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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段)
这一轮拆除工作至六七十年代之交全部完成,只有正阳门城楼和箭楼、德胜门箭楼、古观象台,在周恩来总理和彭真市长干预下,才得以保留。而东南角楼和崇文门东大街一段城墙,以及西便门的一段残垣,因不影响地铁建设,终得幸存。
从崇文门三角地至东南角楼,断断续续的城墙被湮没于挤挤挨挨的居民中。正是这些居民长期倚墙而居,才使这些城墙得以保存下来。而居民们就地取材,挖用城砖搭建简易厨房等,又在一点点地蚕噬着城墙。2002年,北京市政府对崇文门东大街的房屋进行拆迁,被那些破旧房屋包裹起来内城南城墙的东段裸露出来,与东南角楼连在一起,成为明城墙遗址公园。老年人在这里捡拾旧梦,从未见过旧城墙的年轻人,从这段残墙中,推想帝都往昔的风姿。
瑞典学者奥斯瓦尔德?喜仁龙在他1924年撰写的《北京的城墙和城门》一书中这样描述古老的城墙:“内城城垣,雄伟壮观,初看起来,它们也许不像宫殿、寺庙和店铺、牌楼那样赏心悦目,当你渐渐熟悉这座城市以后,就会觉得这些城墙是最动人心魄的古迹——幅员广阔,沉稳雄劲,有一种高屋建瓴、睥睨四邻的气派。”
1948年底,那个意外地出现在梁思成面前的解放军说:“请放心,为了保护我们民族的文物古迹,就是流血牺牲,也在所不惜。”
【1】《关于中央人民政府行政中心区位置的建议》,《梁思成文集》【2】《关于北京城墙存废问题的讨论》,《梁思成文集》【3】申予荣:《北京城垣拆除始末》,见《文物天地》,2003年第1期。
街衢交通
梁实秋先生曾经写道:“从前皇城未拆,从东城到西城须要绕过后门,现在打通了一条大路,经北海团城而金鳌玉冻,雕栏玉砌,风景如画。是北平城里最漂亮的道路。向晚驱车过桥,左右目不暇给。”【1】梁实秋所说的后门,是指地安门,而令他陶醉的“北平城里最漂亮的道路”,就是指现在的文津街。这条道路的改造,依旧归功于朱启钤。它不仅沟通了北京城东西的交通,而且,道路从中海和北海的碧波琼岛中穿过,对历史景观予以巧妙运用,成为北京道路改造中神来之笔,即使在今天,我们从这条道路走过,依然觉得心旷神怡。
元大都的道路系统,参照《周礼?考工记》原则,为“九经九纬”,是一种棋盘式结构,其布局、其功能、其规矩、其尺度、其形状,都十分严谨。梁思成在《中国建筑史》中写道:“城中街道系统,以各城门为干道中轴,故北京各大街莫不广阔平直,长亘数里。其内城干道以南北向者为多,而小巷或胡同则多东西向;至于外城则干道在城中相交作十字形,北半小巷以东西向者为多,而南半小巷则多南北向焉。城中街道相交处或重要地点往往以牌坊门楼属为饰;而各街至城门处之城楼,巍然高耸,气象尤为庄严。皇城诸门,丹楹黄瓦,在都市设计上尤为无上之街中点景饰。” 【2】除了紫禁城仍然是个封闭的巨大庭院之外,民国年间,皇城已经消失,道路穿越而过。基本上使北京的道路网络成为一个彼此勾通的体系。尽管朱启钤在民国初年对旧京的改造,给东西交通打开了方便之门,但问题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由于行政中心区的位置安排没有采纳梁思成的建议,使得旧城街衢越来越难以适应新形势的需要。50年代初,就在城墙存废的讨论开始之时,关于道路改造的呼声也越来越高,这些诉求最初集中体现在地安门、长安左门与长安右门以及众多牌楼等古建筑的拆除问题上。
林洙至今还保留着梁思成当年写给中央的信,信中除了阐明牌楼的历史文化价值外,还谈到他向汽车司机进行的调查,提出了解决交通问题的具体办法。在是否拆除牌楼的问题上,梁思成与副市长吴晗之间进行多次激烈争吵,以至于周恩来总理不得不出面干预。梁思成和周恩来谈了两个小时,并以帝王庙牌楼为例,充满诗意地描绘了古代牌楼在夕阳和远山映衬下的美好画面,周总理借用古诗回答他:“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拆除天安门两侧长安左门、长安右门的呼声由来已久。梁思成与其夫人林徽因教授,想方设法阻止拆除行动。今天,文化界仍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林徽因说,如果要拆三座门,她就到那里上吊! 北京市曾经组织一个由几百名人力车工人、三轮车工人和汽车司机参加的集会,列举在这里发生的交通惨案,从一开始就把梁思成等古建专家推到了劳动人民对立面的位置上,但梁思成还是发表了意见:“三座门的拆除会使天安门显得大而无当,破坏了紫禁城统一的封闭格局。一个完整的紫禁城,是一个完整的艺术整体,不应当破坏。”【2】由于长安左门和长安右门处于城市的核心地带,除了交通问题外,它还被赋予特殊的政治含义:
当年的一份档案这样写道:“每年有几十万人民群众雄壮的队伍在这里接受毛主席的检阅。但在东西三座门没有拆除之前,它们在交通上妨碍了这样重要的活动。”“节日游行阅兵时,军旗过三座门不得不低头,解放军同志特别生气。游行群众眼巴巴盼着到天安门前看看毛主席,但游行队伍有时直到下午还过不了三座门,看不着毛主席。”
1952年8月11日至15日,北京市召开各界人民代表会议,议题之一即讨论长安左门与右门的存废。参加此次会议的原北京日报记者杨正彦,于2000年5月在《北京纪事》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回忆此事:林徽因代表梁思成发言。当时会场设在中山公园内的中山堂,这里没有固定座位,只能运去大批的软椅,为了代表便于出入,不得不留出若干条通道。林徽因一上台,就以她雄辩的口才先问各位代表:台下的椅子为何要这样摆?还不是为了交通方便!如果说北京从明代遗留下的城墙妨碍交通,多开几个城门不就解决了?她这番话在代表中起了很大的煽动作用,因为当时矗立在天安门前东西两座“三座门”对来往车辆和行人实在不太方便,每年都在此处发生几百起车与车相撞或者车与人相撞的事故,市委市政府早已下决心先将这两座“三座门”迁移,施工力量都已准备好,单等代表会议一举手通过,就立即动手。彭真同志考虑到那天会场的情绪,怕一时很难通过,便立即召开代表中的党员会,要求大家一定服从市委的决定,举手同意先拆除天安门前的两座“三座门”,由于代表中党员居多数,这项决定便这样被通过了。一夜之间这两座三座门就不见了。
孔庆普先生当年参加了拆除长安左门与右门的行动。那天下午4时,他正准备吃饭,突然接到通知:市里的各界代表会议开完了,决定拆了。他们就立即动手,用了一天一夜拆完。听说拆的时候,梁思成、吴晗、柴泽民等都去了。梁先生当场流下了眼泪。
1957年,梁思成有限度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我的错误在于没有想出一个办法来解决交通问题”,“为什么不可以把东西长安街向南推出一个小弯,绕过三座门。金水桥的水也不是笔直地流过,不是也绕了一个弯吗?为什么我们的马路就不能像金水桥的水似的拐一个小弯,这样三座门就成为路边的点缀而不影响交通了。”梁思成为当时没有想出两全之策而痛悔不己,以后在面对拆建问题时,他都会设计一套交通方案,比如准备拆除中轴线上的永定门和地安门时,他都将古建设计成环岛。
这张照片(图30)拍摄于30年代中后期的一个夏天。它的视角我们并不陌生,站在景山万春亭向北眺望,就会看到相似的景象。但仔细观察,我们不难发现在辉煌的寿皇殿和威武的鼓楼间,有一座并不高大的地安门作为过渡。地安门是中轴线上重要的文物建筑,庚子之变中慈禧太后仓皇西逃,以及逊帝溥仪被逐出皇宫,都从地安门离开皇城。为保留它,梁思成提出交通环岛方案。1955年2月,地安门被拆除,迁建到天坛,作为其北门。19XX年,贯穿东西的平安大道又从地安门原址上穿过。地安门已在这里消失,但地安门以北直至鼓楼前那条大街仍叫地安门外大街。这种情况在北京普遍存在。每一个古老的地名,都牵动着北京深远的历史根脉。
梁思成后来自我解嘲说,他成了“废协”副主席。所谓“废协”,就是“废话协会”,老舍是主席,他和华罗庚是副主席。【3】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悲观。团城的保护,梁思成起到决定性作用。在本节开头引用了梁实秋先生对团城所在的文津街的描述,然而这条道路却成为北京东西交通的瓶颈。拆除团城似乎已是箭在弦上。当时的文物局长郑振铎甚至已请工作人员罗哲文为团城拍下最后的资料照片,作将来研究用。梁思成认为团城是尚存无几的一个帝王“高台”,请周恩来实地堪察,使团城得以保留。
也许传统文化和现代化并不构成必然的对立关系,技术的无限进步可能轻而易举地使这对所谓的“矛盾”轰然瓦解——假设地下铁路无限发达,它们完全能够在不可逾越的古代城池下面再造通衢大道;如果为汽车装上翅膀,还需要拆除牌楼和城门吗?但是,现代化绝不像梦境一样在哪一天突然降临。这是一个渐变的过程,步履维艰,每一天都伴随着来自过去和未来双重压力。也许将来人们有办法既保住这座古城原封不动,同时获得快捷和高效。但这座城市却不可能在静止中等待那一天。显然,这是一个悖论,是任何一个古老城市在面临保护和发展问题时都要面对的两难。没有朱启钤敲下正阳门瓮城城砖的第一镐,想象中的现代化可能永难到来。因此,我们对道路改造的必要性应有充分的理解即使在中央人民政府行政区的设置问题上采纳了梁思成的意见,这样的街道改造也是必要的,问题在于:它必须有一个限度,那就是不破坏原有的道路体系,要给这座独具魅力的古城加分,而不是减分。从技术角度上看,文津街的变化、北海桥的改造,可称为北京旧城道路改造的经典范例,但现在的问题并不是技术问题,而是在城市功能上,将旧城街衢布局的合理性彻底消解掉了。
首先,北京城内交通系统,既体现了中国古代礼制思想,是中国传统典章制度的视觉化体现,是一部十分珍贵的历史教科书。北京城街巷的尺度,是按照一定的规矩设计的,并非随意形成。《日下旧闻考》记载:“街制:自南至北谓之经,自东至西谓之纬。大街二十四步阔,小街小二步阔。”
其次,北京城内道路是一个完备的系统,街坊同胡同组合排列,街坊口有的有坊门或者牌楼,街坊与街坊之间以大街或者小街相隔。在经过民国时期的改造之后,已经趋于人性化,完全可以与现代化对接。对此,梁思成有准确的描述:这个系统的主要特征在大街与小巷,无论在位置上或大小上,都有明确的分别;大街大致分布成几层合乎现代所采用的“环道”;由“环道”明确的有四向伸出的“辐道”。结果主要的车辆自然会汇集在大街上流通,不致无故地去窜小胡同,胡同里的住宅得到了宁静、就是为此。
他又具体举例说:所谓几层的环道,最内环是紧绕宫城的东西长安街、南北池子、南北长街、景山前大街。第二环是王府井、府右街,南北两面仍是长安街和景山前大街。第三环以东西交民巷、东单东四,经过铁狮子胡同、后门、北海后门、太平仓、西四、西单而完成。这样还可更向南延长,经宣武门、菜市口、珠市口、瓷器口而入崇文门。近年来又逐步地开辟了第四环,就是东城的南北小街、西城的南北沟沿、北面的北新桥大街、鼓楼东大街,以达新街口。但鼓楼与新街口之间因有什刹海的梗阻,要多少费点事。南面尚未成环(也许可与东交民巷衔接)。这几环中,虽然有多少尚待展宽或未完全打通的段落,但极易完成。这是现代都市计划学家近年来才发现的新原则。欧美许多城市都在它们的弯曲杂乱或呆板单调的街道中努力计划开辟环道,以适应控制大量汽车流通的迫切需要。我们的北京却可应用六百年前建立的规模,只须稍加展宽整理,便可成为最理想的街道系统。这的确是伟大的祖先留给我们的“余荫”。
有许多人不满北京的胡同,其实胡同的缺点不在其小,而在其泥泞和缺乏小型空场与树木。但胡同是安静的住宅区,有一定的优良作用。在道路系统的分配上也是一种很优良的秩序。这些便是以后我们发展的良好的基础,可以予以改进和提高的。'5