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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结号·铁血-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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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一听到枪声就浑身有劲的家伙。我本来还想建议他等团长来了再说,但他眯着眼睛看了看我,猛地又睁大了眼睛,目光闪闪发光,他很兴奋:“这些共军算什么?绝不能让他们把我们堵在河南岸,必须尽快渡河!”他命令我们连在最短时间内,想尽一切办法,送一支部队过河,占领对岸滩头阵地。他的想法没有错,这时候,哪怕过去一个排也好,这样就可以掩护后续部队搭桥了。这也是一般军事常识。
  我们忙乎了半天,只找到了一条一次能渡一个班的小木船,士兵们只好自己动手用柳树条、高粱秸扎制木筏。他们渡河时,解放军的机枪激烈地叫着,迫击炮一排排地打过来,掀起了几丈高的水柱。士兵们乘着木船和筏子,有的甚至抱着根木头向对岸游去。经过10多分钟,第一批士兵登上了北岸,他们在莫少尉的指挥下,打退了解放军的进攻,第二连也很快全部渡过去了。
  十一师全部到达涡河岸边,工兵们紧张地架设着浮桥。
  天黑后,战斗仍在持续,解放军丝毫没有撤走的迹象。十一师的大炮怒吼起来,震得人们的耳朵发疼,整个天空都红了。炮火打着了村庄,房屋烧着了,草堆烧起来了。望着这连天大火,我那时还有点兴奋,终于遇到解放军了,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打一仗了。那时我是有点愚蠢。如果你真正了解了解放军,你会躲都来不及呢。
  我以为至多打到半夜,解放军就会撤走,但一直打到了天亮,解放军仍然没有后退一步。从团里传来了消息,说这是一场攻坚战,据抓来的俘虏讲,解放军在这里投入了四个团的兵力。
  十二兵团的炮兵全部到位了,几百门大炮对准河北岸进行覆盖射击。几百门榴弹炮“咝咝”地呼啸着从我们头顶飞过,炸点密密麻麻,一个挨着一个。成千上万发炮弹撕咬着大地,啃嚼着大地上每一个活着的生物。大地在颤抖着。营长爬到了我跟前,他举起望远镜朝前面看了看,但很快就摇着头放下来了,除了一簇簇的炮弹爆炸的烟雾腾空而起,他什么也看不到。
  士兵们胆子大了,他们从战壕里抬起头,兴奋地观看着。我看到一个解放军士兵的身体被炮弹炸碎了,肢体四溅,衣服碎片在空中飘荡着。我皱着眉头放下了望远镜,感到一阵眩晕,我是军人,但我心目中的战争应该是旗鼓相当地决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方没有重炮,这完全就是一场屠杀。
  炮火向远处延伸了,士兵们跃出战壕,冲了出去。解放军的阻击是顽强的,你是他们的对手,但你不得不佩服,解放军是无比英勇的。我并不是因为后来当过解放军而有意称赞他们,就是在当时,我站在一个国军军官的立场上,也是佩服他们的。他们的士兵腿被打断了,还跪在那里射击。我很清楚地记得,一个解放军士兵蜷缩成一团,他的军装已经被弹片扯烂,身上的鲜血被烟火熏成了紫黑色,他的一只胳膊已经不见了,但他仍然活着,他的双腿不停地抽搐着,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我们。我们都觉得他已经不行了,士兵们经过他身边时,甚至都没停下来看他一眼。他艰难地看着我,低低地哀求着:“长官,救救我。”我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让医务兵去给他包扎一下。医务兵跑过去,跪下一条腿,扭头从身后的挎包里拿绷带时,那个解放军士兵翻了一下身,他的身下露出了一颗手榴弹,我还来不及叫起那个医务兵,解放军士兵就用剩下的一只手拉响了那颗手榴弹……
  兄弟们的眼睛都红了,不少人都陷入了疯狂的状态中。二班长赵国忠“啪”地打开了卡宾枪上的刺刀,吼了一声:“他奶奶的,想找死吗?老子成全你们!”说着,就把刺刀捅向了正躺在他脚下呻吟的解放军士兵,那个伤兵疯狂地蹬着双腿,无望地挣扎着,很快就没了动静。我愤怒地冲了过去,一拳打在了赵国忠的胸口上:“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十一师不是一支土匪部队,它是一支纪律严明的政府军,我们不允许枪杀敌方的伤兵或俘虏。这关系着一支军队的荣誉。前任师长胡琏就多次给我们训话:纪律败坏是军队之癌,一旦扩散,整个军队就完了。在“洛阳战役”中,师部侦察连外出侦察时,一个班长纵火烧了两间民房,师长杨伯涛就召开全师官兵大会,执行了军法。
  二班长惶惑地看了看我,他很害怕,这是一个农村的孩子,也是为了混口饭吃才当的兵,但他作战很勇敢,就好像不知道什么是生死一样,在战场上总是冲在最前面。无论何种性质的军队,军官都会喜欢这样的士兵的。他还是一个经过抗日战争的老兵,我不忍心再责备他,我脸色缓和了许多,挥了挥手:“你走吧,我没看到。”他很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又向前面冲了过去。
  中午时分,解放军建起了第二条防线,依旧顽强地阻击着我们前进的步伐。
  这场战斗和以往的都不一样。以往解放军打不赢就走,从不恋战,但现在却一点也没有撤退的意思,反而依托阵地和我们的钢铁大军硬碰硬。他们的武器算什么呢,有汉阳造,还有日军用的三八大盖,他们最厉害的武器就是迫击炮。这是三四月份刚从大别山区出来的中原野战军,他们不多的山炮都已经扔在大别山了。但即使这样,他们还是英勇顽强地坚守着阵地,十一师发起多次冲锋,都被他们打退了。他们甚至还会偶尔组织一两次反扑,吹着刺耳的冲锋号,四面八方如同波涛一样汹涌而来,端着上了刺刀的明晃晃的步枪,呐喊着一波一波地往上冲。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继续冲。我一直趴在战壕里举着望远镜观察着,他们不怕死,不顾死掉的战友,不顾受伤的战友,一个劲地向前猛冲着,仿佛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他们的前进!我的手心里都是汗,那时我的确有点紧张了,不得不承认,他们是真正的军人,可怕的敌人!
  十二兵团的坦克全部渡过了涡河,它们耀武扬威地冲上了阵地。解放军士兵见坦克过来了,他们的机枪和步枪一齐疯狂地向坦克扫射,但很快他们就发现那是徒劳的,坦克继续可怕地吼叫着向他们逼近。但他们没有一个人退却,仍然英勇地和坦克肉搏着。他们知道木器和石块阻挡不了坦克时,很快就改变了战术,抱着一捆捆麦秸塞进了履带。有辆坦克的履带被缠住了,在那里冒着黑烟。坦克上的国军士兵爬了出来,用机枪扫射起来,但那些抱着点燃的高粱秆的解放军士兵仍旧成群成群地冲过来,那一朵朵火苗汇合一处,成一片火海汹涌而来。火势很快吞噬了那辆坦克。剩下的坦克往村子里撞去,解放军士兵们纷纷爬上了房顶,一捆捆集束手榴弹砸下来,坦克里面的国军士兵被震昏了,坦克在原地打转,忘记了射击。趁后面的步兵慌神的工夫,解放军的机枪扫了过去,那些扭头逃命的国军步兵像豆捆子一样“扑扑”地倒在地上。
  国军组织了第二次冲锋,六辆坦克排成一线吼着冲了过去。
  一个解放军军官模样的人举着手榴弹,带着士兵迎着坦克冲了过来。我吃惊地看着他们,是的,我打了那么多的仗,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那么多人举着手榴弹冲过来,根本就不顾什么生死,他们边冲边扔着手榴弹,那些手榴弹像一群群乌鸦一样向国军扑了过来。坦克兵也被吓蒙了,纷纷调转过来要退回来。
  那个解放军军官已经跳上了坦克,但手榴弹找不到塞进去的地方。他把手榴弹别在腰里,用刺刀挑坦克盖子,终于掀开坦克的座舱盖,他刚要把手榴弹塞进去,国军步兵扫射过去,他一下子摔在了地下。
  解放军士兵愤怒了,他们呼喊着“为教导员报仇”的口号,全然不顾那些坦克了,向那些步兵冲去。双方混在了一起,一个瘦小的解放军士兵与二班长争夺着机枪,滚烫的枪口烧得他手掌嗞嗞地冒着白烟,他还是不撒手。争夺之际,两名国军士兵的刺刀逼近了,他撒开手,抡起枪托,打倒了一个,但另一个国军士兵的刺刀捅进了他的身体……
  解放军的增援来了,他们的手榴弹在天空中乱飞。他们根本就不用枪了,枪背在身上,提着装满手榴弹的篮子,一个劲地甩着,全然不顾隐蔽自己。我在望远镜里亲眼看到一个大个子解放军士兵正在甩着手榴弹时,被国军的一排子弹打中了,一大捧肠子鼓迸出来。他把肠子往肚子里一塞,扎紧上衣的两角,一眨眼的工夫,手榴弹又一次从他那里飞出来。他又中了一枪,踉跄着向前倒去,最后的一颗手榴弹攥在手里,弦环扣在手上,那只手举了几次也没有举起来……
  解放军一批批士兵不断地涌来,他们突入了国军的阵地,我们开始了短兵相接。爆炸声、号声、喊杀声、刺刀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坚守在阵地上的国军士兵越来越少。三排长和解放军士兵拼着刺刀,他个子小,力气也小,他本来是个机枪手,但他很机灵,跳跃着刺倒了几个解放军士兵。最后一次,刺刀别进了解放军士兵的骨头里拔不动,后腰被人捅了一刀,他还没来得及哼一声,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他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他总是那么快乐,走到哪里,总要缠着当地的女孩子谈恋爱。他说自己有很多女朋友,但我知道,大多数都是他自己吹嘘的,他总想讨女孩子的欢心,但女孩子总是不理他。她们更喜欢有军人派头的莫少尉,但莫少尉的心里只有战争,没有爱情。
  三排长睁着血红的眼睛茫然地瞪着天空,他的身上还在咕咕地流着鲜血,就像他身上的血流不完一样。可怜的小伙子,他总想追求爱情,但实际上却从来没有享受过爱情就这样去了。我有点害怕了,死神的感觉如此逼近,我甚至听到了它的呼吸,看到了它的一只手已经按在了我的肩上,我的身子有点沉重,手掌有点冰凉。我绝望地向四周观望,坦克已经没用了,它们偷偷地溜走了。
  解放军就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怎么也打不完,人越来越多,他们能用的武器都用上了,斧头、镰刀、圆锹……脖子上挂着,肩上背着,腰上缠着,手上拎着,全身披挂满了手榴弹。他们在我们的阵地上横冲直撞,手榴弹像黑鸦般飞过来,国军退却了……
  莫少尉提着卡宾枪下来了,他的脸被烟火熏黑了,只有两只明亮的眼睛还在闪闪发光,他回头看了一眼被解放军占领的战场,恨恨地说:“他妈的,不就是靠着人多嘛,这算什么战术?”
  伍排长抱着枪坐在墙边,闷闷地说:“不管什么战术,能打胜仗的就是最好的战术!”
  莫少尉瞪了他一眼,但他也没敢说什么。他是去年才从军校毕业出来参军的,和伍排长相比,他还嫩得很,尽管他有一个当舅舅的师长,但伍排长的话他有时不敢不听。
  副连长、三排长阵亡,莫少尉被提升为副连长,但他同时还兼着一排长。我对这事是有意见的,我本来想让伍排长当副连长,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团里还是任命了莫少尉任副连长。二班长赵国忠接任了三排长,我对这事是没意见的,他的确是个能打仗的人。二连的兄弟其实都是好样的。我在这里并不想贬低国民革命军,只有这样如实地写出来,你才会知道解放军比他们更狠,更勇敢。如果我把国民革命军说得一塌糊涂,我看不出来这对解放军有什么好处,打败一支战斗力并不怎么样的军队,这没什么好讲的。
  说实话,我不喜欢莫少尉的派头,比如他刚当上副连长,就开始使唤我的勤务兵王有德给他擦皮鞋了,吆五喝六的,架子摆得足足的,但他还是能打仗的,点子也很多,这就行了。军人就是用来打仗的,其他的又有什么呢。
  涡河之战打了两天两夜,解放军终于撤退了。那些村庄已经片瓦无存,没一堵墙是完整的。战场上到处飘荡着浓厚的黑色烟雾,空气中飘浮着尸体烧焦的味道。到处都是尸体,一具挨着一具,很多都不能叫尸体了,只是一堆血块肉片,敌我已经无法分清了。有时一不小心就会踩到上面,“噗”地一声滑倒了。伍排长不时地拉我一下胳膊,让我躲开这些血肉和泥土混在一起的尸体。有几次我甚至闭上了眼睛,我不忍心看这些屠宰场一样的战场。我打过很多仗,每次打完仗后,有好几天,我都缓不过来劲,有时甚至感到绝望,我们都是蚂蚁,我们的生命无足轻重。身为军人,命运就是如此的卑贱。只有在我加入解放军后,知道了为谁扛枪,为谁打仗后,我才会坦然面对自己和别人的死亡,因为我知道,那样的死亡是有价值的,是伟大的。
  伍排长小心翼翼地挪着脚步,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固执地审视着每一具尸体。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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