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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玫瑰-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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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姐停下舞步,转身说:“这是我参加土风舞社的原因。学弟,你呢?”
  “我觉得土风舞不会拒绝任何人加入,也不希望有观众。”
  我很努力地想了一下,接着说:“所有的人围成一圈,没有男女老幼之分,也没种族语言之别大家都踏着同一舞步。这会让我有一种一种归属感。”
  “什么样的归属感?”学姐看我的眼神中,充满疑惑。
  “我不太会形容。”我避开学姐的视线,努力思考着形容词。
  “就像在狼群里,我也许只是一只瞎眼跛脚的狼,但人们会说这群狼有56只,而不是这群狼有55只,另外还有一只瞎了眼又跛了脚的。”
  学姐听完后,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我,疑惑渐渐从眼神中蒸发然后她笑了笑,仰起头看着夜空。
  “学姐,怎么了?是不是我说得很奇怪?”
  “不是。”学姐似乎在数着天上的星星。过了许久,才接着说“学弟”她将视线从星星转移到我身上,眼神转为温柔:“你一定是个寂寞的人。”
  那时的我,并不太懂寂寞的意思。
  但我很清楚地记得,学姐说我寂寞时的眼神。
  广场上突然响起“MayimMayim”的音乐。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我总算见识到台北的多雨了。
  下雨天对我而言,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出门时多带把伞。
  但对骑机车上班的叶梅桂而言,就显得不方便了。
  我原本以为,她会因而有些心烦,或是口中出现一些怨言,然而我从未听到或感觉到她的抱怨,她出门上班前的气氛并没变,穿雨衣的动作也很自在。
  比较起来,小皮就显得烦躁多了。
  因为原本每天晚上叶梅桂都会带牠出去散步,但现在却因雨而暂停。
  我常看到小皮面向阳台的窗外,直挺挺地坐着,口中呜呜作声。
  偶尔还会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我想小皮应该是觉得很无聊,我一直盯着牠,久了自己也觉得无聊。
  于是我蹲在牠身旁,抓着牠的右前脚,在地板上写字。
  我写完后,小皮似乎很高兴,一直舔我的脸。
  “你在地上写什么?”叶梅桂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秋风秋雨愁煞人。”
  “什么?”她似乎没听清楚。
  “秋风、秋雨、愁煞人。”
  “你有病呀!没事学秋瑾干嘛?”
  “我很正常啊,我只是写下小皮的心声而已。”
  “你真是有病。”
  “六楼那个白烂小孩吴驰仁,还不是学郑愁予,你怎么不说他有病?”
  “人家的毛笔字写得很好,那叫艺术。”
  “我写的字也不错啊。”
  “你的字?”她从鼻子哼出一声:“我看过了,不怎么样。”
  “你有看过我的字?”
  “你不是也写在电梯门口的字条上?”
  “你怎么知道是我写的?”
  “我想不出除了你之外,这栋大楼里还会有谁这么无聊。”
  “不公平!为什么都没人说吴驰仁无聊。”
  “我说过了,那叫艺术。”
  “那我的字呢?”
  “我也说过了,那叫无聊。”
  叶梅桂仍然好整以暇地看着报纸。
  打开电视,还没来得及转台,小皮突然跳到我身上,神情很兴奋。
  我转头望向阳台的窗外,雨暂时停止了。
  “雨停了。我带小皮出去走走,好不好?”
  “不行。雨随时还会再下。”叶梅桂的语气很坚定。
  我向小皮摇了摇手,牠的眼神转为黯淡,口中又开始呜呜作声。
  我只好又抓着牠的右前脚,在地板上写字。
  “喂,你这回写什么?”
  “和平、奋斗、救中国。”
  “这又是小皮的心声?”
  “是啊。”
  “你可以再说一遍。”
  叶梅桂站了起来,将报纸卷成一圈。
  “我改一下好了。”
  我抓着小皮的右前脚,先作势将刚刚写的涂掉,然后再重写一句。
  “写什么?”
  “和平、奋斗、救救我。”
  “你”她举起卷成一圈的报纸,向我走近了两步。
  “我开玩笑的。”我赶紧站起身,陪了个笑脸。
  “不过说真的,牠好几天没出去了,很可怜。”
  “这没办法呀,谁叫老天下雨。”
  “我带牠出去一下下就好,很快就回来,你别担心我会淋湿。”
  “我又不是担心你。”
  “那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路上有积水,小皮会弄脏的。”
  “啊?你不是担心我喔。”
  “担心你干嘛?”叶梅桂又从鼻子哼出一声:“你这小子又不知道感激。”
  “哪有?你别胡说。”
  “上次载你去捷运站搭车,你连一句谢谢也没说。”
  “是吗?”我搔搔头,很不好意思。
  “还有你也没问我,我后来有没有迟到?”
  “喔?那你有没有迟到?”
  叶梅桂瞪了我一眼:“当然有。”
  “那你有没有挨骂?”
  “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长得漂亮呀。”
  “那你意思是说,我会挨骂是因为我长得”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喂。”
  “还喂什么,快带小皮出去呀。”
  “你答应了?”
  “嗯。不过要快去快回。”
  打开门的一剎那,小皮冲出去的力道,几乎可以拉动一辆车子。
  看来牠这几天真的是闷得慌。
  我很小心翼翼地牵着牠,避过路上的每一个水洼。
  快到捷运站时,突然又下起了雨,而且愈下愈大。
  我看苗头不对,赶紧解开衬衫的钮扣,将小皮抱在怀里,再扣上钮扣。
  小皮太大了,我再怎么吸气收小腹,也只能由下往上扣了两颗扣子。
  然后我弯身护着牠,往回冲,很像是在长阪坡单骑救主的赵子龙。
  到了楼下时,我已全身湿透。
  当电梯门口打开的瞬间,我几乎与从电梯内冲出的叶梅桂撞个满怀。
  她手上拿把伞,神色匆匆。
  “外面正下着大雨,你急着去哪里?”
  “去找你们呀。你看你,都淋湿了。而且还衣冠不整。”
  小皮从我敞开的衬衫中探出头,她伸手摸了摸。
  “小皮还好,你别担心。”
  我转身背对着她,解开衣服下面的两颗扣子,将小皮放下。
  然后赶紧将衣服重新穿好,再转过身面对着她。
  “你看,牠只淋湿一点点喔。而且”
  “先上楼再说。”她打断我的话,拉着我,走进电梯。
  在电梯内,我们都不说话,只有我身上的水珠不断滴落的声音。
  我感觉我好像是一尾刚从海里被捞起的鱼。
  出了电梯,叶梅桂急着打开七C 的门,催促我:“快进来。”
  “我先在这里把水滴干,不然地板会弄湿的。”
  “你有病呀!快给我进来!”
  “喔。”我摸摸鼻子,走进屋内,站在阳台。
  “还站着做什么?赶快去洗个热水澡,换件衣服。”
  “你说换衬衫好呢?还是换T 恤?”
  “你说我踹你好呢?还是打你?”
  她的语气似乎不善,我想现在应该不是发问的时机,赶紧溜到浴室。
  洗完澡走出浴室,叶梅桂坐在客厅,手里的报纸已换成一本书。
  我赤足在地板上蹑手蹑脚地走着,以她为圆心,离她最远距离为半径,走到我的沙发,准备坐下。
  她放下手中的书,突然站起身。我吓了一跳。
  “那个”我有点吞吞吐吐:“没想到雨来得这么快,真不好意思。难怪人家都说天有不测风云。”
  她没有反应,头也不回地,继续走到厨房。
  “我只是看小皮很想出门,所以带牠出去,不是故意要让牠淋雨的。”
  她还是没说话,扭开瓦斯炉烧水,站在厨房候着。
  “幸好吉人天相,冥冥之中自有上苍保佑,所以牠并不怎么淋到雨。”
  她听到这句话,转头瞪了我一眼,随即又转回去。
  “三国演义里有说喔,赵子龙解开勒甲绦;放下掩心镜,将阿斗抱护在怀。然后就这样怀抱后主,杀出曹操八十三万大军的重围呢。”
  我自顾自地说着,但叶梅桂依旧没反应,最后我的声音愈来愈小:“我就学赵子龙啊,解开裤子皮带和衬衫扣子,把小皮抱在怀里,然后冒着大雨冲回来。你会不会觉得我这种行为跟赵子龙很”
  ' 像' 字还没出口,听到叶梅桂拿菜刀切东西的声音,于是马上闭嘴。
  我看气氛不太对,站起身,想走回房间避避风头。
  “回去坐好。”叶梅桂背对着我,说话好像下命令。
  “是。”我正襟危坐,不敢妄动。
  她关掉瓦斯,将锅里的东西倒入一个大碗,然后端到我面前。
  “这是?”
  “姜汤。”她坐回她的沙发:“给你袪寒用的。”
  “姜汤竟然一直都是黄色的,真是不简单。”
  “不要再说废话。趁热喝,小心烫。”
  她又拿起书,继续阅读。
  “哇”我喝了第一口,忍不住叫出声。
  “怎么了?烫到了吗?”叶梅桂又放下手中的书,看着我。
  “不是。这姜汤这姜汤”
  “姜汤怎么了?”
  “这姜汤真是好喝啊。”
  “无聊。”她又瞪了我一眼。
  我不敢再多说话,慢慢地把那碗姜汤喝完。
  “我我喝完了。”
  “很好。”
  “那我回房间了。晚安。”
  “晚安,赵子龙。”
  “赵子龙?”
  “你刚刚不是说你在学赵子龙?”
  “是啊。”我很得意:“学得很像吧。”
  “你是赵子龙,小皮是阿斗,那我呢?”
  “你可以做刘备啊。”
  “哦。所以我应该把小皮摔在地上啰?”
  “为什么?”
  “三国演义里不是说刘备''无由抚慰忠臣意,故把亲儿掷马前' ?”
  “没错。”我起身走到小皮旁边,抱起牠,双手伸直欲交给叶梅桂:“你可以把小皮轻轻摔在沙发上,意思意思一下。来,小皮给你。”
  “你还没玩够?”叶梅桂依旧板着脸。
  “喔。”我双手抱着小皮,表情很尴尬。
  叶梅桂看了我一眼,然后接下小皮,轻轻将牠摔在她左手边的沙发:“这样可以了吗?”
  我急忙再从沙发上抱起小皮,左膝跪地,假哭了几声:“子龙虽肝脑涂地,不能报也!”
  “好啦,总该玩够了吧。”
  叶梅桂的脸一松,终于笑了起来。
  “下次别这么笨。先找地方躲雨,别急着冲回来。”
  “嗯。”
  “台北的雨往往说下就下、说停就停。你应该多等一下的。”
  “我知道了。只是雨来得突然,我来不及考虑太多。而且我怕小皮如果被雨淋湿,你会担心,就急着跑回来了。”
  “哦?那你都不怕自己被淋湿?”
  “我生来命苦,淋湿了也不会有人担心。”
  “是吗?”
  “这是你说的啊,你说你并不会担心我,只会担心小皮。”
  “我说说而已,你干嘛那么小气。我当然是会担心你呀。”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叶梅桂说这句话时,我竟想到学姐。
  倒不是因为学姐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或是叶梅桂说话的样子像学姐,而是我听到这句话时的感觉,很学姐。
  所谓的“很学姐”,近似于“今天的天空很希腊”的意思。
  就像有人看见工厂烟囱上冒出的黑烟会联想到死亡一样,黑烟和死亡之间并无逻辑上的关连,只有抽象式的联想。
  在我心中,夜玫瑰一直是学姐的代名词。
  但除了第一次到这里,听见叶梅桂说她也可以叫做夜玫瑰时的震惊外,接下来的日子,我不曾将叶梅桂的夜玫瑰与学姐的夜玫瑰联想在一起。
  更从不曾比较过这两朵夜玫瑰。
  如果硬要说出这两朵夜玫瑰的差异,到目前为止,我只能说学姐是不带刺的夜玫瑰;而叶梅桂则明显多刺。
  我不想放任叶梅桂与学姐之间的联想,因为这种联想,很像将奶油倒入咖啡里,于是产生一个小小的白色漩涡。
  但只要轻轻搅动,白色漩涡便会无限扩张,再也回不去原来的那杯咖啡了。
  因此我没有回话,站起身,往我房间走去。
  叶梅桂抬头看着我,表情有些惊讶。
  她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并未开口。
  眼神停顿了一下后,低下头,又拿起手中的书本。
  我走了几步后,隐隐觉得不妥,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停下脚步,快速启动脑中的思考机器,期盼能制造出一些话语。
  无奈我的脑袋因为淋雨而有些故障,始终想不出什么话是大方而得体,只有耳朵还算正常,不断听到叶梅桂翻过书页的声音。
  “嗯我应该还算是个细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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