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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剑非回到组织部,虽然已过下班时间,副部长吴泽康和端木信却还在办公室等他,只是考察组副组长张清云因家里有事回去了。
吴泽康说;
“你开了一天的会还没吃晚饭,我们简单说几句,明天上午详细谈或者看记录,端木今晚上把记录整出来。”
周剑非从吴泽康的表情和口气上猜出一定有新情况了,便说:
“吃饭忙什么,你们不是也没吃?端木给招待所打个电话,留三份饭谈完了我们一起吃,我请客。”
吴泽康说:
“招待所的饭菜留起也是冷冰冰的,还不如谈完后去我家吃,反正她们要等我的,我先打个电话回去叫她加个把菜就是了。”
周剑非笑道;
“老吴要设家宴,怎么样端木?你说去还是不去?”
端木信笑笑:
“在哪里吃都一样,招待所留下来的倒也都是冷菜冷饭。要不,到我家去吃也行呀,这里离我家五分钟的路程,二位部长也趁这个机会去联系联系群众嘛。”
首先是吴泽康动了心,顺水推舟地说:
“也行,周部长你还不知道,端木会做一手好菜嘞,离他家又近。”
周剑非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耽误时间,他觉得上端木家去比去吴泽康家好,也就顺口答应了。在基层工作多年,走到哪里见饭就吃已成习惯。
该打电话回去的打完电话,他们便坐下来谈正事。吴泽康说:
“其实黄副省长谈的话并不多,只是有点气人。要是你去,他大概就不会这么说话了,把气都出在我们三个小兵身上。”
果然如此,周剑非问道:
“他说了些什么呢?”
吴泽康说:
“他劈头盖脑就说:‘找我谈我就谈几句,不找我谈也无所谓,反正你们组织部一言九鼎,你们说了算!’我笑着说:这不是来征求意见哪,本来周部长要亲自来的,他开常委办公会去了。他不等我说完就把话接过去了,说:‘哪个来都一样,征求意见?那是搞形式。连市委书记卫亦前的意见你们也没听嘛,他提的最佳方案是什么?’你看,嘿!”
周剑非“哦”了一声,觉得很吃惊,便问:
“他怎么知道卫亦前的方案?”
端木信接过去意味深长地笑道:
“这还不清楚,冯唐告诉的嘛!”
周剑非想起昨天看到冯唐去黄副省长家的事心中便有数了。吴泽康继续叙述了黄人伟的谈话内容,一句话他主张冯唐接任三江市长,而且提得很高,扯到干部路线上来了。黄副省长最后说:他是按照不说白不说,说了也白说,白说还要说的民谚才说这番话的。周剑非听了很生气,但强忍着没有发作。当吴泽康全部谈完后,他说:
“按部长办公会方案报常委,黄副省长的意见作为附件如实向常委汇报,反正他要参加常委会嘛,有什么气在会上发。”
三个人都起身收拾笔记本子准备上端木家吃晚饭去了,周剑非又叮嘱端木道:
“整理黄副省长的谈话时,那些牢骚话就不要写上去了,写实质问题。”
出了组织部大楼,果然不到五分钟就到了端木家。端木信的妻子是省委机关托儿所的保育员,他们的宿舍是办公厅分给他妻子的,两室一厅布局紧凑。进得门去,清洁整齐,有条不紊,说明这个家庭有一位能干的女主人。端木一面招呼两位客人坐一面向厨房方向叫:
“小薛,来客人哪。”
一个小巧玲珑、身材匀称结实的女人应声而出,显得活泼大方,她一边和周剑非、吴泽康握手,一边笑眯眯地说:
“稀罕呀,一下子来了两位部长,真是太光荣啦。”
周剑非笑道:
“是我们觉得光荣哟!”
小薛连忙说:
“哪里,哪里,是我们光荣,吴副部长倒是来过,部长是第一回嘞,我是说不仅你周部长,过去的部长也没来过。”
周剑非不愿多谈第一次第二次的问题,有意把话题岔开,问道:
“怎么端木不见了?”
小薛回答:“炒菜去哪。”
周剑非笑道:
“端木真辛苦,白天忙工作下了班还得炒菜做饭!”
小薛神秘兮兮地放低了声音说:
“哪里哟,你们还不晓得,只有客人来了才敢劳他的驾。平时呀,别看芝麻干部一个,一天到晚穷忙,回到家就喊‘肚子饿了,拿饭来吃’。倒也好我拿出什么他就大口大口的吃什么。我倒希望天天都有个把客人来,我也跟着沾沾光。”
说得周剑非和吴泽康哈哈大笑,小薛也跟着笑。笑声未停,却听见从厨房里传来端木的声音:
“小薛,摆桌子碗筷。”
随着这声音飘来了油香味。
十二
副省长黄人伟对向他征求意见的组织部副部长吴泽康发了火,这是异乎寻常的事。但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他只是借吴泽康之口传递一个信息,他黄人伟对三江市长的安排有意见。他要直接找周剑非谈,事先不是已经约好了他亲自上门吗?怎么临时又变成了一个副部长?你周剑非不就是一个常委?不就是掌握人事大权?架子就这么大。我黄人伟大小也是个常委、副省长呀,论资历论年龄你周剑非都应当尊重几分吧?你不上门我偏要让你上门,不仅找你,我要直接找赵一浩,连分管副省长的意见都不听,还谈什么广泛征求意见,扩大民主?
他黄人伟确实窝了一肚子的火,早在一个多月之前他就听说三江的班子正在考察之中,却一直不见动静。还是冯唐出国回来时来看他才传递了一些消息。最近冯唐又来过一次,说得很具体了;他同陈一弘两人是选择对象,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也许最近就要提交常委会。那言下之意是不需要点明的了,他当即要冯唐放心,按贯例组织部会在提交常委会讨论之前来征求意见的,他一定全力推荐就是了。
那天下午周剑非如约上门时,他确实被临时发生的事缠住了分不开身,便许愿改在晚上。他想晚上到家里去谈也好,可以畅所欲言多谈一些时间,不致会有人来干扰。下班时他在走道上和省长苏翔相遇,便一齐向电梯走去。他顺便问了一句:
“周剑非找过你了?”
“找过了。”
苏翔也是顺口回答,他对这类事向来不太放在心上。但黄人伟却是有心人,便又乘机问了一句:
“他们的方案是怎么定的?”
苏翔依然是顺口回答,表情淡淡地:
“也还没最后定,征求意见的对象是陈什么?哦,对了,陈一弘。”
黄人伟一听便七窍生烟,破口而出骂了一句:
“岂有此理!”
这倒有些出乎苏翔的意料,他想再同黄人伟交谈几句,电梯已经到了底层开了门,他便不咸不淡地对黄人伟说了一句:“有不同意见就给他们谈谈吧。”便向自己的轿车走去。
黄人伟回到家里吃过晚饭,正等待周剑非到来。他准备好了一定要向这位“人事大臣”狠狠地开上几炮。他黄人伟,也许还有其他的行政领导,共同地有一个心理状态,对管事不管人觉得憋气,而对组织部门的管人不管事感到不服气,却又无法改变这种现状,因而闷在肚子里的火往往一引而发乃至不可收拾。
对冯唐的事,黄人伟确实带有浓烈的个人感情成分。他们相识于偶然的场合,建立感情于几年之间的个人交往。
那时冯唐刚当上了副厅长,在一次业务会上他的发言引起了分管副省长黄人伟的注意。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们碰巧坐在一桌,个人之间的接触自然地便发生了。黄人伟首先对冯唐的发言作了几句好评,接着便问:
“听口音你是本地人?”
冯唐笑道:
“我老家是北方的,在此地长大,从小就说本地话,也可说普通话,一般场合特别是在本省开会,都说的本地话。”
北方是一个大概念,仔细一问他们竟然是一个省一个专区的两个邻近县的。这就自然而然地增添了几分亲切之感。当黄人伟得知冯唐不仅是他的同乡,而日是老干部子弟,他的父亲是南下干部时,那亲切之感又平添了几分敬重之情。当然,黄人伟和冯唐的父亲不是一辈人,他也不是南下干部,而是从大学里走出来的“南下学生”。他们这一辈知识分子对革命前辈有一种自然的感情,而这种自然的感情又很自然地移到了后辈冯唐的身上。
这是他们之间产生感情的基础,应该说是一种朴实的感情基础。后来彼此之间感情的继续和深化,就全是冯唐的功劳了。他当时正处于和自己过去的顶头上司,或者用冯唐自己的话来说,可以称为“恩师”的老厅长胡久如“断绝外交关系”的时刻,黄人伟的出现恰好填补了这一空白。
他冯唐既然当了厅级干部,这社交来往的层次自然就应该提高一个档次了。这不仅仅是个与眼前身份相适应的问题,聪明如冯唐者想得更深一些,他年纪轻轻难道就此作罢,当一辈子副厅级干部?
于是冯唐开始行动了。
他先是动员他的父亲,那个老交通员和他一起去看望黄副省长,认老乡。谁知这位老实巴交的离休处长对此道一窍不通,更没有什么兴趣。许多年以前,他带着还在当学生的冯唐去看望过自己的老上级、当时的省委副书记的大老乡钱林,仅此一次一人而已。现在又冒出来一个黄副省长,他摇摇头,漫不经心地对儿子说:
“没有必要,我同这位黄副省长不认识,非亲非故,看他干什么?”
冯唐听了很窝火,难怪你顶着枪林弹雨干了一辈子,只混到一个机要处长下台,这叫“公关”你懂不懂?自己离休了也得为下一代想想呀!
然而,这些想法都只是在脑子里转的圈,他什么也没再说,说了也没用,岂不是对牛弹琴?离开时他只说了一句话:
“你不去就算了,我自己去!”
之后,为了拜访成功,获得一次突破性的效应,冯唐精心设计了一套行动计划。
先是领着妻子梅吟雪去看望钱林,顺便说一句,如果因为冯唐和一手提拔他的胡久如厅长“断绝外交关系”,就给他戴一顶“不尊重老同志”的帽子,那就冤枉了。比如对钱林就常盛不衰地报以前辈和老乡之情的,乃至对三江市的丁奉们也毕恭毕敬,“老前辈、老革命”不离口。个中的奥秘不说自明。
把话说回来,当下冯唐主意已定,便以出国回来送小礼物为由,带着妻子梅叶雪拜访了钱林。闲谈之中冯唐以一种随便问问的口气问道;
“钱老知不知道黄人伟副省长也是我们的小老乡呀。”
钱林哈哈一笑说:
“知道、知道,逢年过节他也是登门来访的客人哪。是一个有出息的晚辈吧,怎么你也认识他?”
冯唐笑笑回答道:
“他现在是分管我们口的副省长嘛,经常有一些接触。”
依然是随便谈谈的口气,表明并没有把这件事看得很重,更无所求。
冯唐的貌似无心,却引来了钱林的有心和热情,他听了冯唐的话便说:
“哦,是他分管你们?这就好办了嘛,我给他打个招呼,我给他打个招呼。”
说着他便伸手拿起电话回头问冯唐:
“唉,你知道他家的电话号码吗?”
冯唐喜出望外,立即从衣袋中取出自备自用的电话号码册,将黄人伟家的电话告诉了钱林。他一边念号码钱林便一边拨号。也真凑巧,接电话的正好就是副省长黄人伟。钱林大声地笑道:
“人伟吗?我钱林呀,哦,听出来啦?哈哈,忙吧?哦,哦,那是当然罗!我想问你,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冯唐的年轻人?哦,认识,怎么样?”
他停留了大约有一两分钟听取对方的讲话,然后又哈哈地笑道:
“年轻人哪,脑子灵活!我告诉你呀,他是我的一个老部下的孩子,他父亲是四十年代初期日本鬼子大扫荡时期我手下的交通员,革命后代呀,希望你好好帮助他培养他哪。嗯,同乡?那当然,不过呀这不是主要的,共产党讲的是五湖四海,主要是根子正有培养前途,对,对,那就拜托啦!有空到我这里来走一走,啊!”
钱林放下电话,既兴奋又得意地看看冯唐又看看梅吟雪,笑道:
“怎么样,放心了吧?”
冯唐连忙说:
“谢谢钱老的关心,我一定好好的干,不辜负钱老的厚望。”
他心里确实很高兴,一个电话定乾坤,黄人伟与他冯唐之间的关系,被钱林用铆钉铆上了。
那天晚上钱林也很兴奋,打完电话又东问西问,还和梅吟雪开了玩笑。他盯着梅吟雪打趣地说:
“小梅呀,人长得这么漂亮,身材又好,怎么就不好好的打扮打扮?”
这天晚上梅吟雪穿的是浅蓝色毛料上衣,浅灰色裤子,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