诉的人不多,你本欲倾诉,对面的人,也许更脆弱。克服失落,不如靠自己,这样更高尚一些。”
她向他道晚安,笑着转身离去,这个女人,淡得如一朵茉莉,在风中留下清香。她的笑,是如此由衷,这沉着的女人,潇洒得无与伦比。
客厅里,已经有几个大箱子搁在地上。沈彦脱去高跟鞋,给自己倒了杯水,她开始动手用胶带把箱子封起来。“刺啦刺啦”的胶带声,有一股逃离的味道。半晌才停下来,忽然发现空气好寂静,沈彦都被自己吓了一跳,脚下只有几个箱子。
她站在客厅的中央,环顾四周,这些年,她努力经营着的自己,要离她而去了,要走了,要远走高飞了,去一个任何人都不认识的地方。她不再为难自己了,一切就此结束,一切重新开始。她直了直腰,捋了捋头发,跨过箱子,走进房间去。
夏天已悄然过去了一半,夏润研日日忙着画展的事情。这事情琐碎但不见得难。她开始张口的工作,时常需要与人交流,打电话,与公关公司的女孩子沟通,商议场地的尺寸,装饰的方案,媒体的安排。她对新工作感到新鲜,日子过得平凡充实。中午时分,一群人一起吃工作餐,润研的手机“嘟”的一声,她打开手机,有一个久违的名字,赫然显示在屏幕上:梁衡。
“夏润研,你好吗?还像一把剑吗?”润研轻轻地笑了出来,她按下回复键。
“我很好。不再是一把剑了,从心底感到好。”
“那就好,做那一个原来的夏润研吧!”
“我会的。一定。”
“加油。”
润研微笑着关上手机,同事说,台风天,风真的把天空吹出了很久不见的蓝色。润研应道:“是啊,真是难得见到这样的天空了。”
汐远总是来接润研下班,她加班的时候,他就在车里坐着。她走出办公室,看到他的车停在夜色里,她走过去敲敲车窗,他总是拿着一本书看着,看到她,他就笑得露出了牙齿,她也是,有时候,会俯身去亲吻他,然后上车。
秋天来临前,沈彦如期踏上了飞向加拿大的班机,润研去送她,看着她领了登机牌,托运了行李,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润研的眼泪还是禁不住流下来。沈彦过来拥抱她,“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傻丫头,别哭了。”两个人,忽然好像回到很多很多年前毕业班的光景,又好似几年前沈彦去英国时的那一场告别,然而,松开拥抱的刹那,才发现,一切都变了。她们都从年轻女孩,长成了成熟女人。润研拭去眼泪,看着沈彦,看着她笑着的,平静的脸也渐渐绽露笑颜。
“保重。你要幸福。”
“你也是,一定要幸福。”
人生总是充满告别。
汐远在回去的路上对润研说,“其实,人生有告别,才会有相聚。”她听着他的话,浸在离别伤感中的心,被一阵微风吹起,是啊,离开,只是去为自己找一个新的家。她去握他的手,充满无尽感激。
“汐远,我们结婚吧。”从机场回市区的高速上,润研忽然提到。
“嗯?”他惊到。
“结婚吧,我们。”她定定看着他。
汐远不作声,他加大了油门,打了方向灯,立即把车子停到了临时停车道上,车子熄了火,他侧过身子,问:“你说什么?”
“我说,结婚啊,好不好?”她看着他脑门上渗着汗,一脸紧张的表情,笑着重复了一遍。
“结婚?”
“是啊,你要不要娶我呢?”
“要的,要的。”他语无伦次地,把她一把拥进了怀里,把她抱得很紧很紧,“要的,要的。”他再一次地重复道。
夏润研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向汐远“求婚”,这个眼睛清亮、头发密密的男人,宅心仁厚,就好像当初认识时一样,从来未曾让她失望。她亦紧紧地抱着他,感谢上苍,她暗下决心,用余生去好好对他。
“我不会做饭呢。”
“那我做啊。”
“好多东西我都不会。”
“有你在,就行了。”
这是临睡前的短信,达成婚约的两个人,开始以共同生活为目标,讨论一些事情,也继续浓情蜜意。汐远与润研的父母亲,得知两个人的决定,皆大为欢喜。汐远开始大量地查阅房地产信息,要立即买一个房子。他委托几家房产中介为他找房子,下了班带着润研去看。
他问东问西,研究房子的朝向,物业管理,甚至配套教育设施。李汐远真是一个耐心的人,他完完全全沉浸在生活里,夏润研注定可以不操心。摸索了好几个星期,终于在城西看中了一套二手房,夏润研喜欢低楼的房子,那房子有个大大的地下室和花园,确立目标后,汐远一个人又跑去看了好几次,看周边环境,研究交通路线。晚上在电话里汇报给润研。做这样的事,他乐此不疲。
“那房子会不会太贵?”润研问。
“应该还行。我算了一下自己的收入,按揭是没问题的。”
“我也有些钱,可以拿出来的。”
“嗯,可能装修的时候需要一些。”
“没问题的,我的就是你的。”
“我明天先约房东见个面。”
“也不用太着急的。”
“结婚肯定要房子的。况且你好不容易看中了,被别人买走了就糟糕了。”
“随你。”
“你兴致不高?”
“不是的,交给你,放心。”
“润研,我真是喜欢你的个性,那么淡然的一个人。你从来不要求我什么。”
“我也喜欢你的啊,你也从来不要求我什么。”
“生活以后会很琐碎繁杂的。”他忽然间说。
“你担心什么?”润研问。
“不担心的,我会对你好的。”
“傻瓜,我知道的。”
临睡前挂了电话,汐远那一句“生活以后会很琐碎繁杂的”还一直留在脑海里。她明白他有一些压力,也许是自己提出要结婚,汐远并没有准备好,他自然愿意结婚,但忽然间这件事就降临,多少让他感到有些忙乱。他很积极地去筹备,但是他在担心自己做不好。这样的李汐远,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让润研感到安心。
他在为未来有所担忧,这是负责任的表现,他没有拿婚姻当儿戏。现代社会,婚姻好似一张棉纸,情到浓时就结了,忽然冷却就一拍两散了,周遭皆是。夏润研想,也许是感情路上太多隐痛,老天爷终于懂得疼惜,赐给她一个李汐远。也或许是欣研在天有灵,默默保佑着妹妹。总之,她充满感激,永远都不想失去。
汐远有些没有头绪。润研就这样提出了结婚。他的确没有准备好,虽然他期待这一天,从遇到她的那一天开始。他从来没有提出要与她共度一生,他知道不是时候,她需要康复,她向来感恩比爱多,他向来清楚。然而有一天,夏润研忽然就好了,她提出了要结婚,他竟感到忐忑。他安慰自己,这也许是婚前恐惧,一个一直在期待的事物,忽然间成真了,他害怕这是梦幻,是泡影。难以抑制,自己还是会有这样的情绪。润研是因为某件事情的影响才想要嫁给自己吗?他在心中闪过这样的疑问,又嘲笑自己。他胡思乱想,难以入眠,这些年从来都没有的患得患失。他多么向往这个女人哪,他爱她的举手投足。可越是这样,越担心。没有别的方法,他只能把精力放到琐碎的事情上。
夏天怎么也不离开,买房装修这件事情也如火如荼地在进行。汐远无比奔忙,他的性子忽然变得很急,房子总算买了下来,便开始装修,他黑了瘦了,夏润研似乎也插不上手。他精细密集,不知疲惫。
她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急躁,却也无法打消他的忧患。她曾经带给汐远太多不确定性,不安全感。他没有表露出来,却一直都存在着。她十分清楚。此刻她只能由着他去做,她愿意用下半辈子的时间去给“李吃饭”安全感。
人心肉长,有他足以。
夏润研周末为了蒋昱的新书跑了一次蒋仪家。书终于出版了。扉页上安静地留着一行字:献给最心爱的夏欣研。本来就不是畅销书,权当是一个纪念。由于欣研与蒋昱的关系,润研去蒋仪家里,就好像走亲戚。当初,如果她不曾卖房子给她,一切都会不同。命运真是奇怪的事,一个举动,可以改变一切。润研与蒋仪谈起蒋昱,姐姐还是叹了口气:“他真的不原谅自己。”蒋昱把自己留在自己的世界里,欣研走了,只有他,在那个世界陪伴欣研。夏润研压根不知道蒋昱这一天的这一刻在地球的哪个角落。他一定会孤寂,但好在,他还有机会逃亡,还有机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和夏欣研,未尝不是修成了正果。
李汐远为铺什么样的地板犯了难。高温天,他泡在建材超市里,忽然觉得心口一阵不舒服,便急忙回了家。李妈妈看到儿子,关切地问,“怎么啦?”汐远眼前一阵发黑,可能是中暑了。
“你别那么拼命,润研呢?她怎么不陪你去?”
“今天她有事儿。”
“你太累了,赶紧休息休息。我去给你盛碗绿豆汤。”
“我想睡会儿。”
当天夜里,汐远就发起了高烧。润研闻讯赶来,看着他软绵绵地躺在那里。她俯下身去问:
“怎么样啊?”
“我没事的。是天气太热了。”
“你做事那么着急。”
“我怕你不嫁给我了嘛,想要生米立即煮成熟饭。”他虚弱地开着玩笑。
她听罢心里一阵翻腾,脸去贴着他的胸口:“不会的,我永远不离开你。”眼泪忽然就流了出来。她静静地抱着他,心中一阵阵地疼,她让汐远受苦了。他从来都是担忧的,她感到无比心疼。
“大姐,你哭什么啊?”汐远见到润研在哭,几乎要坐起来。
“你就让我哭嘛,我见不得你生病的。”
“你别哭了好不好啊?我真的没事的。”
“嗯。”她还是抱着他不肯起来,任眼泪缓缓地流下来。夏润研第一次为自己哭,汐远不知道是该雀跃还是该无措,他一遍遍抚摸着她的头发,直到天色暗得辨别不清。
沈彦一到温哥华就丢了行李。混乱的航空业,叫一个弱女子欲哭无泪。好在她以前在英国也丢过行李,算是镇定。同机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