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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界-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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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钱老当过一段时间的秘书。”
  丁奉脸上微微地泛起一种得意之情,口气依然是居高临下的:
  “那我们算是有缘分了,周部长,你怕还不知道我和钱老的关系吧?我们是老战友了,当然他是我的上级,一九四三年在老区,他是地委副书记,我在地委任行政科长……”
  周剑非听了大吃一惊,他终于记起来了,啊,原来是他!一个记忆犹新的历史镜头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一九六六年冬天夺权的前夕,“天下大乱了”。省里的主要领导们已经无法呆在办公室和家里,他们集体转移到城郊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军区物资储备仓库里去办公和生活。秘书们则根据自己的选择,有的回单位或在家呆着成了逍遥派,有的高举“义”旗参加造反派,有的“死心踏地跟在走资派身边”,周剑非就是其中的一个。
  那天下午他进城取文件顺便去钱林家看看,只见一群人在客厅里围着钱林的老伴吴敏吵闹,有的拍桌子有的大吼大叫。见他进去,钱林的老伴如获大赦,连忙对那些吵闹不休的人说:
  “秘书来了,你们不信问问他,钱林是不是生病住进军区医院了。看我说谎没有。”
  这话分明是暗示他周剑非,刚才她怎样说了钱林的去向。他周剑非全明白了,便连忙走进客厅回答说:
  “钱书记在军区医院住院,有什么事请大家给我说,我负责转告。”
  说着他便用眼神示意钱夫人赶快离开。钱夫人会意抽身便走,有人发现了大叫“不准走”,周剑非笑道:
  “人家是家属,这类事她管不了,大家尽管对我说,我保证一字不漏地转告钱书记。”
  为了表示自己说的是实话,他在沙发上坐下来掏出笔记本和自来水笔,准备作记录。
  屋里依旧一片混乱,这批自称三江市革命干部受害者造反团的人,根本不愿和他周剑非对话,说他只有资格在钱林身边当记录,没有资格代表他,更不可能解决问题!其中自称造反团负责人而且调门最高的就是眼前这个了奉。记起来了,肯定是他:那模样,那嗓门,那姿态,十九年了,丝毫未变,唯一的变化是花白了头发。他记得十分清楚,当时就是这位丁奉,拍着桌子大吼:
  “我被他钱林迫害几十年了,你转告他现在是彻底清算的时候了。他钱林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叫他识相一点,老老实实出来交待问题,底头认罪,否则,我们砸烂他的狗头,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那姿态那表情犹在眼前,那拍桌大吼的声音尚萦于耳畔,一点也不错,就是他!记得他周剑非当时还问他姓甚名谁,目的也无非是好向钱林禀报,却招来了这人的大声斥责:
  “你记我的名字干什么,叫公安局来抓我?老子不怕!造走资派的反我们造定了,你去转告你的主子钱林,他不投降我们就叫他灭亡!”
  言犹在耳啊,周剑非有些迷惑不解,难道眼前的这个丁奉已经将那些事忘得一千二净?不,不可能。他的记性似乎很好,比那早得多的事他都记得呀,眼前滔滔地谈着的不是更早更早的事?难道他忘记了当时他周剑非在场或者不记得他了?不可能,他今天一见面不是就问:“听说你在钱书记身边工作过”?那是怎么回事,你看他谈得这么津津有味,谈得这么理直气壮,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九六六年冬天那样的事情!
  想着这个难解的谜,周剑非走神了。当他回过神来时,丁奉还在滔滔而谈,谈他和钱林之间不同寻常的老上下级关系,谈到建国前夕了。周剑非倒真想继续听他谈下去,一直谈到“史无前例”,看看他怎样表述这段历史,怎样表达在这段特殊的历史条件下他同老上级钱林的关系。他也想问问他还记不记得有那么回事,还记不记得当时接待他们“三江市革命干部造反团”的是他周剑非?当然,他没有这样做,而是看看表,问道:
  “丁奉同志今晚上来还有别的事要谈?”
  潜台词已经很清楚了:你今晚上来是不是就为了叙述你和钱老的关系?丁奉不是傻子,自然体会到了,连忙发表声明:
  “当然不是,因为你在钱老身边工作过,而我在他手下的时间更长,见了你周部长特别亲切,叙叙旧吧。”
  周剑非觉得很不是滋味,自然也不便说什么,他再次看看表说:
  “这样吧,丁奉同志过去同钱老在一起的事,我们改天再找时间谈。现在言归正传,是不是请你谈谈今晚上来找我要谈的事?咱们开门见山吧。”
  丁奉被打断了对光辉往事的叙述心里很不自在,但也无可奈何。你不是来找人家反映问题的吗?当然应该言归正传哪,于是他连忙回答:
  “也行,也行,就谈正事吧。”在转移话题之前他又发表声明:“不过,刚才我谈的这些也不是歪事,对吗?让你周部长了解了解我,看看我是什么人,我会不会说谎话,我说的话可不可信!”
  依然是理直气壮,岂止如此,那架势可称得上气壮山河哩!
  丁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清清嗓子,开始谈“工事”了。他一发而不可收拾,足足谈了一个半钟头,谈得唾沫横飞,脸红筋涨。果不出所料,主题只有一个:状告陈一弘,内容三件。一曰巧夺人妻;二曰落实老干部政策,对老同志不尊重;三曰:与个体户的神秘关系。
  周剑非则按照出发前赵一浩和自己共商的原则:只听不表态。当然,为了弄清情况和谈话者的意思,他插了话,主要是提问题,前后好几次。比如丁奉说到陈一弘夺人之妻时与众不同地用了一个“巧”字。周剑非问他这“巧”字的内涵是什么?能不能具体一些作点明确的解释。
  丁奉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看得见,抓不住!”
  周剑非进逼一步,问道:
  “能不能具体一些?”
  丁奉有些不高兴了,他瞪了周剑非一眼,那眼神似乎在问:这是怎么哪,你想寻根究底好为陈一弘开脱?然而,不回答也是不行的,你找别人反映意见,别人有权提问呀。他回答了:
  “这很简单嘛,那就是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嘿,人家法律手续,样样俱全呀。”
  他边说边琢磨,像是小学生在考场上遇到了难题。大概是自己也觉得回答得不能令人信服吧,他灵机一动,嘿嘿地笑了两声,提高了嗓门: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还用得着问?不过部长你可以找沈琳,也就是陈一弘现在的老婆,她的前夫叫韩刚,找他谈谈一切就清楚了,他是当事人受害者。”
  周剑非心里有数了,原来如此!他不置可否,只点了点头。在这种情况下,点头只意谓着听清楚了,而并不表示同意。
  谈到陈一弘不落实老干政策时,丁奉显得特别激动,嗓门很高,有时甚至气愤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故而叙述也是断断续续甚至是零零碎碎的,他说:
  “到处吹嘘,中央和省上出台的老干部政策都是落实了的,落实个屁!”
  听到这里周剑非插问了:
  “怎么?两项待遇打了折扣?”
  “岂止。”丁奉又提高了嗓门,“中央说经济待遇略为从优,从优个屁!我们有的别人都有,别人有的我们没有。不知道部长听说过这么两句话没有?‘出生入死几十年,不如一个宾馆服务员!’这难道不是事实!”
  这当然是事实可是叫周剑非说什么好呢?难道这也是陈一弘的责任?他又问:
  “还有什么?”
  丁奉依然是高嗓门:
  “这还不够?还有什么,多着哩!我们有的老同志一个简单的工龄更改问题,报告写了若干年就是不解决,难道这叫中央出台的政策都落实了?”
  “这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周剑非插了这么一句算是表态的话,但立即对自己的沉不住气后悔了。他瞄了一眼静坐一边作记录的巡视员端木信,只见他手不停笔,面部表情则冷若冰霜,似乎眼前这个滔滔不决的丁奉根本不存在。周剑非暗想恐怕真应该向他学习哩,他回头对丁奉说:
  “请你继续说吧。”
  丁奉这就谈到了第三个问题:与个体户的关系。
  他说:“用发家致富的个体户作旗子来带动农业,这种做法对下对?是什么立场,什么道路?暂且不谈,你周部长比我更清楚。单要银行贷款给一个骗子,还去出席开幕式,吃酒宴、剪彩。好呀,一刀剪下去,果真是‘一刀两断’,拐款潜逃,无影无踪!这里面你陈一弘有没有见不得人的事?”谈到这里,丁奉却像来了个急煞车似地突然打住,对他滔滔不绝的一个多钟头的演说只用两句话作为总结:
  “对用这样的干部来接班,我们老同志不放心,这不是我个人的意见。”
  依然是居高临下的姿态。
  送走丁奉,周剑非叫住端木信,两人重新在沙发上坐下,周剑非问他对了奉的谈话有什么看法。这位刚才一直奋笔记录沉默不语,可以说“静若山岳”的巡视员却变得活跃起来;对丁奉的谈话作了否定性的回答。他对顶头上司说:
  “其实,今晚上他谈的几件事除了那第三件我们都仔细了解过的,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他把前段时间他们所了解的情况简要地说了一遍。原来所谓不落实老干部政策,是丁奉等少数人串连一气对经济待遇提出了过高的要求,作为分管副市长的陈一弘没有同意,是非由此而生。他们几次纠集在一起找陈一弘回答问题,陈一弘见了他们一次,越谈问题越多,“像一张收不了口的破网”,以后陈一弘便回避矛盾越积越深,由此而又产生了“夺妻”之说。找不到陈一弘,他们就去纠缠卫亦前,调门更高了,打出“反腐败”的招牌,声称向道德败坏者陈一弘作斗争。最近才又冒出来“个体户”问题。
  “老卫表什么态?”周剑非问。
  端木信说:
  “什么态也没表,不置可否。上回我们来,张厅长问过他,他说:‘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嘛!’这些人越同越不像话,同卫书记那种纵容的态度有直接关系。”
  “好一个言者无罪”,周剑非听了觉得很不是滋味,他又问:
  “三江市的老同志都支持他们?”
  端木信笑了,说:
  “多数老同志对他们反感,有的骂他们是败类哩。”
  八
  第二天,周剑非布置考察组成员扩大谈话范围,他特别派考察副组长张清云带领两个考察队员奔赴陈一弘过去工作的尚文县,调查了解“十大专业户标兵问题”。他自己则按照和市委书记卫亦前商定的计划,先到水利工地上去找陈一弘。
  他带了秘书李林和巡视员端木信乘一辆北京吉普前去。他们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颠簸了两个来钟头,离工地只有十华里路程了,忽见前面群车阻道,人头攒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秘书下车前往观看,回来说:
  “两部卡车相撞拦在路上,正等待监理部门前来处理,还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哩。”
  周剑非骂了一句“真倒霉”,随即下车和巡视员、秘书三人前去察看,只见一辆东风大卡和一辆黄河大卡在山道的拐弯处互相都撞破了头,“黄河”还撞破了前盖的叶子板和大半个车厢,差一点被推下了悬崖
  ,大概是司机的拼命挣扎,才免去了粉身碎骨的命运。而今它横躺在路上,似在向路人宣称:谁也别想过去,讨回公道再说。
  秘书又打听了一下,事故发生不到半个钟头,已经有人搭车子返回去水利工地向监理所打了电话,估计监理所的人至少两个钟头才能到达。
  周剑非又骂了一句“真倒霉”,忽然灵机一动说:
  “不是只有十来华里路吗?我们走路去,等到监理所两个钟头来处理,我们早已经到工地了。”
  两个随员有些犹豫,秘书说:
  “要不我过去看看,在堵车的那一头找一部车子把我们送到工地上去。”
  周剑非说:
  “何必招摇过市,走路还可以沿途看看风光嘛,今天的天气多好!”
  首长既然下了决心,随员只好照办。端木信说:
  “那么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们去把车上的手提包取下来。”
  二人正回头要走,忽然听到对面,也就是那台“黄河”的背后有人在喊:
  “周部长,周部长!”
  随着喊声从“黄河”的残体后面转出一个瘦高个子的中年人朝他们这边走来,端木信和秘书也不约而同地站住了。
  周剑非觉得来人好面熟,定睛一看,嘿,不正是陈一弘。他们握着手互致问候,周剑非笑道:
  “嘿,本来就是熟人嘛。”
  陈一弘也笑道:
  “在一起开过好几次会,还听过你的发言哩。”
  周剑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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