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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可恶!素闻魏王才名贤名,原来竟是这般好大喜功之徒,还编什么书着,有辱斯文,枉读圣贤书啊!”
……
吵吵声越来越大,若非是前头拦了两道护卫和官差,怕这文学馆的大门要被挤破,几名刑部官差被官差护着站在台阶上,不住地安抚骚动的人群,奈何根本没人听他们说。
李恪坐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内,从窗子笑眼看着外面情况,沈曼云扮了个男装趴在他胸前,不解道:“不是说前几天的都被魏王妃料理了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捏了一把她娇艳的脸蛋儿,李格低笑道,“你当咱们魏王爷只我一个对头不成,这长安城里看不顺眼他的多了去,只是平日没人敢吭,这回他被拘在宫里,眼瞅着要垮,听到风声的哪个不想落井下石一番。”
沈曼云会意地点点头,想了想,又担心地问道,“不会出什么岔子吧,昨儿不是听信说那魏王妃亲自到大书楼跑了一趟,据传这新过门的王妃,可是个聪慧有眼的伶俐人儿。”
李格不屑一哼,“一个小妇人,能起什么风浪,”说罢,脸上又露出狠笑,“此案一结,李泰必要背上骂名,名声扫地。这么多双眼睛瞅着,都闹到民间,父皇极爱面子,万不会像上回盗库一般包庇他,那坤元录他是别再想修下去,不知是会让谁代劳,等他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却为他人做嫁衣时,不知是否会气炸了肺。哈哈哈。”
笑着,他放下窗帘,不知想起什么,暗忖道:比起这个,他倒是更担心宫里的情况,母妃今早才传了消息出来,含林殿禁的厉害,太医署那边嘴巴严实,也不知老五醒没。
……
文学馆门内,杜楚客绷着一张脸看着外头闹哄哄的景象,听见身后脚步声,一扭头就瞧见从侧门赶过来的刑部尚书高志贤,已逝长孙皇后表兄,长孙娴的公爹。
“高兄,”杜楚客一揖,又皱眉看向外头,“连你都惊扰了,且看看怎么退去这些愚民。”
“杜兄,”高志贤让高子健立在后头,自己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身边,没搭他话,听闻了一阵外头情景,摇头道,“所幸这案子今儿就能了了,不然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杜楚客听了一愣,扭头道,“你说什么,什么今日能了,案子不还没破吗?”
“哦,”高志贤歉然一笑,抬手拍了拍略正褶皱的额头,“我竟忘知会你一声,杜兄有所不知,昨日早朝时候皇上诏见我,下了手谕令我今日结案。”
杜楚客一下傻眼,难信地拔高了声音,“这、这怎么——案子还没查清,如何去结!”
高志贤拢着袖子,看着门外人缝里几个哭倒在地上的妇人,缓缓道:“杜兄,事已至此,再拖延下去又有何意,人是怎么死的,你我心中都有数,修书是好,求名求利人之常情,可太过急躁终究要出大事,”高志贤拢着袖子,抢在杜楚客变脸之前,回头换上一副莫可奈何的表情,压低了声音:“更何况,这是皇上的意思。”
听这明白话,杜楚客心口陡然一谅,面色隐隐渗白,想着宫里那桩未了的案子,一时惊疑这是不是已经查出了什么,难道真是魏王派人袭的齐王?
越想越怕,他又抬头看一眼气定神闲的高志贤,没再多留,打了主意要进宫去探探虚实,便招来不远处观望的齐铮交头吩咐了几句,便同高志贤告辞,从侧门离开了,也巧,他刚走没多久,遗玉就到了。
“魏王妃到!”
公共场合里,给贵人开道的侍仆总要喊上这么一声,众人扭头惦脚地看去,就见两排子穿着亮甲的王府侍卫持着枪矛开道,唰唰跑到门前,没多久就在人海里腾出一条两人并行的道路,为首一个月衫黛裙织碧桂,乐游梢髻风头簪的娇俏小女子带几个仆下从中间行过,看这来人,被即开的人群里吵杂声一静又起,哇呀呀更甚方才,可那走在当头的佳人却是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跨进文学馆大门。
“高尚书,杜尚书。”
遗玉是一路听着那诋毁李泰的话和不管不顾的哭嚎声,脸上淡淡的脂粉掩住她眼圈的青痕,却掩不住她心底的火气。默念了几遍冷静,才同门内人照面,压根没注意不远处的高子健正在冷眼扫她。
高志贤上下一打量这阵子害的他高家颜面扫地的小丫头,冲她一回礼,遗玉余光瞄见齐铮偷偷同她打手势,就同高志贤敷衍两句,同齐铮走到一旁说话。
“如何?”遗玉道。
齐铮似乎有些着急,眼神瞟着四周,低头快速她的话,在遗玉思索之时,又赶紧道,“杜大人让我给您带话,皇上昨日早朝有谕,要刑部今日结案,他进宫去求旨宽限时日,请您镇着这场面别让刑部收了案,等他回来。当务之急便是尽快破案,王妃,您可是查出来了?”
遗玉先疑后惊,她天生就比别人多几道心思,思及前天在宫中和李泰一谈,这般那般想象,便是猜到李世民也许不会拿李佑的案子将李泰一坠深谷,竟是要借这大书楼的案子打压李泰!
背后冷汗虚下,果真如此,那她该如何是好。这案子到底是要查不要,查,就是逆着皇帝的心思,没准以后会更惨,可不查,就毁了李泰心血,让他蒙受这不白之冤,遭人唾骂吗?
“王妃,王妃,您身体可是不舒服?”齐铮见她脸色不好,赶忙问道。
“我没事,你——”
遗玉话还没有说话,就听见门外声浪忽地拔高,夹杂尖声哭喊,两人相视一眼,掉头就往门外走,可不能让百姓闯了进来。若是有人趁乱插科打诨,破坏了案发现场,抬走了尸体,那还查什么!
……
“打死人啦!出人命啦!官差杀人啦!”
几重把手外,人群前空出一小片地,地上躺倒一个孱瘦少年,不知是死是活,一名包裹素巾的妇人跪下把他抱在怀里,不住地哭喊,这可比是一块巨石砸入水面,众人回过味,仗着人多胆壮,“哗”的一下便往前涌来。
最前面的变成一群义愤填膺的文人,义正言辞地替中间那群死者家眷讨要公道,那些家眷不要公道,只要呜呜哇哇地要还尸首,后头是稍稍嚷嚷议论纷纷的百姓,为求真相求近观,死命地往前挤,几处哀嚎,也不管事谁踩了谁的脚,谁碰了谁的头,谁摸了谁的钱袋,而前头那对要死要活的母子却悄悄在人群中走离。
那些个官差刚被那哭丧的妇人吓了一跳,不敢再强行阻拦,眨眼的工夫,就被人潮推后了一丈远,快要让他们冲到门口去。
几个劝解的官员惊地连连后退到门内,高志贤皱了下眉,就对随行的侍卫点了下头,便听一声高亢的嗓门,力压群众,直能传到隔壁街上去:
“刑部尚书高大人在此,谁敢放肆!”
百姓不多见大官,也不了解朝政,但尚书还是知道的,且刑部尚书这种掌管刑事的高官最让人心里怕服,一听这吼声,往前推进的大部队很快便停滞住。
“本官乃是刑部尚书。”高志贤背着手走到人前,站在台阶上能让对面街墙下的人也能看见他人影,“诸位冷静,大书楼一夜二十八条人命皆为猝死,并非凶杀,案将定结,这就请家眷入内认领亡人,还请无关人士速速离去。”
结案了!?
众人一愣,可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便听一声高喝:“高尚书不可,此案尚未查清,怎能草草结案!”
高志贤侧身看着沉着脸走进他的遗玉,就从袖中掏出一方黄娟手谕举起,板着脸道:“皇上谕旨再次,责令下官今日结案,此案刑部已有查证,魏王妃阻拦,是想抗旨不成?”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遗玉低头连道“不敢”,又伸出两手,道:“事关文学馆声誉,敢请一阅圣谕。”
高志贤摸了下唇边的胡子,就大大方方地将那黄娟放在她手上,遗玉打开看罢,一皱眉又松开,抬头道:“若我没有记岔,律中断篇有一则定曰,‘日案起于辰落于酒’,这还未到酒时您便结案,恐怕于理不合吧。”
高志贤眼中精光一闪,看地她心里微微生出些不自在,才道:“想不到王妃竟也精通律则。”
“稍有涉猎。”遗玉捏着皇帝手谕,不急奉还,压下那点不自在,定了定心神回视这位列三品的朝臣大员,道:“经我所查,死者一众非是正常猝死,乃是毒杀,还请大人现就开堂审理,容我代为解疑。”
也许逆着皇帝的意思,以后会更惨,但要她眼睁睁瞧着李泰被这般打压,让那些人命冤死,那时万万不可能的。
“莫不是高某听错,魏王妃要审此案?”不等遗玉回答,他便又不咸不淡地续道:“恕高某不能奉陪,这刑部的案子,还轮不到王妃来管。”
这话说得直白,就是在讥她自不量力,遗玉并不意外,她很清楚听命协助查案的杜楚客不在跟前,她一个王妃位份是高,但没有谕旨圣意,如何也管不到刑部的案件,刚才那么一说,也只是想试探他。看看外面呢静不了多久的人群,遗玉面露急色,又看看眼前一副不合作态度的高志贤,僵着脸道:
“那还请高大人依法行事,不到酒时,不可结案。”
高志贤沉默下来,就在遗玉等得有些沉不住气的时候,才抬手指着外头骚动声又渐渐响起的人群,道:“高某是会依法行事,只是这民情愤愤,再拖下去,恐惹大乱,你若是能安抚众人,等到酒时结案未尝不可。”
“这就不劳您费心。”遗玉见他松口,将黄绢双手递还,转身面向外面开始推搡的人群,超前一步站出来,吸了口长气,环扫众人,扬声道:
“诸位还请静下,听我一劝!”她顿了顿,等人声小一点,没理会那几只尖嗓门的跳蚤,继续道,“大书楼二十八条人命一夜身死,实乃痛事,人实在文学馆出的事,文学馆就必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说得好听!人都被你们害死了,还要什么交代,又赔不了我们人命,快把我大哥尸首还来,让他入土为安也好过待在这腌渍地方!”
这挤在人前嚷嚷的是个二十出头的男人,一手护着老母,一只拳头扬的高高的哑声呼道,迎来一片轰轰应承,一下子就将遗玉的声音盖了过去,声势颇有些骇人。
……
文学馆这边动静,各路人马已有耳闻,纷纷踏至来看热闹,有几个是不得不提的,比方说,骑着马立在一棵树下一脸担忧的程小凤,比方说她身边不远处一辆马车上坐的三人。
“呵,还真是热闹的很,好戏连连呀。”李元昌从对面车窗看望外头,道,“没想老四这口子还是个胆大担事的,你说那么些人围着她竟也不怕。”
李元嘉坐在他对面,将闪烁的目光从窗外收回,低头把玩着腰上佩环,“你怎知她不怕。”
“咯咯,嘉哥哥不知,这魏王妃的胆子可大呢。”长孙夕放下窗帘,扭头对两人调皮地吐了吐粉艳艳的小舌头,“夕儿胆小,是不敢这般抛头露面的。”
李元昌看着她眼神微暗,哈哈一笑,爱怜地伸手摸摸她头顶,道,“你自当比她娇贵的多。”
“七叔笑话夕儿呢,夕儿怎么同王妃比。”长孙夕晃晃脑袋。
“你一一”
“她是什么出身,如何同你比。”李元嘉劫了兄长的话,抬头对着长孙夕轻轻一笑,眉眼温蔼,惹得她脸儿稍红,又扭头去将帘子打起来,李元昌挑挑眉毛没有言语,三个人继续住外瞧。
……
“魏王呢,怎不叫魏王出来解释,他害死这么多条人命,你一妇人能做甚主!”这文人说话,因多有功名在身,可不像平常百姓口上遮拦。
看着下面人头攒动,个个凶相,若说不害怕这群人暴动,那是假话,就是前面挡着一群护卫也禁不住惧意,遗玉目光同那个护着老妇的男子一接,她勉强露出个善脸,又朝前走近一些,好声道:
“这位公子你先别急,我听你口音像是南方人,我祖父曾客居扬州,你祖上何处?”
那人稍一犹疑,不甚情愿地答道,“福州。”
“是福州啊,”遗玉点头,“那你是何时搬到京城的?”
那人愣了一下,红着眼睛道,“去年。”
遗玉又是点点头,看看附近因不解其问而静下的人们,伸着手指了南边,“你府上现可是居住在城南的昌明坊东街?”
“是、是啊。”
“那就对了,”遗玉后退开一步,手一指周围,面色柔和地高声道,“死者现在这里的家眷,可有同这位来领尸的公子一样是近年才迁到长安,现住在昌明坊东街的,还请抬个手叫我看一看。”
没人动,没有一只手举起来。
遗玉暗暗冷笑,后退几步重新上了台阶,微微低头盯着安静许多的众人,心里疼紧还在宫里紧闭那人,脸上带着几分嘲色,声音不洪亮,可却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