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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玉伸手捂住嘴巴,摇摇头,又垂下头,肩膀却可疑地轻抖了几下,两个丫鬟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
换好了衣裳,平彤打起卧室的帘子,让她出去,遗玉在门口顿了顿,调整了呼吸后,才迈步进到客厅中,走到李泰跟前三步处行了一个礼,在他的示意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用过饭了吗?”
明明是问过好几次的话,偏偏这会儿听在她耳里,就是多了一分不一样的感觉,遗玉清了清嗓子,答道:
“已经用过。”
李泰从她一进门便察觉到了些许异样,虽这会儿她半垂着脑袋,仍能从侧面看见她粉粉的脸颊,又听她清嗓子,眉头轻抖了一下,问:
“身体不舒服?”
遗玉知道这会儿自己的态度很是奇怪,但头一次经历这种陌生的感情,她一时难以抑制,想要装作半点事都没发生,根本不可能,她虽然清楚了对他的那份喜欢,却暂时没有让他知道的意思,更是不想他知道她已经发现了他匿名赠东西给她的事。
因此这会儿遗玉听见李泰的问话,便借坡下驴,轻轻“嗯”了一声,将自己进门之后有些奇怪的表现,归咎在身体不适上。
哪知她话一说完,李泰就将手中的茶盏在旁边的桌上一搁,发出“嘭”的一声闷响,冷冷扫了一眼立在遗玉身后的两个丫鬟,道:
“闲适惯了,连怎么侍候人都忘记了吗。”
此话一出口,平彤和平卉面色皆白三分,遗玉被李泰突然冷下来的语调弄了个迷糊,待两名丫鬟连声告罪,小跑出去忙活后,才明白是自己牵累了她们,赶紧对李泰道:
“她们俩很好,我是中午在外面淋了雨,才有些不适的,这会儿已经好多了,与她们俩无关。”
李泰对待下人的冷酷程度,遗玉见识过两次,一次便是九月三十那夜被当作诱饵的秘宅奴仆,一次便是被吓到精神崩溃的包子铺厨娘周蕊,她几乎难见李泰有发脾气的时候,就算是动怒也淡淡地根本让人看不出来。
这会儿她却能感觉到他的一丝不悦,一方面有些窃喜,另一方面又生怕他怪罪平彤和平卉,便认真地解释。
李泰见她终于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见她白皙的小脸上红色很是明显,放在膝上的修长手指轻轻抖动了两下。
两人静静地坐在客厅里,谁都没再开口说话,遗玉垂眼盯着几步外李泰的衣摆和靴子,从屋里流窜的暖气中分辨出他身上独有的淡淡熏香,胸口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来回缠绕着。
很快平彤和平卉又回到屋中,一个手里捧着托盘,给她递上驱寒的热汤,一个端着铜盆蹲在她脚边用热水给她擦手。
“小姐,等本热水便烧好,奴婢们侍候您沐浴。”
这会已经过了卯时,是原先李泰上药的时间,可自打知道她要参加五院艺比后,他便将其推后,每晚同她对弈一个时辰,才会去休息。
遗玉对平彤:“晚些再说。”等下了棋,给李泰上了药,她再泡热水澡。
“这……”平彤有些为难地看着遗玉,却不敢扭头去请示李泰。
“沐浴后,到书房来。”李泰发了话,便起身掸了下衣摆,离开西屋。
他走后,遗玉便起身独自回到里卧,坐在床上,伸出双手贴在犹有余热的脸上,过了一会儿,听到门外两名丫鬟的声音,才甩甩脑袋,让人进来。
子时,遗玉从东屋出来,将门关上,暗暗松了一口气后,就瞥见正直直望着他的阿生。
“小姐,听说您着凉了?”
“是有点,不过这会儿好多了。”遗玉冲他一笑。
外面的雨已经停下,在静悄悄的院子中说话再轻也很响,她清亮的嗓音,带着些许平日没有的柔和,阿生看着她的笑,眼中掠过疑惑。
遗玉回到屋中简单收拾一番,便钻进被窝里,平彤在床边的案上放着热水和两碟子点心,才退下。
屋门一被关上,遗玉便伸手取过床里侧的红木盒子,还有一盒炼雪霜,将它们放在被面上,盯着它们看了会儿,便打开红木盒子,将里面的指套取出来。
一看见这浅棕色带白色团点的指套,她便联想到那日在羿射楼见着的那只小手,遗玉撇撇嘴,将它们一一戴在自己手指上,如她想象的一般,很是贴合,就像那日长孙夕戴上一样。
想到长孙夕,她的思绪便有些止不住,在没有发现自己喜欢李泰之前,就听说过这位三小姐和他的“绯闻”,什么魏王喜欢一个尚未及笄的姑娘啦,为了她拒绝皇上的指婚啦,那时她还觉得可笑,可现在再回想,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遗玉左手覆盖住带着指套的右手,狠狠捏了捏,从发现自己喜欢李泰开始便酸甜的心情,这会儿冷静下来,却开始发苦……
她的喜欢不过才开始了短短几个时辰,只顾着确定自己的心思,感受着从没有过的心情,却没有停下来考虑过现实的问题。
她喜欢的人,是这大唐的王爷,是有能力上位的王爷,是皇帝最宠爱的四皇子,是总有一天会陷入夺嫡风暴的人。
是在这喜欢只是淡淡的情愫时及时将它收回,亦或是放任它发芽成长?
若是放任,等哪日她的喜欢,变浅爱,变成更浓烈的感情,又待如何?李泰的身份,注定他不可能只有一名妻子,那长孙夕不就是眼下的一个例子?她任自己的感情肆意生长,收不回来难道有天要同许许多多的女人,分享一个丈夫!
且她根本还未确定李泰的意思,这么一头扎进去,哪天爬都爬不出来,有的她哭的时候。
李泰对她是不同的,可她无法因为这份不同,因为那几件礼物就确定他与自己一样,也是有着一份喜欢的心情,毕竟她眼下只是个将满十三岁的小姑娘,全身上下加起来也没有几两肉,这京城中的佳人才女海了去了,她又有什么能够吸引他的?
可若是让是她将这刚刚萌芽的情愫收起,她又不忍心,那种甜甜酸酸的感觉,就好像是会上瘾,一旦感受过,就不想放弃。
她平日是挺干脆的一个人,前后两生加起来也有近三十年,男女间感情的事情,她听说过,当然也有过期待,可真正这东西降临在她身上,才发现是有多难决定!
“唉,”遗玉叹了一口气,带着指套的手握成拳头用力地砸在被褥上。
怎么她偏偏稀里糊涂地就喜欢上这么一个人!
这个时候,她才有些后悔,没有早早听卢智的话,离李泰远点……可是离得远,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吗,冥冥之中似有一条线在牵扯着他们,总是能七拐八拐地撞到一起。
“小姐,您怎么了?”听见她的动静,仍守在外面的平卉连忙出声问道。
遗玉心中正感烦闷,压根睡不着觉,听她问话,将被子上的东西一收放在一旁,开口道:“平卉,你进来陪我说说话。”
“是。”平卉推开门走进来,在遗玉床边站好。
“你坐着。”遗玉伸手去拉她,平卉有些拘谨地在床边坐了。
“小姐,您这会儿还不休息,明日不是要参加艺比,精神不好怎么办?”
“无妨,我睡前涂些药膏。”许是病急乱投医,遗玉看着已经满身少女之态的平卉,突然问道:
“平卉,你说,如果我喜欢一样东西,但这东西不见得喜欢我,该怎么办?”原谅她将李泰比作一件东西,实在是想不到有更好的说辞。
平卉呆呆道:“一件东西而已,小姐喜欢,买下来就是了。”
遗玉皱眉,要是能买下来那么简单,她还烦恼个什么,“这么说吧,就算我买下来,还要和别人一起拥有它。”
平卉一脸迷茫,但嘴上却照着心思说,“这是什么东西啊,小姐自己一个人使,不行吗?”
一个人使……遗玉突然乐了起来,轻咳两声后,继续道:“这东西金贵的很,让不让一个人使,不是我说了算,是他说了算。”
“那就不要买了。”平卉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后,答道。
第237章 为我束发
“那就不要买了。”
听了平卉的话,换遗玉纠结起来,她所说的确是解决问题简单的方法,可关键是——“倘若我非要买呢?”
这回平卉没有直接答话,认真思索了一番,反问道:“小姐是真喜欢那东西,想要一个使?”
“对。”
遗玉点头。
平卉犹豫道:“奴婢不大明白小姐的意思,也不知说的对不对,您说那东西是否只让您一个人使,是它说了算——”
她眉头紧了紧,似是觉得这说法有些拗口和不解,“那您就想办法,让它只给您一个人使,不让别人使,不就好了。”
遗玉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突然摇头笑了起来。
“不是,你说的很对。”
平彤的话,虽然仍不能让她确定是该坚持还是该放弃这份处于萌芽状态的感情,却让她重新冷静下来。
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她又在多愁善感个什么劲儿,一份感情需要增长,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日子还长着,什么都说不准。
她不想放弃这两辈子来头一次出现的情愫,可是也不会任由它继续发展,那就保持这么淡淡的情愫,虽有些酸涩,但不至于让她有一日感到后悔。
“平卉,多谢你陪我说话,我这就睡了,你也不用在门外守,去休息吧,对了,今日我同你说的话,不要学了给外人听。”
平卉连点了两下头,“您放心,就是王爷问,奴婢也不会说的。”
遗玉很是放心地挥手让她去了,平彤和平卉两姐妹虽服侍在她身边,她却不是她们真正的主子,阿生有时会找她们问自己的事,她都清楚。
平卉这丫鬟,虽不如平彤能说会道,可性子却要纯一些也直溜一些,说不会讲,那就真是李泰问了也不会讲的。
平卉出去后,遗玉在耳侧擦了一些炼雪霜,才吹熄蜡烛,握着银制的盒子钻进被窝里,嗅着淡淡的清香,渐渐入眠。
清晨,昨夜的一场雨,将天空洗成淡蓝,比前日更冷了些许,遗玉练箭之后,回到屋中,换上备用的冬季常服,到书房去将今日画艺比试要用的东西又清点了一遍,让平彤收拾好装进书袋中。
练了一张字,吃过早饭,正要再看会书,等到出门的时辰,阿生却走进西屋,对她道:“小姐,王爷让您过去。”
遗玉将书放下,边起身边问:“是有什么事儿?”
阿生摇头,带着她走到书房外,将门打开让她进去。
遗玉小半个时辰前还同李泰一起在院中练箭,这会儿进屋便见到换了一身衣裳的他,正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书桌后面写东西,听见门帘响动,便道:“等下同我一道去。”
昨日李泰同长孙夕在君子楼外的对话,遗玉都有听到,尽管他没答应长孙夕昨天下午去KAN她比试,却说今日会去观比,遗玉只当他是为了安抚长孙夕,今日才会去,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这会儿听他说要与自己一道走,同自己喜欢的人相处,本应是件开心的事,却让她有些意兴阑珊:“嗯。”
她闷闷地应了一句,听起来有些懒洋洋的。
李泰停笔,抬头看着她,“若是身体不舒服,今日就不要去了。”
不去?
那比弃掉还严重,等同于最差,程小凤还专门同她讲过,没有在祭酒处消名,就自行缺席艺比的学生,直接被判为最差。
遗玉抬头眼神有些不满地看向重新低头写字的李泰,这人,一边匿名泄露试题给她,一边又教唆她缺席艺比,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思。
遗玉在心里抱怨了一下,注意力又被他湿湿的头发吸引去,沐浴后的李泰,许是因为带着水气,在沉静的气质中多了一分柔和,若不去KAN他那张脸,也有些温文的样子。
她扭头扫了一眼书房,走向软榻,弯腰捡起落在地毯上的宽大布巾,上面沾着的些许湿气说明它刚才只是被人简单地“蹭”了一下而已。
遗玉抖了抖布巾,直接走向书桌后的李泰,他余光刚刚瞄到她走进,便听她道:“我帮您擦擦头发。”
说完她便双手撑着布巾,等李泰允许。
“嗯。”
遗玉就站在椅子侧边,撩起他一缕长发用布巾包住轻轻擦着,尽管她个子不高,可多少是比坐着的李泰高上一些,因此看不见正持笔在纸上勾划的李泰,嘴角弯起的一丝极浅的笑容。
她很是认真地擦拭着他的黑发,这些柔韧的乌丝,算是最了解他的东西,这种偷偷喜欢着他,靠近他又不想被他发现的感觉,又是一种陌生的心情,她一点都不讨厌。
……安静的书房中,只有偶尔的布料摩擦声,红木雕花书桌后,身着鸦青色长袍的俊美青年正伏案书写,披散在肩背的黑发带着朦胧的湿气,他的身侧,立着一名木簪单髻身材娇小的白晳少女,正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